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三月
作者有話說:男女戀愛或者暗戀中,雙方往往并非勢均力敵,情感的天秤總有傾斜,于是,弱勢的這方不乏飛蛾撲火之人。其實,很難去定義這成語好壞,是貶義詞還是褒義詞。但是好是壞,不必問我,這青春是你的,獨立而落寞,旁人靠不得。
青春有故事真不是件好事,而故事之所以為故事,不過是已經(jīng)結束,曾經(jīng)久遠,如今,你只是說書的人,無論曾經(jīng)種種如何。
人人都覺溫嘉明的現(xiàn)任像極了曾央央,人人也都知,溫嘉明不會愛上曾央央。
【而這花啊,生長在海拔五千米以上,只開于西藏青海川西】
九月份的時候,色彩艷麗的鮮花,像歷經(jīng)龍卷風,齊齊卷入曾央央的房間,鋪滿書桌和客廳,壓了一層又一層,惹得好友安妮取笑,說曾央央這桃花開得真猛烈。
曾央央難得認真嚴肅,一本正經(jīng),強調她這些是爛桃花。
安妮本就對中國文字似懂非懂,她搖頭,變戲法般從身后拿出一張明信片,指著上面,問曾央央這是桃花嗎?
不不不,那只是開得正好的粉色格?;?,桃花始于三月,盛于人間四月天,而這花啊,生長在海拔五千米以上,只開于西藏青海川西。
見狀,曾央央慌張奪過那張明信片,內容空空,落款是溫嘉明。
在安妮略顯曖昧的目光里,她手抖得厲害,強顏歡笑,心思卻怎么也安穩(wěn)不下來。
安妮在旁邊感慨,嘖嘖嘖,又是你的美色闖了禍吧。
多奇怪,老外的審美確實異于國人,處于這北美翡翠之城西雅圖,身材微胖的曾央央竟然成了當?shù)赜忻拿琅?/p>
卻不知,幾年前,她苗條美麗,是她最好的時光。
那時,她也收到了一張明信片。
【七月格桑,似佳人,卻不敵佳人】
多巧,那張明信片就是出現(xiàn)于曾央央最好看的時候,二十三歲,陽光靚麗,身材苗條,是最大的特征。
她記得清清楚楚。
2009年的3月,曾央央拉著行李箱,大包小包地抵達新川市,租了一個類似于古董的舊房子,木板踩上去吱吱作響,頭頂懸著白色吊燈。
名義上,曾央央是來寫生的,期末考試的美術課,她需要好山好水帶給自己靈感??蓪崉t,十日已過,背包里的宣紙上并未著任何筆墨。
她只是拿著一臺相機,在大街小巷徘徊不斷,對著每個角落拍了又拍。
郵遞員送來明信片的時候,曾央央正躺在床上盯著相機發(fā)呆,她漫不經(jīng)心地接過,看到寄信人的名字,大呼小叫,得意忘形,甚至對著一臉呆滯的郵遞員吹了聲響亮的口哨。只因,末尾是“溫嘉明”三個字。
嘖嘖嘖,天道輪回,曾央央暗暗自喜,溫嘉明果然中了她的蠱惑,在她停止追求他的第三個月,對自己發(fā)起了攻擊。
要知道,三個月前,曾央央可是轟轟烈烈地對溫嘉明表了白,十幾米長的條幅掛在男生宿舍區(qū),鞭炮聲噼里啪啦。在這喧嘩聲里,曾央央舉著租來的擴音器,煽情表白。半小時后,煙霧繚繞中,溫嘉明被眾人推了出來,他面帶厲色,不僅不為之所動,還拉著曾央央奔往保衛(wèi)科,以男生宿舍受到危險分子襲擊之名,將她扣在了那里。
當時,曾央央氣急敗壞,口不擇言話:“溫嘉明,如果你不接受我……”
“會怎么樣?”
“會后悔的!”
