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袁林
在歷史的天空徜徉
◎文/袁林
喜歡讀歷史書,多年來已經成為我生活的一部分,特別是近現代史,從鴉片戰(zhàn)爭、英法聯(lián)軍、戊戌變法、義和團、八國聯(lián)軍、晚清新政,到辛亥革命、國共內戰(zhàn)、抗日戰(zhàn)爭等等,林林總總,都是經常簇擁在我枕邊的書籍。
讀書有很多好處,特別是讀歷史書,唐太宗當年有名言,魏征死了,李世民眼淚汪汪地說:“夫,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征沒,朕亡一鏡矣!”
大家看到了,英明偉大如李世民,都知道要想辦好一些事情,必須“以史為鏡”,如此才可以“知興替”。有人會說,平民百姓,成天操心柴米油鹽,興替不興替,不關我事。這話其實不正確,君不見當今漫天飛舞的微信群,有沒有一個群里是壓根兒不說興替之事的?反腐廉政、環(huán)境污染、脫貧致富,哪一個不關乎興替之事?那么既然大家都關心,為了活個明白,我們是不是有必要讀一些史書,從而對歷史多一些認知,也減少被一些不負責任的傳言甚至謠言忽悠的可能?
讀歷史書可不是讀文藝作品,不是讀明星傳記,那些大部頭的歷史著作,是需要下功夫去“啃”的。打個比方,讀文藝作品明星傳記,就像在城市里逛公園,信步而行,滿目風景;而閱讀史書,則如同登山,只有在氣喘吁吁百轉千折之后,才能夠享受到成功的喜悅。
先說一本有關西藏的史書《喇嘛王國的覆滅》。作者為美國歷史學家梅·戈爾斯坦,翻譯成漢字之后有61萬字。這本書說的是西藏近代史,從清末一直寫到1949年西藏和平解放。
西藏熱在內地已經火了二三十年,我們看多了旅游者探險家有關西藏的文字,無非是自然地理和民俗的記錄,“那一片圣潔的土地”,幾乎是內地人對于西藏的標準評價。但是這本書里完全沒有這些文字,讀者看到的是舊西藏的政治制度、宗教傳承、官場的爾虞我詐、固步自封,以及它和中央政府和世界的關系。如今的我們不能想象,在民國時期,金沙江是所謂西藏跟中國的邊界,任何內地人,如果沒有噶廈政府頒發(fā)的“護照”,是不可以越過金沙江的,否則就是“偷渡”,要押解“出境”。從辛亥革命之后一直到1949年,內憂外患的民國政府只能象征性地在拉薩駐有代表,僅僅是代表而已,不能參與西藏任何內部事務。當年中央政府駐藏代表為了便于聯(lián)絡,打算在拉薩安裝一部電臺,由于受到噶廈政府的阻撓,這樣一件區(qū)區(qū)小事也差點不能如愿。
我們如今前往西藏旅游,除過高原反應,跟到內地任何一個地方沒有區(qū)別,但是僅僅在半個多世紀以前,西藏沒有公路、鐵路和機場,沒有電,沒有醫(yī)生,沒有任何工業(yè)和服務業(yè),當年從拉薩到北京,至少要走幾個月。1949年解放軍進藏之前,中央政府派員跟噶廈政府談判,先要乘飛機到印度新德里,然后再騎馬步行,翻越喜馬拉雅山到達拉薩。處理本國的內部事務卻要繞經外國,這種事在世界史上也是少見。
中國史家有一個優(yōu)秀傳統(tǒng),那就是寫歷史不為尊者諱,秉筆直書,其實老外寫歷史也不例外。在戈爾斯坦筆下,舊西藏的那些高級僧侶、轉世活佛,其實也都是人,人性中所包含的一切內容,僧侶活佛也不例外。于是我們在書中看到了高級僧侶跟活佛的另一面,貪污、淫亂以及對哪怕一丁點兒小小改革的抗拒。舊西藏沒有現代醫(yī)療,一般民眾有了病,要么祈求神靈,要么聽天由命,而高層僧侶官僚卻另有門道。當年英國在拉薩駐有代表,有專職醫(yī)生。戈爾斯坦在書中提到,高層人士有了病,往往會求助于英國醫(yī)生。他們也知道人病的要死的時候,西醫(yī)比神靈管用,可是在政治層面又頑固地抗拒一切革新。
關于《喇嘛王國的覆滅》還是就此打住,因為我說了,枕邊簇擁著一堆歷史書呢,我們說說另外的事情吧。
讀書人都知道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有一本書很流行,那就是《第三帝國的興亡》,三大本,是美國記者歐內斯特寫的,當時在國內屬于內部讀物,我從單位圖書館借來,一氣讀完,極為震撼。
2015年秋天,又有一部跟《第三帝國的興亡》相媲美的著作在國內出版,它就是四卷本的《日本帝國衰亡史》,作者還是美國人,叫約翰·托蘭。這個約翰·托蘭名氣很大,著述頗豐,他的另一本讓中國讀者感興趣的書叫做《漫長的戰(zhàn)斗:美國人眼中的朝鮮戰(zhàn)爭》,這本書國內也有出版,且早于《日本帝國衰亡史》,限于篇幅,這里就不說它了。
