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阿龍

冬 至

霜粒散發(fā)著薄荷的味道、低下身

數(shù)窗戶上魚鱗似的水珠、不愛的是愛

夢是黑白色。吃餃子的節(jié)氣，蝶翼狀的

霧里傳出咕嚕的響聲，細(xì)面和水打著滾

我覺得白菜鮮肉冬天最美味，唯美主義的食

欲，屋檐低下炊煙、風(fēng)雪

晚來天欲雪？霜下得很重

葉子翻落時，有琴聲響起

刪 除

外面天空陰沉，欲雪的模樣。

窗臺下，路旁的懸鈴木上，掛著幾顆木果，

風(fēng)一吹，就落下團(tuán)團(tuán)木絨。

屋子里燈光溫和，我摟著你的腰，

指尖起伏，蓬亂的發(fā)絲不時掠過鼻尖，癢癢的。

紙質(zhì)記憶，讓人敏感，以致幻想，迷亂

詞語無法抵達(dá)內(nèi)心的高度，當(dāng)試圖

解釋，我便犯了錯：尋找可書寫的

木桌 蒙霜的窗戶 草綠色羽絨大衣 雪夜

悖論：你找到了喜歡的人，他讓你覺得自在

刪除一句話中多余的修飾語

結(jié)束一場怎么也做不完的夢

指尖流逝事物的感覺：

讓書籍，紙張，衣飾閉嘴

我想說刪除，“刪”或“除”與剝離有關(guān)

刨花：剝離最美的形式。你寫給我的信

我反復(fù)讀著

試圖從中找到愛的痕跡

是的，它存在，你不停地說

“愿你幸福快樂?！?/p>

有一種美，接受時就帶有

命運的氣息。

你走了，天空下起了雪

尋 物

作為一件遺失物，每個人都會無意中想起。

首先描摹出它的輪廓、色澤、質(zhì)感和周圍發(fā)生

接觸的事物，

包括細(xì)小微動的塵埃；

然后是我們的輪廓、聲音、語調(diào)，和血液被指

派到的身體的某個部位。

那個部位，也是回憶的部位。

我想起你時，手指割破了。

無名指指背，靠近指甲，膚紋縫隙里滲出淺淡

的血色，傷口不深，痛感活躍。

我冷靜下來，想割破的原因：

假設(shè)我有遺失的物，它一定是鋒利的，無

形，有溫順的品質(zhì)；

如果它屬于你，那是你的頭發(fā)、體外縈繞的

香、鼻下方的黑痣，或是眼睛里的亮光

一種流逝從指尖生出，

如醒來的夢正解釋著一切。

作為人的悲哀，我無力以此作為愛的名義，或

者說一場小雪直抵了世界的內(nèi)核。

雪 見

他告訴我今日有雪

東方天際聚集灰暗的云朵

春鳥隨風(fēng)移動，猶如琴弦斷續(xù)的顫音

“這確認(rèn)了無形的存在。”

終于能指給你那看不見的美：

散漫空中的細(xì)雪沾滿劉海

眼瞼下易藏別樣光景（一座花園），

將雪幕后的小徑映襯得更黑、神秘

吸引并困惑我，你為何出現(xiàn)于此

依照誰的指示——

“那閃著雪光的唇

是來自天外的優(yōu)伶?！?/p>

對另一首詩的回答……

日光正緩慢離去，事物有了尾巴

如善于回憶的人。我將中堂畫，樓梯扶手，棗

紅靠椅

橫著假花的窗臺，窗外微露墻頭的苦楝枝

默想一遍，如用一塊抹布擦拭

像不久前那樣。使事物溫和，給予它記憶的能 力：

跳躍的爐火、微皺的嘴唇、藏在棉衣袖的大手，

和它散發(fā)的干凈氣味

拂塵，神圣一如祭奠，日常生活中

我熟稔每個步驟，屋子每處角落，學(xué)習(xí)前人，

甚至是前人的姿勢，并心存敬畏

一切顯得干凈時，在屋子一角，我靜想多時。

令人疑惑：記憶缺失另一種氣味

這和屋子深處（塵埃堆積）

日光無法觸摸的地方一樣

使我無法完全勾勒生活的全景。

月亮升出了苦楝樹梢

我正記錄那一刻的疑惑——

詩歌沒有奇跡，也不存有生活的驚奇

信

要破碎了才好

天窗正砸著小雪，和眼睛

垂直相遇

你走之后，我夢見了火車

厚窗戶，面影和隱現(xiàn)的平原、村落燈火

交疊重現(xiàn)，像時空的另一種相遇

你說晚安

晚安，我許多次寫進(jìn)信里

以便記住，破碎是

信的命運

你走之后，雪就下了

“你什么都能猜對?！?/p>

是的，我什么都能猜對

當(dāng)它們出現(xiàn)時。

此 月

緊握手心的雪團(tuán)

從指縫流出冰水，涼絲絲的，有些癢

那未扔出的歡樂

干凈的夜空，靜臥一個月亮

亮光——我想了許久，從水霧濃密的夢

到現(xiàn)在居住的地方，毛白楊映在窗子——

雪松下，穿淡藍(lán)坎肩，露出白色

針織羊毛衫衣袖的姑娘，漫步

松尖蓬松的模樣，散發(fā)快樂的氣息。

冬 日

可以看一只鳥過冬

就像看著無人的草坡上，光影里

一叢叢樹林健長，跑向你

以追憶的速度

清風(fēng)，告白而不是鏡像

玄青瓦檐滾落紫桑葚，夏日汗衫水肥

角落，陰翳的眼睛，仍需安撫

草色瓷杯的把手 又一輪新月

姥姥低身貼近水盆，養(yǎng)蒜苗記日

冬日陽光里，棉襖干凈，鳥羽豐滿。

至理名言：冬天是冷的

我看行人凍紅了鼻子，

給予了這人間一點溫和

旅

冬日像城市一樣終日沉睡

霧霾，隱痛的太陽穴，言語苦澀

在棕色棉帽里，耳朵聽到了風(fēng)雪

終于決定去愛你

鐵軌顫動了整座城市，車輪漆亮

抵入窗戶，一聲輕嘯

嬰兒永遠(yuǎn)清醒，我抱緊你的懷抱

足以安定一夜風(fēng)雪

是的，它飄落下來，草木開了花。

這原諒的力量。

回 答

看見未化的雪

想擁抱你

你問我，擁抱是什么感覺

“小時候，從河里游泳后，就去桑樹下

拾桑葚子吃，紫紅色甜汁

光溜溜的身子，晚霞漸涼?！?/p>

你說，你還是不懂

上火車后，雪就下了

另一座城市，霧霾仍繼續(xù)著，我頻繁眩暈

一個準(zhǔn)備回鄉(xiāng)的老人，迷失了道路

一個陌生人結(jié)了婚，我收了一些糖果

感性的歌曲，霧霾之上是晴空

你又追問，愛是什么？

我一直抵觸戴上口罩說話，這次戴了。

安 慰

當(dāng)你在夢中

無數(shù)星球圍繞一個點轉(zhuǎn)動

昨日的雪，退到草坡上第三棵槐樹

的陰翳里，哦，灰喜鵲，身下潔白的部分，很暖和

它正覓啄幾粒黑子，細(xì)小的

我和你商量過帶走幾粒，種進(jìn)

那荒涼的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