她信誓旦旦,看著溫嘉明眉頭皺得死緊,對保衛(wèi)科的人夸大其詞,詆毀曾央央是可能襲擊男生宿舍的危險分子后,便倉促地離去。
鬼知道,保衛(wèi)科對曾央央進行了多么嚴重的處罰,再不許她靠近男生宿舍半步。曾央央自然不聽,歷盡千辛萬苦,再次溜進男生宿舍,溫嘉明卻已畢業(yè)離去。
于是,整整三個月,曾央央都在找他,準備再次表真心,豈料,在特意尋到溫嘉明的老家新川市時,這樣一張明信片便如約而至。
那張明信片背面是灼灼格?;ǎ猩谋戆啄腿藢の?,七月格桑,似佳人,卻不敵佳人?;蛘吣銘搧砜匆豢?,你于我的相機中是怎樣的長存。
這樣露骨?
曾央央欣喜至極,記了這地址,一腔孤勇,就去了西藏。
趕到西藏是在兩天后,正午明媚的陽光讓人睜不開眼睛,曾央央左顧右盼,足足瞄了九百九十九眼,終于在人群中發(fā)現(xiàn)了目標。
身材瘦削,中分頭,黑色眼鏡,背著單反相機。
好一個俊俏男生。
她扔了行李,一路尖叫,奔過去跳到溫嘉明身上,惹得過往路人頻頻回頭,看曾央央不知羞恥地在男生臉頰上親了一口。
“么么噠,我來遲了。”
溫嘉明不明所以,一張笑臉漲得通紅,費盡千辛萬苦,才將八爪魚似的曾央央揪了下來,奈何她身手靈敏,自帶黏性,又靠了上去。
“你怎么來了?”
“想你啊?!痹胙霌u頭晃腦,偽裝嬌羞,嬌滴滴地又補了句,“你不是更想我嘛。”
“哦?”
溫嘉明鐵青著臉,壓低鴨舌帽,將臉轉到另一側。
曾央央嘿嘿笑著,暗自懊悔自己魯莽了。溫嘉明素來害羞,如此被心愛之人看穿自己的心思,想必有些羞澀吧。
于是,曾央央不再說話,默默尾隨在溫嘉明身后,強烈壓抑住自己的欣喜,沒辦法,誰讓眼前這男生如此秀色可餐。
愛情能克服千山萬水,也能抵住美食誘惑。即便此刻曾央央饑腸轆轆,仍覺得若有溫嘉明,她還能空腹活一個月。
【皎皎明月,本就落不得塵埃里】
西藏是佛教圣地。
心有信仰的教徒千里迢迢趕來,在這圣潔的地方,遇見該遇見的人,發(fā)生一段已注定的故事。
街上有情侶兩兩同行,你儂我儂,簡直太恩愛。
但溫嘉明太怕羞了。
就好像那愛意濃濃的情書并非出自他手,他左右躲閃,不肯與她待在一起,好在曾央央能屈能伸,死死糾纏。
他回旅館她跟著,他買東西她跟著,他拍照她跟著,他吃飯,她更得跟著。
溫嘉明咬牙切齒:“曾央央,去你該去的地方,我可是來工作的!”
男生的無可奈何寫在臉上,但曾央央不信,她當這遠離世俗的天地,是溫嘉明特意選擇的約會場所。
更何況,沒與溫嘉明確定戀愛關系之前,曾央央怎敢放松,她虎視眈眈,對溫嘉明似乎有天生的占有欲。
在排隊點餐時,曾央央不過離溫嘉明幾步之遠,就有兩個打扮妖嬈的女生湊了過去,她們拿著他的相機,嬌滴滴地搭訕。
曾央央竭力忍耐,直到看到女生的手從相機轉到了溫嘉明。
說時遲,那時快,堪堪碰上之際,曾央央兇神惡煞地擠過去,將女生的手打掉,宣誓主權:“對不起,這個人是我的?!?/p>
她邊說邊拉住溫嘉明的手,并且毫不羞恥地將臉貼過去,卻不想,被溫嘉明嫌棄地推開,他緊皺眉頭,轉身就離開。
這就尷尬了。
對面的女生呵呵冷笑著,將曾央央堵在角落里。曾央央百口難辯,唯有舉手投降,請她們吃飯才了事。
吃飯時,兩姑娘倒勸說曾央央死了心:“這種男生啊,不必放在心上的,皎皎明月,本就落不得塵埃里?!?/p>
這話聽上去是有幾分道理的。
但那時啊,曾央央多年輕啊,年輕氣盛,心是喝不得任何雞湯的。
她摸著口袋里的那張明信片,如此堅決,這皎皎明月已被她圈入后院,就算畫地為牢,她也要死死將其固定在方圓幾米之內。
幾杯壯膽酒下肚,神志也模糊不清,曾央央搖搖晃晃,跌跌撞撞地奔往溫嘉明住的旅館,徑直推開木門,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此時,外面的天色已經(jīng)暗了下來。
溫嘉明坐在陽臺的藤椅上,閉目養(yǎng)神,頭頂暗黃燈光一瀉而下,落在男生俊秀的臉龐和白襯衣上,暖得如此厲害。
眼前一幕過于美好,這一幕,應在電影屏幕上,不必再有特效,只需加上柔柔的曲子,便能虜獲半壁江山的女粉絲。
“說吧,你來究竟是干什么的?”
