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
1
倪素芳可沒有想到,有一天自己的人生竟也會如一部荒唐而俗套的電視劇。電視劇的開場始于一個陌生電話。一開始她還沒聽出來,但愣了愣,馬上就知道是誰了,立即心里一沉,一股子怒氣就涌上來。
可姜洪國還是老樣子,嘿嘿一笑道:“幾年不聯(lián)系了,還好,你號碼沒變,一打就通了……這幾年過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反正沒死掉!讓你失望了是不是?你呢,這幾年死在哪里?”倪素芳氣呼呼地說。號碼沒變,可不是為了等他,是因為沒必要。來電顯示一個貴陽移動手機號碼。難道人在貴陽?反正大概知道他這幾年在湖北和貴州那邊混事。
“嘿嘿,脾氣還是一點沒改。別這么兇嘛——姜麗呢,都成大姑娘了吧,讀書好不好?”
前夫提到了女兒,倪素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還好意思提女兒!快五年了,一個電話都沒有,一分錢也不出,天底下有你這樣做父親的?”
“好了好了,我也不容易……我回來了,就在陽城?!?/p>
“什么?”倪素芳有些吃驚。
“真的,我想見見你和姜麗,好好談一談。有些事情我確實做過分了,想補償你們?!苯閲跉馄降卣f。
倪素芳有些呆了。此時是四月中旬某天上午九點半光景,在家門口的馬路菜場里。倪素芳走到安靜一點處,繼續(xù)通話。姜洪國告訴她,回來已有幾天了,住在哪家賓館,安頓好一些事情,才聯(lián)系她。然后又說了一陣,主要是關(guān)于女兒的。倪素芳告訴他,女兒考上了陽州中學(xué),成績能排進年級前兩百位。姜洪國就說:“好好,那看來努力一下,重點大學(xué)還是有希望的!”頓了頓又說:“想想,最叫我內(nèi)疚的是女兒,讀書好我就放心了。我會將功補過的。你告訴她,明年考上大學(xué),所有費用我來出!”就是不提老黃。其實,姜洪國是知道老黃的,回來又有幾天了,也一定打聽過。談話中,倪素芳感覺,姜洪國如今的日子好過了,至少不像那會兒那么狼狽了。當(dāng)然,她也不去問,他到底在干什么。好多年沒聯(lián)系了,終究有了些隔閡,談話也就淺淺而止。見面的要求,倪素芳沒有立即答應(yīng),卻也沒拒絕。不管怎么說,他這么不負責(zé)任地一走了之,不聞不問這么多年,怎么也得擺擺架子,矜持一番!再說,她還沒有從驚愕中反應(yīng)過來呢,得有一個緩沖。收起手機,她又繼續(xù)買菜,昏頭昏腦地挑了幾樣,心緒復(fù)雜地回去了。2
第二天上午,姜洪國又打來電話了。倪素芳一直有些擔(dān)憂電話打來時老黃在身邊,幸好老黃八點多就出門了,和朋友去水庫釣魚,一般都要傍晚才回來。見還是不見,她考慮了半天,最后下午兩點多,還是出門了,還特意打扮了一下。
那是一家三星級的賓館,從家里過去,乘公交車三站路。姜洪國住在四樓的一個房間。見了面,兩人都有些尷尬,但很快就氣氛緩和了。姜洪國頭發(fā)锃亮,西裝筆挺,看起來很精神,似乎混得不錯。
姜洪國嘿嘿一笑說:“不錯,看上去比我想像的年輕?!?/p>
倪素芳也一笑道:“哪有你年輕!油頭粉面的,像個小伙子!”說真的,女人到了四十三歲,再是打扮,還能年輕到哪里去,雖然倪素芳個子高挑,皮膚白皙,跟同齡女人比起來,還算薄有姿色。姜洪國只比她大了兩歲,倒是有點小伙子的模樣呢。本來就長得不賴,這幾年的滄桑歲月,反而給他增添了幾分男人味。所以一見面,她就有些悲哀,有些心怯了。
姜洪國叫她在一張椅子上坐下,給她泡茶,然后自己坐在床上,跟她幾乎膝蓋頂著膝蓋,笑嘻嘻地說:“看來老黃對你不錯,我真要好好感謝他。”
終于說到老黃了??磥硭裁炊贾馈D咚胤纪蝗挥X得臉孔有些發(fā)燙,心里又有點火氣了。她立即收起笑容,板著臉說:“是啊,老黃是對我不錯!哪像你,跟了你幾年,福沒享幾天,苦倒是吃了不少!”兩下一對比,她真的感覺到老黃的好了。老黃年紀(jì)大,老黃缺少情趣,但是老黃心地善良,在一起過日子踏實!更主要的是,老黃在她最困難的時候收留了她!于是,也為剛才的輕佻感到有些內(nèi)疚了。
姜洪國一臉笑容說:“呵呵,呵呵,話不是這么說的——后來是吃了一些苦,開始呢?我對你還是不錯的吧……吃苦我也是沒辦法。我比你更苦!”
