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莉
我們準(zhǔn)備結(jié)束十年雙城記的日子,在他居住的城市買房安家??戳藬?shù)十處房子以后,有一天,他打來電話說看中了一套。環(huán)境、交通、學(xué)校什么都不錯,但是有一個缺點,房子的正前方是一片綠化帶,再過去幾百米處就有火車軌道,經(jīng)常有火車出沒,今后必定會很吵,不過窗戶都是雙層玻璃,隔音效果不錯。他問我要不要拿下這套房?
我在電話這頭簡直是歡呼雀躍:“快拿下來呀,火車啊,我超喜歡它!”是的,從小到大,我就是個火車控,對火車懷有特別深厚的情感,總覺得它的另一頭有我想要的幸福。
上世紀(jì)七十年代的某個夏天,一位眉目清秀的少婦,一只手抱著一個幼兒,另一只手牽著一個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走在大馬路上。她要帶著孩子們?nèi)ペs火車,看她遠(yuǎn)方的丈夫。走著走著,那個步履蹣跚的孩子走不動了,她也想讓媽媽抱,母親鼓勵她,大寶走得很好,很了不起!突然就聽到“咕咚”一聲,孩子滾進了路邊的小水溝里,母親趕緊把她像拎只落湯雞一樣拎起來,剛穿上身的新衣服已經(jīng)又濕又臟。少婦于是從背著的行李包中,又拿出干凈的衣服給孩子換上,再繼續(xù)趕路。
步行近一個小時才到火車站,只是火車還沒來。那是一個小站,記得叫分界山。年輕母親就帶著孩子站在路邊等候。那個大孩子突然饞貓似地吵著要吃香瓜,于是,母親掏出一元錢來買。恰好這時,火車來了。她抓起一只香瓜拎起孩子們就匆匆忙忙趕火車去了,連找的錢也沒來得及要,那時的一只香瓜不過區(qū)區(qū)一角錢,她卻花了整整一元錢!豬肉才七角錢一斤呢!
如今老到頭發(fā)不染都不敢出門的母親,每次回憶起這一段時,就會點著我的鼻子笑罵:“就是你這個小東西饞香瓜!害得我該找的零錢都沒來得及拿,火車它就開來了!我一個人拖著你們兩個小的,還有大包小包的行李,那時候日子真難??!也熬過來了。”
母親的回憶里是她來來回回坐火車時,一路上的輾轉(zhuǎn)與艱辛。而我的童年記憶中,卻是火車上飄散著油紙蛋糕的香味和??繒r那些稀奇古怪的站名?;疖嚿腺u的那種黃黃的油紙蛋糕,便宜又好吃,曾是我喜歡坐火車的理由之一,不像現(xiàn)在慢車上老賣撕不爛的襪子,而動車和高鐵則不賣亂七八糟的東西了。至于那些小站名字,有個叫“寒亭”的,還有個叫“毛耳山”,寒亭聽上去很小家碧玉,“毛耳山”則被小時候的我叫成“貓耳朵山”。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讓我對火車上的旅程充滿無盡向往和渴盼的,是因為火車可以帶我去看父親。由于父母婚后分居兩地,我從小就被母親拖著在火車上奔波,對火車那頭、一向嚴(yán)肅的父親,是既熟悉又陌生,既渴望又畏懼。這種情形一直延續(xù)到我上中學(xué)時一家團聚才結(jié)束。
命運的輪回總是驚人相似,后來我也嫁了個外地人,婚后也是兩地分居。一次次的歡聚與別離都由火車來承載。周末,我坐火車去看他,或者他坐火車來看我,來來回回的票根收集起來可以裝訂成一本厚厚的日歷,那些年買火車票的錢足夠買一輛好車。突然有天,一向熱愛火車的我,竟然也坐怕了,于是,果斷辭職搬至他的城,安居下來。
如今,我常常在黃昏里佇立在陽臺上,看著不遠(yuǎn)處從上海西站開出的一列列火車“哐當(dāng)、哐當(dāng)”呼嘯遠(yuǎn)去,一點也不覺得它吵,相反,我覺得這是一種動聽的市聲。想象坐在火車?yán)锏娜?,他們是多么幸福,因為火車的那頭有人在等他歸來。
我問先生,當(dāng)年他每個周末乘火車回家時,心里是怎么想的?坐火車有沒有覺得很累?他說,一點也不覺得累,一到星期五那天,早晨起床時就開始高興,又可以回家啦!坐在火車上,心就在吶喊:火車快開!帶我回家!我又可以見到老婆孩子啦!
人生通常就是這樣,我們所愛的人在哪兒,家就在哪兒?;疖囕d著人世間的悲歡離合,帶著希望出發(fā),開往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