似乎被曾央央擾到,他睜開眼,開口說了話。
“我……”
曾央央啞然,結結巴巴幾次,終是狠下心來,掏出那張明信片,啪地拍在桌子上:“溫嘉明,這是你寄給我的吧,情話灼灼……”
那張明信片顯然讓溫嘉明有些緊張,他遲疑許久,面如死灰,眼中飽含悲傷,沉沉嘆了口氣,又閉上了眼睛,任曾央央一人喋喋不休。
“所以咯,你也喜歡我的,對吧?”
語言終究是蒼白的,詞窮時,曾央央悄悄摸著衣服的下擺,悄悄走過去,也是在這靜悄悄的氛圍里,在溫嘉明要開口說話時,不由分說,她就低下頭,強行吻了過去。
這吻,生疏、尷尬、猝不及防。
溫嘉明睜大眼睛,拼命想將曾央央推開。
但是太遲了,后面響起陣陣尖叫聲,曾央央愕然,轉過身,就看到一群人,他們手里拿著拍攝工具,發(fā)出起哄聲。
“你可以啊。”
他們拍拍曾央央的肩膀。
“我不叫你,我是曾央央,是溫嘉明的女朋友?!痹胙胛嬷齑笮?,得意地糾正他們,一雙眼睛偷偷瞄向溫嘉明。
窗外萬家燈火已依次亮起。
那時,曾央央總以為,有一天,這萬家燈火,早晚會有自己與溫嘉明的一盞。無論在哪,只要有溫嘉明即可。
【自然,也看不到命運中有道坎,已將某些求而不得的人與物相隔遙遠】
溫嘉明確實是來工作的。
他并未說謊,這群姍姍來遲的人,就是溫嘉明的助理魏小書和模特們。
邀請溫嘉明來拍攝的公司,因產品定位需要,想拍一組主題為愛情的照片。這三個月里,他們去了蘇州、云南等地方,而西藏是最后一個場地。
起初,公司并未將西藏列在計劃中,是溫嘉明執(zhí)意強加進去的。他固執(zhí)得厲害,甚至不惜與公司的高管吵了一架。
第二天天色微亮,溫嘉明就起來收拾東西,從服裝到工具,都一一檢查過后,才放到租來的吉普車里。
隊伍啟程,地點是唐古拉。
曾央央早已收拾好行李,跟著眾人擠入車中,又被溫嘉明拉了出來,他聲音冷冷,借口車內擁擠,便開車絕塵而去。
這算什么啊。
曾央央不以為然,從附近也租了輛吉普,思量再三,考慮自己剛拿下證,于是換了輛小車。
山區(qū)路崎嶇不平,車子駛得艱難,途中,曾央央多次差點與過往車輛撞上。但怕是曾央央自己也沒想到,菜鳥的自己竟宛如救星一般出現(xiàn)在溫嘉明眼前。
許是租車時溫嘉明并未注意,車子的引擎出了點問題,以至于在空無一人的山路上陷入了困境。
那時已是傍晚時分了,漆黑的山路上,神色疲倦的溫嘉明將曾央央攔下。
都并未料到是對方,所以場面稍稍尷尬,曾央央早被興奮擾了神智,她手舞足蹈,爽快地邀請眾人坐進來。
而這次,正如溫嘉明所言,車內過分擁擠了!