倪素芳不說話,內(nèi)心黯然回味。是啊,二十三歲跟他處對象,二十五歲結(jié)婚,第二年生小孩,那時候兩個人感情還是不錯的,她也感到很幸福,雖然那個時候日子清貧,先是住集體宿舍,后來總算分到了一套七八十個平方的公房。但是后來呢?后來的日子就沒法回憶了?;楹髢扇?,建筑公司改制,姜洪國從單位跳出來,自己成立了一家建筑公司。那時候正是房地產(chǎn)業(yè)的起步階段,生意做得順風(fēng)順?biāo)?,也賺到了一點錢。事業(yè)越來越好,但人也慢慢變了,一是喜歡賭,二是外面有了女人。女兒讀二三年級的時候,終于出了事情,合作伙伴欺騙了他,生意徹底失敗,落得個身敗名裂,落荒而逃,也把她和女兒推進了深坑。怒容在她臉上彌漫,發(fā)狠地說:“那都是你自己作孽!怨不得別人!”
姜洪國說:“是的,是的,都是我自己不好,也害了你們?!?/p>
“跟著你去的那個小妖精呢?你拋棄她了,還是她拋棄你了?”當(dāng)年姜洪國搭牢的女人是個娛樂場所里的小姐,倆人一起走的。
“哦,你是說小陳?早就不在一起了,幾年前就分開了——人家年紀(jì)那么輕,哪會看上我?!?/p>
“我早就說過,是看上你的錢了。你錢沒了,還會要你的?活該!”倪素芳冷笑著說。
“想來想去,還是結(jié)發(fā)夫妻好啊?!苯閲袊@。
倪素芳感到鼻子酸酸的。突然,姜洪國伸出手來,想要捉住她的手。倪素芳趕緊躲開了,說:“你干什么!干什么!不行的,我們已經(jīng)離婚了!”消失兩年后,姜洪國回來過一趟,說是要跟小陳結(jié)婚了,就來離婚。這樣的婚姻還有什么意思呢,倪素芳毫不猶疑地簽了字。
姜洪國住了手,臉上掛著點尷尬的笑容。倪素芳喝了口茶,問:“這幾年你都在干什么?”
于是姜洪國開始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還真的做過不少事。剛出去時跟那女人回了她老家湖北某地,開過小超市,接著搞網(wǎng)吧、小貿(mào)易公司,起起伏伏,賺過一點錢,但最后又差不多虧光了。后來就一個人去了云南、貴州一帶,所幸得到一位浙江老鄉(xiāng)幫助,進了礦產(chǎn)行業(yè)。逐步有了一點積累,前不久賣掉礦,打算回來重新創(chuàng)業(yè)了。倪素芳問打算做什么。姜洪國說還是跟老本行搭界,有個高檔石材品牌,基本談妥了做本地區(qū)的總代理。倪素芳說:“哦?!鳖D了頓,姜洪國又說:“這幾年一個電話都沒有,前一陣是因為沒混好,不好意思打來,后來呢又太忙,顧不上了,真的非常抱歉!”倪素芳想,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死要面子。然后她說:“這么說,現(xiàn)在算是衣錦還鄉(xiāng)了咯?!苯閲πΓ骸耙膊缓眠@么說的。不過,至少不像以前那么狼狽了?!蹦咚胤枷?,哼,可當(dāng)年讓我多么狼狽!其實,倪素芳心里還是感到欣慰的。
靜默了片刻。倪素芳覺得他臉色有點異樣,有點緊張的神色。又過了一忽兒,果然姜洪國開口道:“素芳,我想跟你復(fù)婚。”
“什么?不可能!”倪素芳說。
姜洪國繼續(xù)說:“過了這些年,我覺得還是跟你合適,再說對姜麗也好。”
“你想得輕松!不可能的!再說,姜麗也不會接受的!離婚七年了,你哪里記得過她?她已經(jīng)忘記你這個爸爸了,再要她接受,不可能!”說完倪素芳站了起來。
姜洪國道:“我想見姜麗,我跟她談?!?/p>
倪素芳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你先不要聯(lián)系。我會跟她說的。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要見她!”
姜洪國跟出來,說送她回去。倪素芳想想倒是接受了。一起坐電梯下去,然后他去開車,一輛黑色锃亮的奧迪A6,掛貴州牌照。倪素芳上了車,想,出門時一輛尼桑藍鳥,還給人家拖走了,回來開上這個,看來是發(fā)了。不過,在車上兩個人一言不發(fā)。
到家還有一小段路,倪素芳就要求下車了。姜洪國從車窗里探出臉來,說:“這幾天我很忙,到時候再聯(lián)系。我說的事情你認真想想?!?/p>
倪素芳沒理睬,心里面自言自語著:復(fù)婚!這叫什么事兒?不可能的!倪素芳一邊走回去,一邊回想著自己這幾年是怎么過來的。
唉,往事真是不堪回首!離了婚,還帶著個女兒,可想而知生活有多艱難。何況她又不是本地人,老家在離陽城一百多公里的海邊,是在省城念了高中中專后分配到這里的,在這里可以說是舉目無親!那套改制后的房子說是留給倪素芳的,但最后還是抵給了別人。而之前,因為商業(yè)系統(tǒng)衰敗,分流改制,她就干脆買斷工齡回了家。這樣,不光沒了任何經(jīng)濟來源,甚至連住處都沒了!只好租房,靠一點私房錢過了一陣。半年后,找了一家私營企業(yè)做出納。直到碰到了老黃,總算又過上了安穩(wěn)日子。
她想,跟姜洪國復(fù)婚?這怎么可能!他憑什么想怎么樣就怎么樣?還有,老黃那邊怎么交代?
