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藝

她總出神

她46歲，單身，一個人住，如果不在劇組拍戲，就是過著一種清淡安靜的生活，看碟、聽音樂、喝咖啡、吃東西，“反正我就待著……然后時間就過去了。”

和朋友聊天少了，寂寞偶爾會侵襲她的生活，電話突兀地響起，很多時候是房屋中介，“偶爾太寂寞的話，就跟他們聊兩句。姐，你要什么，我現(xiàn)在有好房推薦……跟陌生人偶爾說些話，可能還是因為孤單?！?/p>

閆妮聲音輕柔而和緩，說著她最熟悉、最自然的關中話也是如此，爽朗中帶有一絲隱約的嗲氣?！伴Z妮雖然是北方人，但我感覺她身上充滿了南方的氣質(zhì)，態(tài)度里常常有一種溫婉從容的神韻?！睂а莩潭鸵驗檫@個原因，在描寫上海的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中啟用了她。

閆妮的銀幕形象，大多是樸實、幽默的，但她本人和角色有一種疏離，甚至是某種反差，她總出神，不善言辭，對表達自己沒有興趣，通常是聽完對方對自己的闡釋后，遲疑又懇切地回答，“對”，“是吧”。

閆妮最好的朋友是演員耿樂，兩人在拍攝一部紅軍題材電視劇時相識，拍攝地在四川山區(qū)。冬天夜里又濕又冷，演員們就坐在炭火盆前取暖，一邊烤火，耿樂一邊唱歌，唱的是80年代的粵語流行金曲，閆妮喜歡聽，聽得眼睛發(fā)亮，“哎呀，樂，你唱得真好，再給唱一遍?！?/p>

帶給她快樂的都是這種浪漫的場景。耿樂的經(jīng)典銀幕形象是文藝青年，憂郁、迷惘的文藝青年，其實真實的閆妮也是，她解釋和耿樂能成為好朋友的原因，“耿樂以前是學畫畫的，他是中央美院畢業(yè)，年輕的時候披一頭長發(fā)，是我特別喜歡的樣子?！?/p>

讓耿樂意外的是，拍完戲后，有一天在開車，他收到閆妮的短信，大意是“怎么忘掉一個人”。那時正值冬末春初，她正處在一段痛苦糾結的感情中。耿樂立刻回了電話，告訴她，你看春天快來了，但你不要只期待春天，也要學會享受冬天，享受冬天的蕭瑟、寒冷。

她也記得這段話，“寒冬快過去了，你內(nèi)心的痛苦快過去了，但你要享受你的痛苦?！焙髞硭麄兘?jīng)常聯(lián)系，耿樂說她“特別像一個孩子”。但耿樂不知道她一個人獨處時的狀態(tài)，“沒跟我說過她一個人的寂寞、孤單，她從來沒說?！?/p>

她的同事陳紀彤也是偶然才撞見過這種狀態(tài)。有一次，拍完戲送她回家，那天北京下大雨，閆妮家的電梯進水壞了，兩人爬上十幾層樓，發(fā)現(xiàn)房子里也漏雨了，窗臺淹了，家里的墊子、衣服都濕了，兩個人打掃了好幾個小時，她突然怔怔地說：“哎呀，也就你跟我一起回來，如果我自己回來的話，該怎么辦?！?/p>

白日做夢

閆妮最近在家里把丹尼爾·戴·劉易斯的電影又看了一遍。劉易斯15歲時父親去世，后來有一次他演《哈姆雷特》，在演到和父親亡魂對話的那一幕時，一瞬間恍惚了，認為自己真的在和父親對話，然后他從舞臺上掉了下去，從此再也不演舞臺劇了。

“他的感覺，我特別能明白?！遍Z妮有時也恍惚，分不清楚眼前是戲劇還是生活。她想自己成為演員可能是上天的安排，她覺得角色有時候是一個面具，“有了這個面具，我就可以盡情地去表達?！?/p>

閆妮從來都是一個感受型演員。耿樂記得，拍戲的時候，閆妮和日常狀態(tài)大不相同，非常堅持自己的意見，“可以用‘執(zhí)拗這個詞”，“她演戲是從情感出發(fā)的，你讓她說一句在她的感受里沒有的對白，她就是說不出來?！?/p>

