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只柚子

當(dāng)初正是劉老師，生生地把我們逼向了高中的沖鋒陣。那年高一，我們孤立了劉老師，劉老師卻讓我們贏得了永遠不被人孤立的分數(shù)。

1

高一下學(xué)期，班主任劉老師一臉嚴(yán)肅地走上講臺，他不無傷感地朝著我們深情三鞠躬。再次起身后，他的目光聚焦在那張白紙黑字的花名單上?？諝夥路鹉塘艘话?，有一刻鐘，教室里鴉雀無聲。

劉老師輕咳了一聲，陽光下，他拿著花名單的那只手微微發(fā)顫。

我們知道，文理分班的結(jié)果出來了。馬上，我們這個相處了一個學(xué)期的11班就會作鳥獸散，被編排進各自的新班級。在那里，我們將重新開始另一場青春。

2

教室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臉上是說不清的表情，人人心里都是莫名的滋味。哪怕是平時課間把教室鬧得不得安寧的那群搗蛋分子，也在那一刻抿緊了嘴巴。

“林景一，齊茜，陸鳴遠，呂立新……12班?！?/p>

“劉遠航，李琦，肖安……5班。”

“陳靜云，張小楠，白躍華，吳琴……7班?！?/p>

…………

“羅玉門，朱宇寧，張曦。好了，這三位同學(xué)還在我們11班?！?/p>

話畢，那張被劉老師捏皺了的花名單，輕飄飄地滑落到講桌上。隨即，面對講臺下的我們，他致以最后的祝福：

“很高興在這半年里和大家一起相處，平時也沒少為難你們，見諒了。今后，留在我班里的同學(xué)將繼續(xù)當(dāng)我的學(xué)生，被分到其他班級的同學(xué)也歡迎你們常回來看看，11班永遠是你們的家?！?/p>

3

講臺下的我們沉默不語，一個個盤算著自己的小九九。一陣靜默之后，有同學(xué)說：“劉老師，我們一定會回來看您?！薄耙欢〞??！辈灰粫?，大家仿佛都接受了班主任的最后祝福。緊接著，除了留下來的三位同學(xué)以外，其余人抱著一摞摞書，各自忙著尋找新的班級。

那個下午，11班說散就散。只有年近半百的班主任留在沾滿粉筆末的講桌前，守著自己的一方天地。他眼見一排排桌子被搬走，一本本書被清空，很快換上一沓沓新的試卷，重新走進一張張陌生的面孔。

心中落寞的永遠是劉老師，不是我們。他知道，那些承諾會回來看他的孩子，多半是為了讓他免去難堪。教書這么多年，自己討不討學(xué)生喜歡，劉老師心里明白。

4

說實話，我們不喜歡這個班主任，分班，一直是我們期盼的事情。早在分班前一晚，樓道里、水房中，都是大家一個個開心的表情。

“真好啊，終于不用看他那張臭臉了?！?/p>

“此去一別劉永峰，從此又過逍遙人生。”

……

劉永峰是班主任的名字，當(dāng)著他的面，我們都是叫著“劉老師”，私下里，卻總是直呼其名。如果說愛之深、恨之切時，一個人才會對另一個人直呼其名，那么，班主任劉老師絕對是我們心頭的恨之切。

5

就說高一剛開學(xué)吧，本來大家來到陌生的校園，生活還不能適應(yīng)，需要一個緩沖期。千萬個沒想到，全校高一年級18個班，唯獨我們11班搞了一次開學(xué)測驗。整套試題全是新題，道道擊中我們這群墮落了兩個月的學(xué)渣的心。測驗結(jié)果可想而知，幾乎全班同學(xué)的分數(shù)都比入學(xué)成績低了三十分左右。

新官上任三把火，劉老師硬生生地給我們來了個下馬威，滅了我們考進重點中學(xué)就可高枕無憂的美夢。于是，開學(xué)后不久，我們班自覺地成了全年級18個班級里跑早操時最先到的，晨讀時聲音最大的，就連下晚自習(xí)也是最晚的班級，因為劉老師總是用那一紙黑黢黢的成績單“激勵”我們，時刻督促著我們爭分奪秒。

6

我們11班，成了高一年級中刻苦程度逼近高三年級的一個奇葩班。高一上學(xué)期課間，我們班里最高的爭論聲不是最近上映了哪部劇，哪個明星又拍戲了，哪首歌不錯，而是“你的筆記做完了嗎？借我整理一下”“這種解題方法麻煩，來，我教你個簡單的”……大家討論最多的總是學(xué)習(xí)。我們知道，劉老師會在教室門后窗的玻璃上一次次地看著我們，而激烈討論學(xué)習(xí)問題的我們，總是他的驕傲。

盡管，我們并不因他而自豪。因為，每次回宿舍晚了，挨罵的總是我們11班，樓管阿姨總是說：“就你們11班，磨磨蹭蹭，拖拖拉拉，快熄燈了才往回走。”我們總是無奈地苦笑，擺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可每天，我們依然是最晚回宿舍的那個班。

接下來的每次月考，我們班的成績，從入學(xué)時的年級第八逐漸成為年級第五、第四，直到分班前的最后兩次考試，一直都是年級第一。

7

劉老師很開心，每次從辦公室出來，他總是滿面春風(fēng)。盡管每天都在深夜里備課，化學(xué)字符像亂了針腳的細線，刻成了劉老師臉側(cè)的皺紋，但他依然開心。只是面對我們，他始終一臉嚴(yán)苛。

我們的進步有目共睹，但時間被擰得緊巴。對11班的每個人來說，時間這塊海綿里的水，早已蒸發(fā)殆盡。每天數(shù)不清的試題與作業(yè)，是我們唯一的陪伴。劉老師固然是好，但在他手里，整個高中會累死。

好在高一下學(xué)期就會文理分科。盡管每個人都把11班看作溫馨的大家庭，平時的學(xué)習(xí)生活總少不了互幫互助?？墒牵瑒⒗蠋熯@個家長，我們從來不愿意承認。

于是，文理分科換班主任成了我們所有人的企盼。

8

那個下午，分班之后的我們在宿舍奔走相告，一如從前那樣，仍是最親密的同學(xué)伙伴。

然而，那個曾經(jīng)督促我們、總是一臉冰冷的劉老師，卻仿佛無形中孤立于分班的窠臼中。偶爾再見到，我們也會朝劉老師打招呼，但心里還是很怕他。劉老師夾著備課本，匆匆而過，扶扶眼鏡，也微笑，而步伐也更加匆忙。他知道，他的學(xué)生正在等著上課，等著他。

在經(jīng)歷了高二后，我們才漸漸明白，當(dāng)初正是劉老師，生生地把我們逼向了高中的沖鋒陣。那年高一，我們孤立了劉老師，劉老師卻讓我們贏得了永遠不被人孤立的分數(shù)。

只是，過了很久，我們才明白這一點。如果時光倒流，我還愿意再做一回劉老師的學(xué)生。

岸芷汀蘭摘自《知識窗》20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