3
當(dāng)年離婚后,旁邊的人勸倪素芳再找一個。一開始她心灰意冷,后來也未嘗沒有這樣的想法。接觸了幾個,都沒上心。后來就跟老黃認識了。
是一個叫銀娟的小姐妹介紹的。說起來,老黃有點老,那年她三十八,老黃五十三,足足大了十五歲。老黃有一雙兒女,都已成家,老婆前幾年生病沒了。初次聽到,倪素芳有些難以接受,但見了面后,倒覺得老黃面相還算年輕,清清爽爽,白凈微胖,挺和氣的一個人。關(guān)鍵是有經(jīng)濟實力。老黃辦了一家規(guī)模不大的儀表廠,聽介紹人說,三五百萬資產(chǎn)是有的,還有一套面積挺大的城里的房子。老黃對她很是滿意。接觸了一段時間,倪素芳覺得老黃真的不錯,對她好,對女兒也好,是那種心地善良的老實人的好,不是裝出來的。于是一年多后,和老黃領(lǐng)了證,母女倆搬到了老黃那里。她辭了工作,又做起專職的家庭主婦來了。時光荏苒,女兒從小學(xué)升入初中,又到了高中,衣食無憂地成長著。
過了兩天,姜洪國又打來電話,說下午有空,叫她過去坐坐。倪素芳本來不想去的,但鬼使神差地還是答應(yīng)了。老黃不在家,行動完全自由。
兩點多鐘,倪素芳出門赴約。到了賓館房間,先是說些話,和前次一樣,但氣氛緩和多了。倪素芳問了些他正在干的事情,又問他有沒有回過老家。姜洪國老家在鄉(xiāng)下,當(dāng)年是上了大專分進建筑公司的。他說回去過,看看父母親嘛。倪素芳腦海里便浮現(xiàn)出那兩位面目慈祥的農(nóng)村老人,這幾年她也是見過幾面的,畢竟女兒姓姜嘛。說著說著,姜洪國又提起復(fù)婚的事了。倪素芳說不可能??山閲軙f,還回憶了當(dāng)初在一起的美好經(jīng)歷。所以到了后來,倪素芳忍不住有點淚水盈盈了。她揩掉了眼淚,有點氣憤地埋怨了姜洪國幾句。姜洪國誠懇地道歉,又提出復(fù)婚的請求。倪素芳沉默。
冷場了一會兒,突然姜洪國就握住她的手并用力拉扯。倪素芳心慌拒絕,但身子還是靠了過去,于是就上了床。畢竟做過十年夫妻,儼然輕車熟路,但畢竟又有七年沒在一起了,又有了新鮮感、刺激感。床上運動做得酣暢淋漓,倪素芳很是享受。然后,她起身去衛(wèi)生間沖洗。出來時,發(fā)現(xiàn)姜洪國蓋著毯子靠在床頭抽煙,笑嘻嘻地看著她,那種神情好像是一派篤定,忽而就讓她很不舒服了,覺得自己犯賤!再坐一會兒就起身走了。姜洪國嘴上說送她,可懶懶的還沒穿衣服。倪素芳就冷淡地謝絕,說自己乘車。姜洪國就說:“那好吧。明后天我安排一個飯局,叫女兒出來?!蹦咚胤颊f:“不行,我還沒告訴她呢?!薄澳闶桥吕宵S知道吧。是我的女兒,見一面有什么好怕的!”姜洪國嬉皮笑臉說。倪素芳心煩意亂道:“反正,我先透透風(fēng),過幾天再說吧?!?/p>
回去的路上,她回味著剛才床上的一幕,確實和老黃比,姜洪國強多了,年紀(jì)不饒人嘛。這樣想著,她便心如鹿撞,臉孔發(fā)燙。然后又想到了姜洪國的話——復(fù)婚。這念頭一閃,頓時又覺心煩意亂,除了煩惱,還有一種沉重的負疚感:老黃那邊怎么開口呢?不不不!我怎么能這么想呢?倪素芳內(nèi)心糾結(jié)一團。還有,女兒那邊怎么開口呢?不知道她得知后會有什么反應(yīng)?
但最終,她知道內(nèi)心的天平在滑向哪邊。4
倪素芳猶豫了好幾天,還是沒有行動。而姜洪國那邊暫無電話,她就想再拖一拖吧。
倪素芳感覺,女兒最近有點神神秘秘的,進進出出臉上有一種興奮的表情,老是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偷偷打電話。倪素芳懷疑,是不是談戀愛了?上個學(xué)期就有這個苗頭了,有個男生老是在傍晚時分到樓下來等女兒,有一次被她看到居然還拉拉扯扯呢。這可把倪素芳氣壞了。又是在家里罵,又是去找老師,總算把這火苗兒撲滅了。但青春期的孩子,尤其是長得漂亮的女孩子,就是讓人操心,現(xiàn)在學(xué)校里早戀很普遍,說不定又有了呢?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期,一談戀愛,成績準(zhǔn)受影響,明年高考怎么辦?倪素芳很是惱火,又擔(dān)心。
星期六上午,女兒關(guān)在房間里打電話,她就去偷聽了??墒锹犃藭海杏X好像是在跟某個女同學(xué)通話。倪素芳又有點不相信,跟女同學(xué)不至于這么鬼叨叨吧?