在我上學的時候,有一句官方定性二戰(zhàn)的話語,大意是說日本軍國主義分子挑起的戰(zhàn)爭,廣大亞太人民是受害者,日本人民也是受害者。這句話從政治上講也不錯,而且日本人民確實也是受害者,挨了兩顆原子彈,十幾萬平民百姓瞬間死于非命??墒悄阕x了托蘭的著作(當然秉持此觀點的并非托蘭一家)就會發(fā)現,戰(zhàn)爭并不是日本軍國主義政府拍腦袋做出的決定,日本發(fā)動戰(zhàn)爭的根本原因,在于當年絕大多數日本民眾狂熱的戰(zhàn)爭情緒,也就是說,東京大本營擴大對華戰(zhàn)爭,偷襲珍珠港,占領東南亞,只是順應了廣大日本民眾的民意。否則就無從解釋,為什么在二戰(zhàn)爆發(fā)之前,日本國內頻繁發(fā)生“下克上”的軍事政變,那些抱有和平理念的內閣成員,不斷地被殺,被驅趕。民眾情緒一天比一天狂熱,哪家報紙敢于說出幾句不要戰(zhàn)爭的話,第二天就會遭到憤怒的愛國群眾的打砸。形勢發(fā)展到最后,只能選擇東條英機做內閣首相,也只剩下一條路,向美國宣戰(zhàn)。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托蘭在書中有一句很有哲理的話,令我印象深刻,大意是說一個國家想發(fā)動戰(zhàn)爭其實不難,就像日本偷襲珍珠港,準備好了一齊殺將過去就是。可是怎樣結束戰(zhàn)爭那就很難了,因為這事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你想結束戰(zhàn)爭,人家挨打的一方要是不同意呢?
有意思的是,偷襲珍珠港之后日軍大舉南下,數周之內即占領了南洋諸國,印度尼西亞,馬來亞(那時還不叫馬來西亞)、菲律賓、越南、緬甸等等。東條內閣得意洋洋,居然制定了軍隊復員計劃,皇軍官兵聞訊一片歡騰,勝利嘍,可以回家種地嘍!事后看去,當年的東條內閣怎么如此愚不可及,他們也不想想,你欺負了人家,占了人家的土地,殺了人家的男女老幼,然后說咱們不打了,坐下來談判吧,你們怎么不問問中國人美國人東南亞人同意不同意呢?
托蘭為此也很不理解,他說,日軍大本營結束戰(zhàn)爭的理由何以如此一廂情愿不切實際?
這就是一本有分量的史書帶給我們的啟迪,或者說是對于歷史和現實的理智認知。
好看的歷史書還有很多,隨便舉個例子。軍旅作家張正隆,20年前因《雪白血紅》而名聲大噪。2016年他又出了新書《槍桿子1949》,說的是四野從東北一路殺到海南島的過程。作者避開了“大歷史”,沒有寫國共雙方的戰(zhàn)略決策和大戰(zhàn)的部署、調兵遣將,書中大部分篇幅,寫的是四野指戰(zhàn)員的個人感受,行軍、打仗、吃飯、傷病等等,當然少不了四野司令員林彪的運籌帷幄,比如說林彪不吃炒黃豆就無法思考問題,很多重大戰(zhàn)役的部署,都是林總一邊在屋里轉圈圈,一邊吃著炒黃豆決定下來的。由于全部是現場采訪實錄,所以讀起來更是身臨其境。
最后還要說說《耶路撒冷三千年》,也是鴻篇巨制,57萬字,當然說的是老外的事情。歷盡滄桑的圣城耶路撒冷,猶太教、基督教、伊斯蘭教,猶太人、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埃及人、英國人、俄國人、德國人,你來我往,愛恨情仇,豈止是一言難盡!這本書內涵極為豐富,對于中國讀者來說,已經豐富到難以消化。書中披露的史實,讓人眼界大開。比如以色列的建國過程,過去的教科書告訴人們那是英美合謀的產物。但是書中披露的事實卻截然相反。二戰(zhàn)結束后,英國堅決反對猶太復國,英國人用軍隊阻止乘船從納粹集中營過來的猶太難民在巴勒斯坦登陸,甚至將他們遣返原籍。1949年聯(lián)合國投票表決巴勒斯坦分治議案時,美蘇投了贊成票,英國棄權。以色列宣布立國之后,第一個表態(tài)承認的是蘇聯(lián),美國只能排在第二。諸多史實,令人在艱難的閱讀之后感受到收獲的喜悅。
因此讀書的真正樂趣在于收獲,而不僅僅在于閱讀中的快意。好看的書不一定有分量,有分量的書不一定好看。而真正的讀書人,是樂意扛起一本本沉甸甸的書籍負重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