“沒關系,我瘦?!痹胙胩癫恢獝u,用力收縮小肚腩,想了想,又補充道,“這次啊,我要求必須和你們同行,畢竟是我的車?!?/p>
夜色濃重,稀疏的星從云端中穿出,萬籟俱寂。
溫嘉明沉默許久,在隊員的你說我勸下,才同意了這項提議。
總之,曾央央死皮賴臉地留了下來。她心滿意足地擠在角落,小心翼翼地為自己的機智聰明暗暗點贊。
可人哪,卻總是在小心翼翼的時候出現(xiàn)各種小插曲。
人數(shù)過多,逼仄的空間密不透風,混雜著各種氣味,曾央央暈了車,頭昏腦脹,渾渾噩噩地往旁邊倒去。
而此時,旁邊的助理魏小書正在喝水,猝不及防,一杯水兜頭澆了下來。
是熱水!
曾央央跳起來,又被頭頂?shù)奶齑皬椈貋?,人被撞蒙了,手忙腳亂地折騰了一番,道具和單反散落一車,現(xiàn)場狼狽混亂。
這可嚇壞了曾央央。
她舉著手,一臉無辜,撇撇嘴,發(fā)誓說自己并非故意的,她一心急于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和決心,卻不知道自己已狼狽成什么樣子。
她目光真誠,灼灼地盯著溫嘉明。
此次,倒難得,溫嘉明并未說什么,只是皺著眉頭遞給曾央央一張紙巾。
曾央央接過紙巾,對著魏小書擠眉弄眼,一臉揚揚得意。直到魏小書遞過來鏡子,曾央央盯著里面的女生,大呼小叫。
只見鏡中的女生,發(fā)濕漉漉地搭在額前,臉上精心化好的妝容也花成一片,睫毛膏暈開,口紅也被蹭到臉頰上。
其實,人在盲目中是看不到絕境的,自然,也看不到命運中有道坎,已將某些求而不得的人與物相隔遙遠,你使盡渾身解數(shù),亦不過是鬧劇一場。
【這海市蜃樓過于美好,所有謊言都有自欺欺人的必要】
車子抵達唐古拉是在三天后。
六月初的世間本是生機勃勃的了,但唐古拉山卻蕭索冷清,溫度更是低至零下,霧靄沉重,似是覆上一層紗在這遠離世俗的風雪里。
隊伍駐扎在山下的一片空地上,眾人開始全副武裝,棉衣棉帽棉褲,這可急壞了曾央央,她穿了條花格子連衣裙,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
即便魏小書送她一件棉衣,但她還是覺得冷,嘴唇發(fā)青,站在那里死死抱著相機,直到溫嘉明再也看不下去,脫下自己的毛衣遞給她。
“呀,你是舍不得看我受凍嗎?”
她聲音洪亮,一臉笑意。
溫嘉明奪過相機,頭也不回。在地圖上,他選了幾處拍攝景點,然后,忙著調光,了解各時間段的光線。
曾央央無所事事,一臉殷勤地尾隨在溫嘉明身后,她懷里抱著一個超大的保暖杯,時刻準備為溫嘉明獻上自己的溫暖。
這組在西藏拍的照片選在唐古拉山的山頂拍攝,女模特穿上漂亮的紅色長裙,高顏值、大長腿,背后是皚皚白雪,眼中是化不開的深情。
曾央央內心惶恐,悄悄湊近溫嘉明,低聲問,“你會上喜歡她們嗎?”
溫嘉明正忙著調整光線,懶得搭話。這可嚇壞了曾央央,等拍攝結束,她就偷偷給女模特們發(fā)了紅包,暗示她們切勿對溫嘉明下手。
她們大笑,讓曾央央將心放進肚子里,調侃說沒人能撼動他們十幾年的感情。
十幾年?
曾央央一臉困惑,只當模特們在開玩笑,甚至身旁魏小書沉重的嘆息聲,她也未放在心上。
其實這組照片拍了很長時間,許是因為高原反應,每個人的狀態(tài)都是極差。
誰知一擱淺就是一個星期。
天公不作美,連續(xù)幾日,下著紛紛揚揚的雪花,山路泥濘,結了冰,太過危險,只能等到化冰后再次上山。
曾央央百無聊賴,本想找溫嘉明聊天,入了帳篷,卻發(fā)現(xiàn)因疲倦已睡的溫嘉明。猛然間,曾央央忽然想到明信片上的那句——或者你應該來看一看,你于我的相機中是怎樣的長存。
對啊,她確實想看看,看看自己是何時何地以何種姿態(tài)被溫嘉明喜歡上的,這樣想著,曾央央躡手躡腳地拿過相機,開始翻找。
翻過一年前,兩年前,三年前,曾央央都未發(fā)現(xiàn)自己,唯有一個短發(fā)女生頻頻出現(xiàn),她出現(xiàn)在西藏的每個角落,身穿民族服飾,吃飯,午休,跪拜,行走……
這笑容清澈的短發(fā)女生宛如針尖,小心翼翼地探入心中,刺痛曾央央柔軟且多情的心房,她過于專注,以至于溫嘉明醒來,怒氣沖沖地走過來時,她驚慌失措到了極點。
手一抖,相機掉在了地上。
只聽得清脆的碰撞聲,相機跌在地上,屏幕碎了,也開不了機了。
“曾央央,你找死!”