一會兒女兒電話打好了。倪素芳敲敲門,走進房間去。女兒看了她一眼,看樣子正在做作業(yè)。十八歲的姜麗身材像母親,臉型像父親多一些,當(dāng)然像誰都不錯。也許是單親家庭的緣故,性格有點內(nèi)向。
倪素芳問:“剛才跟誰打電話?”
“你什么意思?跟王寧打電話啊。”女兒瞄了她一眼,口氣不滿地說。
王寧是跟女兒很要好的同班同學(xué),一個圓臉蛋戴眼鏡的小姑娘。哦,倪素芳松了口氣,但還是說:“我還以為是哪個男生呢?!?/p>
“神經(jīng)過敏!”
“我是為你好!現(xiàn)在是關(guān)鍵時期,談戀愛肯定要分心的。上了大學(xué),媽媽支持你談。”
“誰談了?真煩!”姜麗頭也不抬說。
倪素芳愣了愣,說:“小麗,跟你說個事……”她斟酌著措辭。她擔(dān)心女兒的反應(yīng),因為她一直以來對女兒就是這樣教育的:“你那個親生老爸,跟一個小妖精跑了!不要你了!”
姜麗側(cè)過頭來看著她。
倪素芳說:“你那個親生老爸回來了?!?/p>
沒想到姜麗很平靜,剜了她一眼說:“我已經(jīng)知道了。就你瞞著我,還神神秘秘的樣子?!?/p>
倪素芳一驚,問:“他來找你了?”
“沒有。是奶奶把我電話告訴老爸的?!迸畠阂灿惺謾C了。
哦,這個倪素芳倒沒想到。是啊,真要想知道,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倪素芳說:“那見面了沒有?”
姜麗怔了怔,說,“見了,大前天晚上……老爸還給我買了這個。”
她將手機揚起來,倪素芳看清楚了,那是一款白色的蘋果手機。原來那只是白色的三星。姜麗幾次說要買手機,倪素芳不同意,還是老黃給買的,兩千來塊的S3,買了才大半年呢。唉,老黃對女兒還真的不錯。女兒從來不肯叫他,他也不強求,樂呵呵地說沒關(guān)系,給她買衣服什么的一點都不吝嗇。
姜麗又?jǐn)[弄了一下手機,面帶喜色說:“還是iPhone 6呢,最新款的!”
“原來那個呢?”倪素芳問。
“淘汰了呀,要不到時候送家偉算了?!奔覀ナ翘玫?,姜洪國弟弟的兒子。
“高中生,用什么蘋果手機!會影響成績的。我跟你們老師說去!”
“老媽你真是out了!我們班好多同學(xué)有iPhone呢。再說我只在家里用,學(xué)校里本來就不讓用的嘛。”女兒理直氣壯。
頓了頓,倪素芳問:“那怎么見的面?”
“那天吃好晚飯,我不是出去了嘛。老爸開車來接我了,買了手機,又去喝咖啡?!?/p>
倪素芳愣怔著。姜麗繼續(xù)說:“老媽,老爸想復(fù)婚,你怎么想?”
“那你怎么想?”
“當(dāng)然好啊。再說,老爸現(xiàn)在有錢了,脾氣也改好了?!?/p>
“你不想想,這么多年,他一個電話都沒有,一分錢也不出!”
“那是他有困難嘛?!?/p>
“哼,一只手機就把你收買了!”倪素芳白了女兒一眼。
“用腳趾頭想想,你都應(yīng)該跟老爸復(fù)婚啊……嗨,老媽,我說你運氣還挺好的,找的男人都有錢?!苯愭倚χf。
倪素芳氣得要打她??蓳P了揚手,還是放下了,搖搖頭走出去了。其實呢,她倒是覺得心里面有部分輕松了,好歹女兒這關(guān)過了。然后,不免又有一番感慨,現(xiàn)在的孩子啊,真是見利忘義,比大人還講實際!她想到女兒讀五年級時的一件事情,女兒得了流行性感冒,半夜里燒得很厲害,真的燙得像火爐,可把她嚇壞了,又六神無主,就打電話給老黃。老黃二話不說就開著他那輛別克君威趕過來了,兩點多鐘送到醫(yī)院。然后,老黃又陪著她,直至白天,女兒掛好鹽水,退了燒,再送她們回來。這件事讓她深受感動,也促進了她和老黃的關(guān)系。但女兒呢,這一切難道都不記在心上了?小孩子可以忘記,她不能。
5
實際上,老黃現(xiàn)在很清閑了。去年國道改建,沿途拆遷,小工廠關(guān)門了,政府給了將近五百萬的賠償。實際上小工廠的輝煌時期早已過去,業(yè)務(wù)基本上逐年萎縮,最近幾年每年差不多也就二三十萬的利潤,所以,這樣一個結(jié)局對老黃也是幸事。他心情很好地收了場,一次性拿回來大把錢,但兩個子女都得有份吧,最后老黃自己留了百來萬。不過,他還有退休工資,倒也晚年無憂。他也替倪素芳補交了幾年養(yǎng)老保險,這樣到時候她也有一份基本保障。辦企業(yè)時,老黃白天基本上不在家里,倪素芳就是個安分的家庭主婦。而他退休了后,整天在家待著,倪素芳還真有點不習(xí)慣,畢竟年紀(jì)相差大了,觀念什么的不同,免不了有些口角。其實老黃自己也感到不適應(yīng),所以也就半來年后,又經(jīng)常往外跑了,當(dāng)然現(xiàn)在不是忙工作,而是純粹休閑,幾個老頭在一起釣魚、打門球什么的,反正是消磨時間。跟倪素芳,有時候晚上出門散散步。在一起的時間少了,兩個人倒也相安無事。
第一次見面的十來天后,倪素芳又去賓館和姜洪國約會了一次,并又談起了復(fù)婚。這事兒終究是拖不下去了,考慮了兩天,倪素芳決定跟老黃攤牌了。那天起了床,吃好早飯,九點鐘左右,她就跟老黃說了。老黃很是吃驚,長時間只顧抽煙,低著頭,臉色很難看。后來他抬起頭來,說:“哼哼,你們想來個破鏡重圓!那我算什么?臨時收留所?”
