唐風(fēng)
老街,清代咸豐年間稱為古家胡同。
老街面南向北,幾家生意鋪?zhàn)酉胥T在老街的黑帽大頭釘。頂頭,老范的油饃鍋,接下來,老汪的燒餅爐子,緊挨著,老胡的羊肉車子;往里走,老趙的糖供鋪?zhàn)?,老馮的包子鋪;再下來,祁三的剃頭鋪。
祁三不是本地人,山東曹縣的。天高地遠(yuǎn),真不知咋一頭扎在這里定了腳。
祁三的剃頭鋪對面便是古爺?shù)难蟛忌绦小?/p>
三六九,老街逢會,擁擠不堪,古爺出門都得仄立身子。時(shí)有耍猴賣唱的走進(jìn)老街,古爺抱抱拳,意為難有插足之地,隨即,古爺拋給幾枚銅錢,藝人買上幾個(gè)熱燒餅,雖無生意,倒也快活。
女兒荊花不隨身高七尺的古爺,個(gè)矮人胖,穿一件納花大紅花襖,前襟袖窩里綴一枚盤花布扣,扣上,肚子撐得大紅襖溜圓。荊花趿拉趿拉走來,如不抬頭看,真以為是大腳男子。荊花買菜,幾枚銅錢灑落在賣菜人的秤盤里,便不多言語,給多給少,隨便。賣菜人看看,是古爺?shù)那Ы?,稱過,饒上一綹兒。
剃頭,仄鼻孔,挖耳窩里的細(xì)毛, 古爺免不了去祁三的剃頭鋪。古爺頭上有幾粒刺猴,祁三格外小心,古爺從沒有挨過刀傷。剃過頭,古爺平躺靠椅,一塊熱毛巾敷上臉面,古爺閉著眼,二人閑聊。
祁三想把招牌改為古家。古爺微微張開眼睛,這個(gè),免了吧!
古爺門頭重,壓風(fēng)鎮(zhèn)宅,想沾這份光!祁三探望著古爺。
古爺又微微閉住眼睛,算是默許了。
祁三的剃頭鋪改換了古家的招牌,老街便有了些私語。
古爺修竹玩鳥,從不打探街面的事。一日,古爺端起紫砂壺,茶水剛仄進(jìn)茶盞,老婆子湊上前來,大人,跟您說件事兒。
古爺眼皮子一閃。
老婆子悄聲細(xì)語,剛才,老汪來過。
古爺沉下來喝茶,便不打探。
老婆子繼續(xù)道,老汪想說合女兒與祁三,只是礙于古爺?shù)耐?yán);我想,定是祁三與老汪私下有話。
我堂堂古爺,女兒再不濟(jì),也不至于嫁給剃頭匠!“啪”的一聲脆響,古爺把茶盞摔了。
古爺大踏步直奔老汪的燒餅鋪。
古爺滿臉慍色,老汪明白就里,迎上去。一家事,百家問。古爺息怒,都怪老弟多嘴!
古爺眼珠子瞪得溜圓。
老汪摑了自己一個(gè)耳光,算是賠罪。隨即,掂起一個(gè)熱燒餅跑到老胡的羊肉車子,夾起半斤羊肉遞給古爺。
古爺鼻音很重地“哼”一聲,頭也不回地走了。
荊花高不成低不就,一直沒有婆家,二十五歲那年,蚌病得珠,嫁給了鼓樓街開澡堂的楊毛。
楊毛的家境雖不能與古爺同日而語,也算根基人家。楊毛澡堂里忙碌,客人洗過澡,一拍手,一聲亮喊,“伙計(jì)!”“啪”的一聲,楊毛便把熱毛巾扔過去,不偏不斜,正中客人的懷里。
稍許,楊毛端茶續(xù)水。
澡池子里冷熱水交替,客人們經(jīng)不得熱,紛紛跳出池子。楊毛長年累月在熱水里歷練,有這本事,赤身裸肚在池子里來回?cái)嚭?。日子久了,冷熱水相激,楊毛激出了毛病:“見風(fēng)倒”,即現(xiàn)時(shí)的說法:“陽痿”。
荊花嫁過來沒有生下一男半女。
禍不單行,澡堂的房蓋失火了。楊毛水命,命大,一頭扎進(jìn)水池,算保住了命。不過,人嚇傻了,看見身穿大紅襖的荊花,感覺是火苗跳動,撲上去就打。
荊花婆家住不得,便回古爺家。
楊毛時(shí)常過來擾亂,古爺家免不了一陣棍棒吆喝。 每每此時(shí),孑然一身的祁三便會偷偷觀望。
荊花臉上一塊塊淤青,怨恨古爺,都是您給我找的好婆家。
荊花話短,僅此一句,刺得古爺心窩疼。
古爺有個(gè)習(xí)慣,百般無聊,愛仄鼻孔,挖耳窩里的細(xì)毛,以解身心疲憊。
古爺去了祁三的剃頭鋪。
剃頭鋪,門緊緊地閉著。古爺心生蹊蹺,撩開窗布往里瞅了一眼。這一瞅,閃了古爺?shù)难?。古爺“呀”一聲,輕輕退回。
古爺沉沉地坐在太師椅上,老婆子看古爺氣色不對,近前詢問。
竟有這般丑事?老婆子一驚,說道,我喊管家過來,祁三的剃頭鋪,搗了!
且慢!古爺手指弓成瓢狀,往下一摁,孤男寡女由他們吧!
老婆子癡呆呆地站著,不知所措。
古爺端起紫砂壺,高高亮起,茶水針線一般細(xì)仄進(jìn)茶盞,輕輕呷一口,舒口氣,臉色倒有幾分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