溫嘉明怒氣沖沖,揪住曾央央的衣領,此時,男生清澈的眼中只剩下熊熊烈火,就要將她徹底摧毀。
于此刻啊,曾央央竟不知要如何解釋,她想不透這周遭種種,想不透那個短發(fā)女生,困惑是桎梏,將她死死困住。
末了,曾央央哭了,她斷斷續(xù)續(xù)抽泣:“溫嘉明,我錯了,大錯特錯,從頭到尾都錯了……”
是啊,從頭到尾都錯了,她早就察覺,但這海市蜃樓過于美好,所有謊言都有自欺欺人的必要。
聞訊而來的眾人,誰也不知如何插話,擁擠的帳篷里死一般沉寂。溫嘉明松了手,一人抱著壞掉的相機再不言語。
月色清涼,讓人惶恐。
【夠描述她后來種種瘋狂了,也夠后半生以此來回憶了】
一夜無眠。
并未等天光放亮,曾央央猛然記起魏小書那嘆息聲,隱約中,她覺得他應該知道真相,于是,她穿著單衣便去吵醒了夢鄉(xiāng)中的魏小書。
魏小書起初支支吾吾,但耐不過曾央央的胡攪蠻纏,最終沉沉地開了口。
果不其然,確實是鬧劇一場。
原來,在新川,曾央央租住的房子就是那個短發(fā)女生的,而那些源源不斷的明信片,不過是溫嘉明每周寄往,被曾央央機緣巧合收到的。
沈青禾。
短發(fā)女生有個超凡脫俗的好名字。
沈青禾與溫嘉明是六年前在西藏相遇的,一見如故,大抵是兩人最真實的寫照,以至于每年都要來西藏約上一次,直到三年前,溫嘉明表白,徹底嚇壞了沈青禾,她不動聲色,拒絕后,便悄悄離開,再無音信。
“沒關系,沒關系。我對自己有信心。”
聞言,曾央央縮成一團,強顏歡笑,對著魏小書笑。
此后的幾天,曾央央像沒事人一般出現(xiàn)在溫嘉明身旁,其實她敏感得厲害,關于那天只字不提,只同往日一般大獻殷勤。
和她不同,溫嘉明倒愈發(fā)變得冷淡起來,眼看截止的時間越來越近,帳篷外大雪紛飛,男生待在自己的天地里,像只孤獨的猛獸。
又是寒冷的夜,寒氣浸透心底,曾央央收拾車座時,在副駕駛的底座下發(fā)現(xiàn)了幾瓶白酒,于是興沖沖地拿出來,招呼大家一起來喝酒御寒。
倒是個好主意。
難得溫嘉明并未拒絕,三五人圍成一團,沉默著喝酒。
高山峻嶺,皚皚白雪,每個人各懷心事。曾央央有意和溫嘉明搭訕,話題變了一個又一個,奈何男生不理不睬,只是悶著頭沉沉地喝酒,一杯杯下了肚。
半小時后,溫嘉明就醉了,他搖搖晃晃,站起身子向外走,任誰都拉不住。自然,曾央央也跟了出去。
深夜月色涼到人心,落在皚皚白雪上更是凄涼,山路結滿了冰,溫嘉明幾次跌倒,又顫巍巍地站起身。
山路太滑,更何況溫嘉明已經(jīng)醉了,是在半山腰時,他一個不穩(wěn)就直直栽了下來,頭部徑直撞擊在山石上,頃刻間,血流如注。
眼明手快,曾央央就撲了過去,她當了人肉墊子,死死抱著溫嘉明,從半山腰撞到了一棵樹上,被攔截在了中途,后背狠狠地撞到樹上,脖頸和右腿被刮傷,也出了血。
也是此時,溫嘉明的酒一下子就醒了。
見狀,他大罵曾央央傻,邊罵邊問她有沒有受傷。
于是,本來傻傻笑著的曾央央哭了,她哭哭啼啼,搖頭說自己一點都沒有被傷到,且順勢繼續(xù)表白。
“我喜歡你溫嘉明?!?/p>
“可我不喜歡你,我有喜歡的人……”
“沒關系,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夠了?!?/p>
……
而或許,曾央央真應該感謝這場事故,這是第一次,她終于能夠如此心平氣和地同溫嘉明說說話。