倪素芳不接話,表情很冷淡。既然要離,就要鐵了心。老黃猛力抽著煙,將煙灰亂彈,有些手足無措。
過了會兒,倪素芳說:“老黃,話也不能這么說。這幾年我跟你在一起,對你好不好,你也知道。我也是真心跟你的……有些事情誰也預(yù)料不到啊。姜洪國回來了,提出這個要求,誰想得到啊……還有,我覺得,這樣對姜麗比較好?!?/p>
老黃繼續(xù)哼哼冷笑著,說:“倪素芳,做人要講點良心。你當(dāng)時是怎么一種狀況?我養(yǎng)著你,供你女兒讀書,還幫你還過一點債。現(xiàn)在你居然連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想把我甩了。哼,天底下居然有這種事情!”
倪素芳臉色紅紅地說:“老黃,你是個善良的人,我一直很感激,所以我也很為難……姜洪國跟我提這事有段時間了,我也是很難做決定?!?/p>
老黃站起來,氣呼呼地走出去,甩下一句話:“反正,隨你怎么想,我不同意!”哐當(dāng)一聲,重重地把門關(guān)上。
屋子里,倪素芳呆呆地站了會兒,然后在沙發(fā)上坐下來,心里吁了一口氣,總算跟老黃開口了,而他有這樣的反應(yīng)也在預(yù)料之中。她打開電視機,胡亂挑了個頻道,心思紛亂地坐在那里。一會兒感念老黃的好,為自己內(nèi)疚,可一會兒又不由得對他生出一些厭惡的情緒來了,尤其是剛才那副嘴臉!可稍后一想,也難怪老黃啊,是人都會有脾氣,何況是碰到這樣的事情。之所以選擇這個時間攤牌,也是為了好讓老黃出去“逃避”一下,到晚上回來,說不定氣氛就不那么尷尬了。
中午,她打電話給銀娟,就是那個介紹她和老黃認識的小姐妹。銀娟是銀行的客戶經(jīng)理,交際很廣,可以說是社會關(guān)系有點復(fù)雜。其實她們交往也不密切,已經(jīng)很長時間沒見面了。簡單談了幾句,兩人約好下午去喝茶。兩點半光景,她們在一家茶館見了面。銀娟比她小一歲,燙了個爆炸頭,穿著很新潮??苫叵氘?dāng)年,大家都在商場里時,倪素芳可比她漂亮?xí)r尚多了。倪素芳有些感嘆,甚至于有一點點自卑的心理了。一交談,倪素芳沒有想到,原來銀娟已經(jīng)知道姜洪國回來了。
倪素芳一愣,問:“你怎么知道的?你跟他見過面了?”
銀娟說:“沒見過,聽人說起的?!?/p>
“你倒是信息靈通!”倪素芳道。
“哪像你,完全被社會淘汰了!被人家賣了都不知道。”
“我哪里比得上你,你在銀行上班嘛,交際面廣?!?/p>
倪素芳提了復(fù)婚的事,又說了老黃的態(tài)度。
銀娟沉思片刻,說:“這個你自己考慮。不過,姜洪國這個人,有了鈔票,到時候花花草草的事又難免,你也知道的?!?/p>
倪素芳不自然地笑著,“都這個年紀(jì)了,人會變的嘛?!?/p>
“哎,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男人嘛,這個年紀(jì)還正是花的時候呢……我跟你說個事兒……”接著,她就說了個事兒,也是聽來的:姜洪國在招人,還說要找漂亮小姑娘呢。
倪素芳說:“這個也有道理的,做生意嘛,找個漂亮小姑娘管店當(dāng)然有利?!?/p>
“我看你不是找我商量,而是已經(jīng)決定了?!便y娟瞪了她一眼。
倪素芳道:“還沒想好,真的。我倒是無所謂,不過為姜麗考慮,覺得可能還是復(fù)婚好?!?/p>
“那老黃呢,就這么甩了,你良心上過得去?”
“我也是沒辦法啊,只能跟一個?!?/p>
“哼,是不是老黃錢不多了,人也老了?”
“你怎么這么想!”
