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耀

從碉房出發(fā)。沿著黃河

我們尋找銅色河。尋找卡日曲。尋找那條根。

是以對于親父、親祖、親土的神圣崇拜，

我們的前人很早就尋找那條銅色河。尋找銅色河大沼澤。

尋找銅色河的紫色三岔口。

尋找河的根。

我們一代代走著。

走向五色光與十二道白虹流照的西界。

在我們前方很遠(yuǎn)很遠(yuǎn)——榮祿公都實(shí)②佩戴著金虎符，

楚爾沁藏布喇嘛手捧《皇輿全覽圖》，乾清門侍衛(wèi)阿彌達(dá)身著河源專使的華袞……

我們一代代尋找那條臍帶。

我們一代代朝覲那條根。

歷史太古老：草場移牧——

西羌人的營地之上已栽種了土蕃人的火種，而在吐谷渾人的水罐旁邊留下了蒙古騎士的側(cè)影……

看哪，西風(fēng)帶下，一枚探空氣球箭翎般飄落。

而各姿各雅美麗山③的泉水

依然在晨昏蒙影中為那段天籟之章添一串兒冰山珠玉，

遙與大荒銅鈴相呼，遙與鐵錨海月相呼，

牽動了華夏九州五千個(gè)紀(jì)年的懸念。

雪風(fēng)

烤得我們渾身紺紫了。

而我們的心腸好熱。

我們美似二十世紀(jì)澆鑄的青銅人。

我們手執(zhí)酥油浸泡的火把，從碉房出發(fā)，告別庭院除夕的篝火，一路度過了沐浴節(jié)、吃酸奶節(jié)、望果節(jié)……

直向著云間堂奧莫測的化境。

而看到黃河是一株盤龍虬枝的水晶樹。

而看到黃河樹的第一個(gè)曲頸就有我們鳥窠般的家室……

河曲馬……游蕩的裸鯉……

看哪，那些守護(hù)神，名號熠熠生輝，何其令人敬畏：

是牛角虎峰。④

是犏母牛黑山。

是黑蛇狀獨(dú)崗。

是形如羊原之山。

是九座白石崖。……

那些侏儒植物在靈光之下一片感動。

而我們的腳踵已從大地經(jīng)緯觸及到了這片騰飛的水

銅色河邊有美如銅色的肅穆。

①卡日曲：水名。藏語原義為銅色河，是黃河正源。發(fā)源于巴顏喀拉山支脈各姿各雅山北麓。海拔約4800米。

②下列各位歷史人物對于河源的考察均有實(shí)際貢獻(xiàn)：

都實(shí)——女真族人。元朝至元十七年（公元1280年）奉命率隊(duì)往求河源，繪制了黃河源頭圖。

楚爾沁藏布——僧侶。康熙五十六年（公元1717年）受命繪制青海、西藏輿圖，逾河源，涉萬里。

阿彌達(dá)——官居乾清門侍衛(wèi)。乾隆四十七年（公元1782年）奉高宗“務(wù)窮河源告祭”諭旨，西逾星宿海更二百里。

③各姿各雅：山名。藏語原義為雄壯美麗的山。參看注釋①。

④牛角虎峰及其以下四條地名均系河源地區(qū)山名。按藏語原名音譯依次為：雅拉達(dá)澤、作毛那角、知那崗疆、年扎、扎尕各周。

（原載于2000年第4期）

責(zé)任編輯：子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