冰天雪地里,兩人都當自己會死去,這世間許多遺憾,因此也完全不必來隱瞞了。問及遺憾事,溫嘉明幾經(jīng)猶豫,還是說了話:“我只是難過,我終究沒有等到她來,也沒有等到這漫天遍野的格?;??!?/p>
明明暗暗中,兩人湊得如此近,因此,曾央央能看到溫嘉明暗淡下去的眼神。
隨后,溫度越來越低,寒冷刺骨,溫嘉明將外套脫下來,強行讓曾央央穿上。曾央央喋喋不休,她說了很多,從很久以前遇到溫嘉明開始。
遇到溫嘉明是在三年前,曾央央入大學的第一堂公共課上,她化了濃妝,穿著笨重的高跟鞋,顫巍巍地在教室里摔了跟頭,是溫嘉明將她送到醫(yī)療室的,因嫌丟人,她將頭埋在他的懷里號啕大哭,顏色不一的化妝品染滿了他潔白的襯衣。
“一切都會過去的。”
溫嘉明勸她,男生目光清透,暖了她惶恐不安的內心。
大抵,源于這個午后,陽光剛好,打在男生的花襯衣上,他一身正氣,嘴角帶笑,這就夠了。
夠描述她后來種種瘋狂了,也夠后半生以此來回憶了。
【唐古拉的大雪終于散去,陽光大好,格?;ň`放漫山野】
凌晨,曾央央沉沉地昏迷過去?;柽^去時,她死死抱著溫嘉明。是在第二天中午時分,兩人被解救的。
曾央央醒來時,已經(jīng)是在西藏市區(qū)了,溫暖的房間里充斥著消毒水的味道,安靜且平和。
她傷了右腿,打了石膏。
只是可惜,溫嘉明還在昏睡不醒。
多可笑,她大費周章地想要保護他,卻沒想到在跌落中,山石撞擊到溫嘉明的后腦勺,在深山上,夜色濃重,她當他安全無大礙,卻不知他早已失血過多,陷入昏迷。
那后來,她說的那么多情話,他應該不知道吧。
曾央央不聽醫(yī)生的勸阻,瘸著腿去看望溫嘉明,男生的腦袋裹了紗布,沉沉睡著,眉頭緊皺,憂傷在此刻也籠罩在男生心間。
周圍有醫(yī)生悄聲議論,說傷勢過重,瘀血壓迫神經(jīng),怕是只能轉到某些省級醫(yī)院了。
曾央央是在三天后出院的,她給母親打了電話,車子停在醫(yī)院門口,將曾央央接走。她留了大把錢給溫嘉明,再然后,就走得無影無蹤。
見此情景,有人一忍再忍,最終還是發(fā)了牢騷,痛斥曾央央真是過分,口口聲聲說對溫嘉明用情至深,卻不想在此刻走得比誰都快。
對啊,走得比誰都快,怕是誰也不知道曾央央連夜趕到北京,讓母親花重金請了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的幾位醫(yī)生,去西藏檢查溫嘉明的病情。
再然后,曾央央花費十天的時間,終于打聽到沈青禾的消息,趕去上海見沈青禾時,她一開始想化妝,但最終放棄了。
在一家花店,她看到了沈青禾,女生留了長發(fā),未施粉黛,卻依舊美好得讓周圍黯然失色。
“我知道你想和你男友一起出國留學。我可以幫你,但是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
曾央央開門見山,覺得自己像極了電視劇中歹毒的女二號。
是的,來上海之前,她早已了解了清楚沈青禾的現(xiàn)狀,目前,沈青禾有個男朋友,已相愛兩年,打工賺錢來積攢留學費用。
你瞧,曾央央知道沈青禾需要什么,倒也一針見血??伤龥]料到,沈青禾對她竟不理不睬,置若罔聞。
于是曾央央也不知道要說什么了。
她拄著拐杖,神情凄慘地站在花店一角,過了許久,她一瘸一拐地走過來,輕輕開了口:“我并未有侮辱你的意思,但是溫嘉明現(xiàn)在住院了,他需要你,只求你去看看他,去看看他,好嗎?”