談話有點不愉快。后來,就換了話題,喝著茶,吃著干點水果,談?wù)勑『⑹裁吹?,氣氛就融洽起來了。到四點半樣子,銀娟買了單,然后開著她那輛紅色的馬六把倪素芳送到家門口。
6
連著幾天鬧別扭。倪素芳將被窩搬到了客房里,和老黃打起了冷戰(zhàn)。倪素芳當(dāng)然不好受。她也感覺到了老黃的不好受,幾天時間就好像老了幾歲,眼袋更腫了,人變瘦了,難得回到家里,唉聲嘆氣卻不說話。又過了幾天,倪素芳找了個機會,想再跟老黃談一談。可老黃根本不愿談。談了也沒結(jié)果,還是堅決不答應(yīng)。倪素芳十分無奈。
這樣過了十多天,很快到了五月中旬。那天下午,倪素芳忽然接到銀娟的電話,說要跟她見個面。于是半個小時后,她們在一家咖啡館里見了面。
坐下來后,銀娟就說:“老黃來找我談過了?!?/p>
“這個老東西,來找你談什么?”倪素芳道。她心里正是一肚子火氣呢。
銀娟白了她一眼,說:“素芳,你別沒良心……其實,老黃對你真是沒得說的?!?/p>
倪素芳哼了一聲,啜了口咖啡。銀娟繼續(xù)說下去,“早上他找到我單位來了,談了半來個小時……其實,他的想法我是聽懂了。他不跟你當(dāng)面說,是因為你聽不進去,反而會更討厭他?!?/p>
“他什么想法?”倪素芳瞥過去一眼說。
“他怕你又像小姑娘一樣沖動,做事情不考慮后果——他覺得姜洪國這個人本性難改,你跟他復(fù)婚,說不定以后會吃二遍苦,沒鈔票跟著他受窮,有鈔票又要受氣……你跟著老黃,至少日子是安耽的?!?/p>
倪素芳一驚,這方面她不是沒考慮過,但聽到老黃居然這樣考慮,就有些愕然了。她心里有一絲感動,但說出來卻是戲謔的語氣,“他倒是真善良!”
銀娟說:“是咯,你別嘲笑!老黃確實是個善良的人……他說一開始他確實有點受不了,現(xiàn)在倒是平靜了——他沒辦法跟你交流,但確實是為你好?!?/p>
“哼,”倪素芳說,“為我好,就放我出去……跟姜洪國以后怎么樣,也是我愿意的,總比現(xiàn)在這種沒意思的生活好!”
銀娟自顧自說:“老黃說,你現(xiàn)在是在興頭上,過一段時間恐怕就會冷靜下來了——你不理睬他也好,甚至恨他也好,他都不會去跟你離婚的,這樣至少你還有一條退路。過個一年半載,如果你還是覺得要離,他也會同意的。”
倪素芳說:“哼哼,說得好聽,我看他就是想拖死我!誰曉得他心里到底怎么想。”
銀娟嘆了口氣,道:“你現(xiàn)在完全一根筋了,沒辦法跟你講了?!?/p>
吃了點東西,又隨便談了些天,就結(jié)束了。倪素芳主動付了賬。銀娟送她回去。
要說銀娟的話對倪素芳沒有觸動,倒也不是,但是現(xiàn)在她根本聽不進去了。她也相信老黃可能真的那樣想,但是這只會讓她更加心煩。
夫妻兩個誰也不管誰,老黃基本在外面吃飯,倪素芳和女兒結(jié)成統(tǒng)一戰(zhàn)線,在這個家里過著焦慮而又索然無味的生活。她最擔(dān)心女兒受影響??膳畠旱购?,沒心沒肺的樣子,學(xué)習(xí)照樣還算用功。倒是她自己,女兒說她變得有點怪里怪氣了。有一次母女倆在家里嘀咕,倪素芳說著老黃的壞話,女兒就也說了幾句,可沒想到,倪素芳馬上就拉下臉來數(shù)落女兒:“你這個沒良心的!”弄得女兒一頭霧水,委屈地跑進房間里去。有時候倪素芳想一想,自己倒是有點鳩占鵲巢的意味呢。但現(xiàn)在她可不再感念了,相反有時候在心里詛咒:這個老東西,誰要你這么善的!而且真不知道是真善還是假善呢!反正只要死拖著我,哪怕是真善也成了惡了!
而姜洪國那邊正忙著,籌劃開店,據(jù)說代理費加上租金、進貨,一下子要投入三百來萬。隔三差五地跟倪素芳聯(lián)系一下,偶爾在賓館見面,談一下事情的進展,再激情一番。有一回做好那事后,躺在床上,姜洪國有幾分戲謔地說:“跟老黃離婚,你應(yīng)該可以拿到一點錢的,總有部分可算是婚后財產(chǎn)嘛?!蹦咚胤颊f:“誰稀罕了!只要他答應(yīng),我一分錢都不要!貼給他一點我也愿意!”承蒙老黃的大方以及自己的精打細算,這幾年倪素芳也攢下了不少于十萬的私房錢。姜洪國又說:“嗯,生活方面你不用擔(dān)心的,可以先租個房住著,等店開張,生意正常了,我們馬上按揭買套房子?!苯閲拐娴牟皇翘?,對他來說還是事業(yè)第一,再說也忙,三天兩頭地跑出去。但倪素芳心里急啊,越來越無法忍受這樣的狀態(tài),可老黃不肯配合,心急也沒用。她惱怒地想,如果拖上個一年半載,說不定自己就要發(fā)瘋了呢。老黃的善,成了她無法忍受的事情。
然而,不久后發(fā)生的一件事情,居然令事態(tài)完全改變。那是六月上旬,某個周六的下午,倪素芳在外面,突然接到女兒的電話。姜麗邊哭邊說:“老媽,你在哪里?你快回來!”
倪素芳心里一驚:“什么事?”
