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云
1992年冬天,我第一次來德國。十七年前,在柏林,我與蘇童,頭一次見到雙層公共汽車;夜晚,面對眾人和蠟燭,頭一次朗誦自己的作品。
那是一次文學會議。會上,見到了另外一些人,北島,楊煉,芒克,多多,顧城和謝燁。從年齡和文學年齡講,他們都是我的前輩。那時,顧城和謝燁的家在柏林。
頭一次見到顧城,我頗為驚奇。驚奇不是驚奇他的長相,而是他的打扮。他個頭不高,卻戴著一頂高高的、圓圓的、類似廚師在廚房里戴的煙囪式的帽子。幾天后熟了,我問:“你能把帽子摘下來讓我看看嗎?”顧城堅決地搖了搖頭。我又問:“你睡覺時,帽子摘下來嗎?”顧城答:“那還是要摘下來的。”
有一天晚上,所有的朋友,到顧城家歡聚。記得有人喝多了,在唱歌。記得謝燁忙里忙外。忙完,坐在一旁,看著大家微笑。這時有人告訴我,顧城所有的帽子,都是從褲腿上截下的。會議結束前,會議召集人莎賓娜,帶我們去她的故鄉(xiāng)德累斯頓。從柏林到德累斯頓,車要開三四個小時。待到德累斯頓,趕上漫天大雪。漫天大雪中,看不清城市的模樣和性格。只是記得,也去了茨溫格爾宮,然后去莎賓娜家吃飯。
從德國回中國后,大家斷了音訊。
第二年的一天,我突然接到顧城從柏林打來的電話,說他寫了一部小說叫《英兒》,讓我在國內找一家出版社,并給小說寫一個序。我找到金麗紅,金麗紅的一句口頭禪是:“沒有問題?!焙髞?,顧城寄來了他的書稿,圖片,和他自己設計的封面圖樣,還給我寫了一幅字,畫了一幅畫。
后來,顧城和謝燁,就在激流島出了事。
我聽到這個消息,震驚之外,相當痛心。嚴格意義上講,我與顧城和謝燁并無過深的交往;我痛心的是,就算是悲歡離合,也不該以這種方式結束。還有時間和年齡。那時的顧城和謝燁,也就三十六七歲;我才三十出頭。
記得我在《英兒》的序中寫道:“我不該是看到朋友離去的年齡?!?/p>
摘自作者新浪博客
責任編輯:黃艷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