沈青禾愣在那里。
“若你幫這個忙,什么事情我都會答應你的。他需要你,只需要你,我起不了作用……”
曾央央喃喃自語,號啕大哭起來。
最終,沈青禾去了西藏的醫(yī)院,但她拒絕曾央央提供的一切。
可惜曾央央沒能一起陪同,一方面因為她脖子上的傷口發(fā)炎,另一方面她的母親不許她再見溫嘉明。
是的,沒錯,母親看穿了一切,她看出在這段感情中曾央央的被動與付出,早年和她父親失敗的婚姻,讓她害怕女兒重蹈覆轍,于是,她要曾央央此生都遠離溫嘉明,才會幫助請醫(yī)生。
去國外留學時,曾央央只是聽魏小書說溫嘉明終于醒了,沈青禾到達西藏的那天,溫嘉明剛好醒來,他愣了許久,最后笑了。
對了,聽說唐古拉的大雪終于散去,陽光大好,格?;ň`放漫山野。
【生命中會有許多無法得到的事物,他領悟透徹】
但溫嘉明還是被公司開除了。
他并未及時完成任務,且相機里的照片也沒法恢復,所有努力功虧一簣,全在此刻畫上了句號。
曾央央去求母親,委托另一家攝影公司花大價錢聘請了溫嘉明,她信誓旦旦地說這是最后一次了。
看著曾央央脖子上落下的大疤,母親不住嘆氣,最終答應了她的要求。那疤痕宛如一道濃重的筆墨,徑直而下。
自然,為了表決心,那段時間,她談了個男朋友叫宋成安,兩人并未有多少真心,本就是一場交易,確定戀愛關系時,兩人便約定一切自由。
也是在這家新公司,溫嘉明的生活變得順風順水起來,他隨心所欲,終于拍出了許多較出色的作品,引起了圈內人的關注。
這些瑣事,全由魏小書轉告曾央央,她依舊關心溫嘉明的點點滴滴,旁敲側擊,欲言又止。
“還沒放下嗎?”
某天,魏小書嘆了口氣,問她。
這句話只問得曾央央啞然,怎么能放下,如何能放下啊。倒是聽說,對沈青禾,溫嘉明終于釋懷,生命中會有許多無法得到的事物,他領悟透徹。
而這一個放不下,時間就過去了兩年。
曾央央讀完研究生又升了博,和宋成安分過幾次,但又因溫嘉明的事情需求助母親,于是再和好,一直在演戲。
與宋成安又一次鬧僵,母親終于厭煩,索性關于溫嘉明的種種事情都不再過問。
曾央央宛如得了大赦,連夜溜回國內。在機場,是魏小書接的機,他盯著她脖子上觸目驚心的疤痕,輕聲嘆息。
曾央央忽然驚醒了。她落荒而逃,轉機返回西雅圖。
遇到溫嘉明是在兩年以后了,男生的攝影書籍出版,新穎的拍攝風格,受到眾人追捧,他在各地開展會,還得了一個獎項。
自然,曾央央偷偷委托魏小書買了書籍寄到西雅圖,放在自己的臥室里,她看到格桑花,漫山遍野。
溫嘉明得獎那天,曾央央偷偷溜回了國。
她花了大價錢,買了能遮住脖間疤痕的禮服,坐在角落里??粗鴾丶蚊魑餮b革履,在閃光燈下言笑晏晏,眉飛色舞,他眼底有化不開的濃情,盯著臺下的一個女生。
散場時,曾央央故意緩緩走在后面,暗自揣摩該以何種姿態(tài)出現(xiàn),忐忑不安,卻不想在轉角時撞到了溫嘉明。
曾央央狠狠撞在他的胸口上,抬起頭,看著他就哭了,只看得溫嘉明一臉驚慌,他遞過紙巾給她,不住地彎腰抱歉。
“客氣什么啊!”