“回來跟你說!嗚嗚嗚……”
倪素芳心急火燎地趕回家,只見女兒待在房間里,臉上滿是淚痕。一問才知道,剛才女兒正在衛(wèi)生間洗澡,老黃突然推門進去了,女兒一聲驚叫,老黃立即紅著臉退出了。事情不大,但女兒的情緒很糟,這會兒還在哽咽。倪素芳想,應(yīng)該是無意的吧,老黃急匆匆要上廁所,就疏忽了。她勸慰了女兒幾句,本來還想責(zé)怪女兒沒關(guān)好門的,可看女兒情緒激動就不說了。但女兒說,不是的,這個老家伙經(jīng)常偷看她,感覺眼神有點怪怪的!本來老黃的人品倪素芳還是知道的,不會輕易相信,再說床上的那點事,也已很淡漠了,但女兒這么堅持,也就有點懷疑了——有些人就是這樣變態(tài)的,特別是老男人,再加上畢竟沒有血緣關(guān)系。這樣一想,身上雞皮疙瘩都起來了,簡直感到惡心!
她馬上打電話給老黃。開始老黃不接,她固執(zhí)地撥,終于接聽了。她說:“老黃,你在哪里?”
老黃說在釣魚。
“姜麗說的事,怎么回事?”
老黃愣了愣,說:“我怎么曉得她在里面?門沒關(guān)牢,又沒聲音!”
“她明明在洗澡的,怎么會沒聲音!門沒關(guān)牢,你也不能這樣啊!”這件事情,老黃承認了,倪素芳就有了發(fā)火的理由。
“你放什么屁!曉得她在洗澡我會進去的?你把我當(dāng)什么了!”老黃火氣也很大。當(dāng)然這可不是小事兒,要想撇清就得力爭,嗓門大就當(dāng)是有理啊,倪素芳想。
頓了頓,倪素芳說:“難說的。姜麗說,平時你也偷看的。有沒有?”
老黃火更大了:“你們不要冤枉我!我老黃沒不要臉到這個地步!”
倪素芳哼哼冷笑,“這個事情,你要給我解釋清楚的!我一直當(dāng)你善良,沒想到居然這么可恥!”
老黃“你你”結(jié)巴了兩聲,氣得摁掉了電話。
接下來,這事兒鬧了幾回。倪素芳甚至還跟銀娟說了,在電話里。銀娟也不相信,但既然倪素芳這么信誓旦旦,恐怕也有點相信了。倪素芳不肯罷休,老黃終于同意離婚了,他所謂的用善建立起來的柔韌抵抗,全然瓦解了。他倒是明白:你們還不就是想這樣,抓到了我的一個把柄就不肯完了。好,那就成全你們算了!談條件的時候,平時難得看到的老黃的子女也出場了幾次,維護父親的也是他們自己的利益。一個星期后,兩人辦了手續(xù),私房錢不算,倪素芳拿到十萬塊,其余跟她無關(guān)。這還是老黃的慷慨,他子女是堅持分文不給的。房子先住著,直到自愿搬出為止。倪素芳對此比較滿意。姜洪國也覺得很好。姜洪國倒是提議母女倆立即搬出去,跟他一起租房的,但倪素芳考慮到應(yīng)該有個過渡,也不急于馬上跟他住在一起,這樣外面?zhèn)餮圆缓寐?,還有,也得給老黃一點面子吧。
7
終于解脫了,猶如打了一場勝仗,倪素芳感覺到一種帶點兒喜悅的疲倦。新的生活即將起航,對于未來她是滿懷期盼的。只是目前母女倆還跟老黃住在一起,難免就有種怪異的感覺。姜麗也嚷嚷過要搬出去,但倪素芳不贊成,一則能節(jié)約一點錢也好,二則這套房子確實不錯,地段好,設(shè)施好,住著方便、舒服,反正,老黃那個人,基本上她還是有數(shù)的,拿捏得住的。
這天晚上,老黃不在,姜麗在房間里做作業(yè),倪素芳在客廳里看電視。天氣有點熱了,不過她沒開空調(diào),拿一臺電風(fēng)扇吹著。后來,她聽到女兒咯咯的笑聲,應(yīng)該是在打電話。已經(jīng)是六月中旬了,很快就要期末大考,升入關(guān)鍵的高三階段。她還是擔(dān)心著女兒有沒有談戀愛,就悄沒聲兒地走過去,貼著房門偷聽起來。不知道前面說了什么,只聽女兒又咯咯發(fā)笑,然后說:“王寧,你知道嗎,我媽都相信了呢,看來我演得挺像的吧?!蹦咚胤夹睦镆汇?。房間里女兒不出聲了,在聽對方講話。過會兒女兒又說:“其實是我忘了關(guān)門。沖了一下,正在搽沐浴露,沒想到那個老家伙突然推門進來了。我當(dāng)時也懵了,但馬上就反應(yīng)過來,一聲尖叫,把那個老家伙嚇得夠嗆!所以就乖乖同意了唄。嗨,我媽拖了這么久都沒成功,沒想到我這么一招就成了!咯咯咯……”姜麗又發(fā)出一串輕快的笑聲。倪素芳胸膛里有股氣在躥來躥去,肺都要氣炸了。她想推門而入,大罵女兒一頓,甚至打她,但腳步是如此沉重,好像被釘在那里。過了會兒,她躡手躡腳地走開了,繼續(xù)回到沙發(fā)上看電視。身子發(fā)軟,木無表情。
但是第二天,她就打電話給姜洪國了,接通了后說:“你趕緊去租房,我要搬出去住?!?/p>
姜洪國說:“這陣子有點忙,過幾天吧?!?/p>
“不行,你馬上去租,要不我們就都跟著你住賓館了!”
