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露鋒
中國古代歷史上的政治冤案數(shù)不勝數(shù),當然也有不少蒙冤者獲得平反。盤點統(tǒng)治者平反冤案的時機和方式,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不少講究。
一是冤案制造者已經(jīng)作古或失去權力。絕大多數(shù)情況下,一個皇帝制造的冤案,冤殺的大臣,都要等到新皇帝即位后,才有可能昭雪。
抗金英雄岳飛被宋高宗十二道金牌召回,最終冤死在風波亭。高宗在位末期,完顏亮發(fā)動侵宋戰(zhàn)爭,大臣中有人上書為岳飛鳴冤,但高宗不為所動。直到高宗當了太上皇,孝宗即位后,才 “追復岳飛元官,以禮改葬,訪求其后,特與錄用”。
明英宗朱祁鎮(zhèn)在“土木堡之變”中被俘,于謙等人擁立英宗的弟弟朱祁鈺為帝。英宗復辟后,以意圖謀反的罪名殺害于謙。英宗之子憲宗即位后,才追贈于謙“特進光祿大夫、柱國、太傅”。
推動朝廷平反的第二個條件有迫切的政治需要。如果沒有重要的現(xiàn)實原因,即使時間已過百年,制造冤案的當事人都已不在,朝廷一般也不會對冤案的全面平反有多少興趣。
漢武帝太子劉據(jù)在一次“巫蠱之禍”中被冤殺。武帝死后,昭帝即位。昭帝之后即位的宣帝,是劉據(jù)的孫子。為了提升自身的皇位合法性,宣帝開始為祖父劉據(jù)平反。同時還借機封賞了一大批恩人、外戚,構建起自己在朝廷中的嫡系勢力,以對抗當時的權臣霍光。
明朝萬歷皇帝即位后,平反了一樁集體冤案,下詔為“靖難”中為建文帝盡忠而慘死的諸臣建廟祭祀,如被誅殺十族的方孝孺等人。從建文帝的弟弟朱棣造反篡位,到萬歷帝時已近兩百年。大明帝國已進入暮年,當政者最大的希望是利益格局穩(wěn)定下去,不被人打破。此時,就得大力提倡方孝孺等人對建文帝的赤膽忠心,也需要一再強調(diào)曾被自己祖先朱棣破壞的皇位繼承合法程序。因此,萬歷帝為方孝孺等建文朝忠臣平反,是一種政治需要。
平反政治冤案的第三個條件是,尋找“替罪羊”,轉移責任;或在理論上力求自圓其說。
冤殺岳飛的主謀者是宋高宗,而不是秦檜。孝宗為岳飛平反,絲毫沒有動搖高宗的太上皇地位。高宗是借秦檜之力殺了岳飛,人們都把憤怒發(fā)泄到秦檜身上。為岳飛平反時秦檜已死,其黨羽仍難逃清算。多少年來,秦檜鑄像長跪于西湖的岳飛墓像前,而高宗卻一直“逍遙法外”。秦檜及其黨羽成了“替罪羊”。
1766年,清朝乾隆皇帝頒旨明示:不再視前南明朝廷為“偽政權”;也不再視抗清的明朝大臣為“叛逆”。乾隆此次政治表態(tài),正式結束官方對南明史長達一百年的否定立場。此時乾隆所關心的是,何種價值觀更利于維護政權的穩(wěn)定?很顯然,乾隆需要的是強烈的忠君觀念,像南明史可法這樣明知不可為而為之的忠臣。
乾隆在褒獎忠臣價值觀的同時,還在頒定《欽定勝朝殉節(jié)諸臣錄》時埋下了“暗線”,以免褒獎走火,傷及清政權的合法性。乾隆下令擴大表彰前明忠臣的范圍,不僅在書中加入了明初“靖難之變”的殉難者;還在書中收錄了大量對李自成起義軍進行抵抗的殉難者。全書真正意義上的抗清死難者比例只有兩成多一點。由此,乾隆既肯定了南明抗清者的忠節(jié),又極大淡化了《欽定勝朝殉節(jié)諸臣錄》的抗清色彩。
隨后,乾隆下令編纂《貳臣傳》,此書將降臣分為了兩類。“甲編”收錄了那些投降后對大清朝兢兢業(yè)業(yè)的降臣,對他們只是在道德上打入另冊,有批有褒;而“乙編”收錄的都是品行不端,特別是那些降清后仍與前朝不清不楚的人。七年后,乾隆又下旨編纂《逆臣傳》,收錄的都是如吳三桂耿精忠這樣的“降而復叛”者,或是當年曾先行投降李自成,清軍入關后再次投降清朝的明臣。
從“殉節(jié)”到“貳臣”,再到“逆臣”,就這樣,乾隆通過三本書對前明降臣進行分類定性,既肯定了忠臣價值觀,又極力避免傷到其統(tǒng)治的合法性,可謂費盡心機,一切以穩(wěn)固統(tǒng)治為出發(fā)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