曾央央緩了緩情緒,傻笑,拍拍溫嘉明的肩膀。
溫嘉明沉默不語,他抬起頭,眼中一片水霧,欲言又止時,臺下的那個女生已經(jīng)走了過來,她死死攬住溫嘉明,對曾央央宣示主權:“我是溫嘉明的女友。”
再然后她轉過頭,對溫嘉明撒嬌說自己餓了,男生一臉寵溺,連聲答道“好好好”。
會場內的魏小書臉色沉重,扭頭看向曾央央,只望得她臉色蒼白,嘴角卻是含著笑的,是的,他沒敢告訴她,一年前,溫嘉明戀愛了,他愛上了一個女生。
那女生精靈古怪,是轟轟烈烈才追到溫嘉明的。
造化弄人啊,幾年前的西藏,曾央央也曾宣示過主權,可惜失敗了,有兩個女生勸她死心,皎皎明月,本就落不得塵埃里。
那時她不服輸,現(xiàn)如今,她認輸了,全盤皆輸。
【你只是說書的人,無論曾經(jīng)種種如何】
回到西雅圖后,曾央央被人搶劫了。
夜色凄涼,她仿若回到幾年前的那晚,但這次,曾央央知道,溫嘉明終于徹徹底底離開了她。悶著頭沉沉哭泣時,沒想到宋成安會及時趕來,他難得溫柔,用大衣將她包住,然后抱著她回了家。
“我們結婚吧?”
宋成安提議。
曾央央只當他開玩笑,滿不在乎地站起身,打開門說送客,這次回國,她已然喪失太多元氣,經(jīng)不起他同往日無異的玩笑。
宋成安沉默不語,只是沉沉看著她,許久嬉笑起來,湊過來摸了摸曾央央的頭發(fā):“我的大小姐,或許我說的是真的呢?”
他死死抱住她。
他知道她心里駐扎著一個人,駐扎著唐古拉的格?;?,但他心里也駐扎著一個人。如果兩人對愛情都無幻想,余下一生是可以一起度過的。
訂婚是在八月份,又一年格?;ㄊ㈤_。
宋成安買了眾多鮮花,白色、黃色、粉色、紅色、紫色……宛若小山一般,堆滿曾央央的房間。
安妮取笑她是爛桃花。
而這張來自國內空空如也的明信片啊,是魏小書騙溫嘉明說是一個粉絲大婚,讓他寫了張明信片。
“我確實是個粉絲啊!”
曾央央特意將電話撥過去,調侃魏小書說自己太冤枉。是啊,若仔細盤算,怕是在溫嘉明的粉絲里,她是最早的一個,是頭號粉絲。
“您好,魏小書不在,我是溫嘉明……”
電話那頭頓了頓,他問她:“你還好嗎?”
“……謝謝!”
曾央央慌亂許久,最終掛斷。
謝謝!
僅此二字,再無其他。
她說不清楚這個答案好不好,只謝謝他出現(xiàn)在她無趣的青春里,讓她好好愛過一場。但青春有故事真不是件好事,而故事之所以為故事,不過是已經(jīng)結束,曾經(jīng)久遠,如今,你只是說書的人,無論曾經(jīng)種種如何。
而電話這端,溫嘉明卻沉默了許久,一切都太過熟悉,卻又是陌生的,無話可說,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而現(xiàn)在,讓人無法再回頭。
這幾年中,他無數(shù)次夢到那晚,月色如水,曾央央在他耳邊哭泣。
她說,沒關系,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好了。
“沒關系,我喜歡你就好了?!?/p>
也是因為這句,溫嘉明接受了現(xiàn)任的表白。
那時,他從醫(yī)院醒來,曾央央便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在病床上等了許久,終究沒能等到她。溫嘉明想,她終于死心,對他死心,也好,因為自己曾如此沉重地傷害過她。
人人都覺溫嘉明的現(xiàn)任像極了曾央央,人人也都知,溫嘉明不會愛上曾央央。
但或許,滄海變桑田,桑田變滄海,許多事情,轉變之際并非呼嘯而來,它悄無聲息,萬籟俱寂,只是人人都不知道而已。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