“是不是老黃……”姜洪國探詢著說。
“不是,我自己想搬出來了!”說完她按了電話。
姜洪國倒是照辦,兩天后果然租好了房子。搬家前一天,倪素芳忙了一整天,把老黃房子的衛(wèi)生細細地搞了一遍。搬家那天上午,她買了菜,做了飯,然后打電話給老黃,叫他務(wù)必回來。老黃出去打門球了,有些猶疑,但還是回來了。一進門,看到桌上的飯菜,更加猶疑,他可是很長時間沒享受這個待遇了。
倪素芳淡然一笑說:“老黃,今天我要搬了,最后給你做頓飯?!?/p>
老黃有些懵,說:“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了?待我這么好?!豹q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下來。
倪素芳也在他對面坐下來,看著他說:“老黃,說句真心話,你是一個好人!有些事情我對不起你,請你原諒!”
老黃拉著一張臉,不說話。
倪素芳又說:“吃吧,都過去了。欠你的,可能的話下輩子還你?!?/p>
老黃還是有些愣怔,然后輕輕嘆了一口氣,端起了飯碗。
8
轉(zhuǎn)眼到了來年的十月。此時,姜麗考上了一所位于南京的重點大學(xué),九月份入了校。姜洪國的生意也日漸起色,基本上穩(wěn)定在每個月三四萬的凈利。倪素芳倒是沒做清閑的家庭主婦,而是在店里幫忙。她跟店里的小姑娘處得很好,姜洪國就少了拈花惹草的機會。姜洪國也躊躇滿志,計劃著要擴大生意,甚至到臨縣去開店。當(dāng)然兩夫妻也在考慮買房的事了,已看過一些樓盤。
這天下午,倪素芳正在店里給客戶講解,突然接到了銀娟的電話。她跟銀娟偶爾聯(lián)系一下,上次見面是八月底,女兒辦大學(xué)酒。
“老黃生病了,快不行了,你知不知道?”銀娟直愣愣地說。
“什么?”倪素芳心里一驚,“不知道。什么???”這一年多,她真的幾乎沒見過老黃的面。有一次在超市碰到了,簡短地打了個招呼。
“是癌,肝癌,已經(jīng)晚期了,在人民醫(yī)院住院。醫(yī)生說最多還有六個月?!?/p>
倪素芳手里的一個本子啪地一聲掉到了地上。她含糊地說了一句,摁了電話。然后,腦子里像是被放空了,想不起剛才在干什么了,就回頭招呼那個小姑娘去給客戶介紹,自己走到辦公桌邊坐下了。她臉色蒼白,胸口發(fā)悶,一絲疼痛感在心底里產(chǎn)生,漸漸增強。
姜洪國有應(yīng)酬,在外面吃飯,九點多回到家里。倪素芳已在床上,斜躺著看電視。洗刷一番后,姜洪國也上了床。他有些困,就想倒頭睡了。倪素芳突然說:“洪國,跟你講個事?!?/p>
“什么?”姜洪國含糊問。
“老黃生病了,肝癌,已經(jīng)晚期了?!?/p>
“啊,”姜洪國抬了一下頭,表情也有點吃驚。
倪素芳把白天銀娟打電話的事說了一下。聽完,姜洪國先愣著,過會兒說:“你打算怎么辦?”
“我想到醫(yī)院里去陪護?!蹦咚胤疾痪o不慢說。
“什么?”姜洪國忽地坐了起來,“你算什么?干嗎要你去陪護?他有兒子媳婦、女兒女婿,又不是沒人!再說他又不缺鈔票,可以叫護工的嘛!”
倪素芳淡然一笑說:“是哦,你說得沒錯,但是我不去做陪護,感覺到心里面過不去?!?/p>
“你個神經(jīng)病,腦子有毛?。∧闳ヅ阕o,算什么呢?要你這么善良干什么?拿出點鈔票去看看,這個是應(yīng)該的,也夠了!去陪護,那是要被人家恥笑的!連我都要被人家恥笑!”姜洪國急了,聲音很響。
倪素芳依然不緊不慢說:“隨他們恥笑。半路夫妻也是夫妻,陪護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他也沒多少日子了?!?/p>
“說得輕松,癌癥病人,你以為這么好陪護?你根本吃不消的!”姜洪國又從另一個方面來打消她的念頭。
“這個,我也有心理準(zhǔn)備的,大不了像那幾年的苦日子,我也不是沒經(jīng)歷過。”倪素芳繼續(xù)淡然說。
這話可能點中了姜洪國的死穴,他氣勢萎下去了,過會兒說:“女兒曉得呢?她也不會同意的!”
倪素芳一笑說:“她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同不同意也不會對前途有多少影響了?!?/p>
姜洪國“你你”說了兩個字,噎住了,臉色很難看。就干脆又躺下了,氣呼呼說:“反正我不同意,你要這么做,我們就離婚!”
“離就離,”倪素芳說,“我們又不是沒離過?!?/p>
姜洪國不聲響了。倪素芳知道,他是嚇嚇的,但若是真的離,可能她也會不在乎吧。
第二天,她就去了醫(y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