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文兵
何影學車的時候,廠里很多男的看著。他們不是看熱鬧,是看何影扭來扭去的屁股。邊看邊起哄。
何影是貴州人,老家在很大的山里,出門坐車先要走十幾個小時的山路。出來打工之前從沒看過自行車。
何影生得白,車間里的姑娘問她擦的什么粉,她說:“我不擦粉。”
何影在車間擰螺絲,每個月也能掙幾百塊。廠里休息的時候,姑娘們都去西門夜市買衣服。她不去,她說要攢錢回家給哥哥做房子。許多小伙子對她有想法,請她到錄像廳看錄像,她都去;看完請她吃夜宵,她也吃。但是誰要是想占她一點便宜,哪怕是拉一下手,她都會立刻翻臉。后來男孩子見沒有便宜可占,就都不請了。只有她貴州的老鄉(xiāng)——光前,還常常請。他們是一個坳里的。
大家都猜測何影老家是不是有了娃娃親,或者有個男朋友。所以才會拒絕所有人的追求。直到有一天門衛(wèi)老夏看到她從廠長的奧拓車里下來,大家才知道她和廠長好上了。
廠長姓寧,四十多歲,結(jié)婚了,有孩子。據(jù)說廠長是老總的朋友,老總發(fā)家靠的是走私,廠長是他把子,替他擋過一刀,所以就做了廠長。寧廠長什么都不懂,不問生產(chǎn)不管質(zhì)量,主要看車間哪個姑娘漂亮。
跟著廠長的何影很快做了車間主任。在車間里,何影的聲音很大。大家都開始討厭她了。
有一天,大家聽到何影在廠長辦公室里哭鬧。然后“啪”的一聲,何影哭著出來了。
廠長找了個更好看的姑娘。何影又去擰螺絲了。
過完年,何影走了。一個人背著箱子。沒有人送她,男的憤恨她,女的嘲笑她。只有她的小老鄉(xiāng)光前追到門口,塞給她兩百塊錢。何影哭了。
過了幾個月,廠里的司機劉胖子說他在小南門看見何影了。抹的跟貓一樣,叼著煙,站在街邊。
小南門是暗娼站街的地方。
日子過得真快,又過年了。我閑逛到光前的出租屋里,卻看到了何影。沒化妝,正在做飯,看見我,淺淺的一笑。光前跟我說:“過完年,我們就回老家結(jié)婚了?!庇谑悄翘煳姨崆霸谀抢镉懥吮簿坪?。
我喝了一大杯,對他們說:“祝你們早生貴子?!焙斡靶α耍冻鳆}一樣白的牙齒。
月影是東北通化人。通化產(chǎn)藥,月影就做藥。進進出出,批發(fā)零售。月影是女人,卻有男人一樣的豪爽和利落,在圈子里口碑好。為了生意,有時候一天要趕好幾個飯局。她總是笑呵呵地應(yīng)付著,不慌不亂,像個男人。
月影的老公什么事不做,愛賭錢。賭輸了就回家找月影。月影先給著。心里想:“男人都是愛玩的?!笨墒呛髞碓揭蕉?,生意再好也架不住這樣拿啊。月影就對男人說:“我開藥鋪,不是開銀行?!蹦腥硕酥璞?,呼啦一下砸過來。擦著她的脖子,差點要割破頸動脈。月影的婆婆氣得拿起搟面杖就揍她兒子,被月影給攔下了。
后來,打罵就成了家常便飯。月影身上就多了很多的傷痕。婆媳倆常常對坐痛哭。
思慮再三,月影決定離開這個家。和男人也沒什么談的,她自己凈身出門。
然后就輾轉(zhuǎn)到杭州、溫州,做生意。但是很奇怪,離開通化,做什么都不是很順。
后來在杭州遇到了張生。張生是上海人。
張生細心,和氣。對她說話輕輕的,應(yīng)酬回來喝醉了自己先到衛(wèi)生間解決好。這個男人是真對她好。
很奇怪,心情好了,生意就好了。
她和張生在杭州安家,開了一家藥店,生了個女兒。
月影,又成了那個豪爽利落的東北姑娘。
有一天,家鄉(xiāng)來了藥商,生意做完以后,飯局間,悄悄告訴月影,她前夫賭博,欠了高利貸,被人暴打,兩條腿都殘疾了。有個以前的同行實在看不過眼,請到自己的藥鋪里幫忙稱藥、分揀。月影聽了,不作聲,從包里拿了五千塊錢:“帶給我以前的婆婆。悄悄的……兒子不爭氣,老人受罪哦。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