對此，張嘉譯也印象深刻，他和閆妮合作《一仆二主》時，吵到快要打起來了。閆妮不善表達，但不認可的片段，堅決不演。但一旦她理解了，“放開演的時候，我們在現(xiàn)場樂得都收不住，那會兒基本上只要她放開了演，大部分演員都演不過她?！?/p>

編劇俞白眉和閆妮在拍攝《武林外傳》時相識，后來又合作了《房前屋后》。俞白眉直到今天還記得10年前的一場戲：閆妮飾演的母親去學校為兒子求情，她一直表現(xiàn)得很軟弱，直到教導主任說她的兒子是個社會渣子，媽媽突然就爆發(fā)了，說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的兒子。

閆妮從軟弱的懇求到爆發(fā)的一瞬間，俞白眉感受到了一種本能的力量，類似于老虎因為幼虎受傷害而被觸怒的瞬間?！昂芏嘌輪T靠技術就可以把戲演完，閆妮卻從來沒有那樣做，她每一次表演都是先找到感覺，我覺得這是她成功的秘訣?！?/p>

俞白眉盛贊閆妮是“中國最被低估的女演員”，但又覺得還不恰當，她認為閆妮的表演是完完全全的天賦使然，“就是上帝安排這個演員會演戲”。張嘉譯的話則是，“天分就那么高了，沒辦法?！薄拔乙膊恢牢矣袥]有什么天賦，”閆妮喃喃地說，“可能是我內(nèi)心熱愛表演吧。”

沙溢記得，《武林外傳》拍了8個月，拍到后面大家都疲了，除了閆妮，“每天就一直在揣摩著自己的臺詞，她不停地練習，不停地叨嘮著……8個月的時間，其實就像火焰的小火苗，從來沒有熄過，一直保持著那個熱度，保持著炙熱的那種狀態(tài)?！?/p>

拍《武林外傳》之前，閆妮是一個跑了10年龍?zhí)椎男⊙輪T，她最大的愿望是能演主角。拍戲期間，她經(jīng)歷了一場離婚。在片場，她有時會躲到樓梯邊偷偷哭泣，回到鏡頭前又重新變得言笑晏晏，她在那部戲中塑造了潑辣爽快的“佟湘玉”，后來她總結，“喜劇的東西，一定是身上有些沉重的東西在里面。”

俞白眉說，閆妮很少聊表演，但 “她演戲是很過癮的，她特別自得其樂，所以對她來說，演戲不是負擔?！迸摹斗壳拔莺蟆罚麑懥?0集劇本，是兩個厚厚的大黃本。他從來沒見過閆妮手里那樣的劇本，就像小學男生書包里的課本一樣，“她翻得勤，劇本密密麻麻。有一些演員的習慣是讓助理拿熒光筆劃自己的臺詞，閆妮不是，她自己琢磨，琢磨戲本身最核心的東西。”

閆妮把自己和角色的相遇當做一種緣分，“那一刻我們相遇了，那我就坐上了這一列車，我就一定在這一列車中坐到站。”她鄭重其事地說：“表演對我最重要的意義，是大白天也可以做夢?！?/p>

執(zhí)迷不悔

閆妮說自己是“很難走進真實生活的一個人”。她指的真實生活，是柴米油鹽、洗衣煮飯，對這些，她統(tǒng)統(tǒng)興趣不大。和她同住一個小區(qū)的朋友，最近迷上了炒土豆絲，這盤土豆絲有特別的講究，每天請大姑子切好，從很遠的地方拿過來，炒的時候也有秘方，不可外傳。每次看見閆妮家燈亮著，她就喊她過來吃飯。

閆妮覺得那盤土豆絲真好吃。但她對這樣的生活沒興趣，“還是需要精神上的一種東西”。

她癡迷民國文化，津津樂道于民國時期的傳奇女性，上網(wǎng)的時候只要看到有關民國女性的文章，就一定會點開來看。在她心里，“那個年代的人活一生，雖然可能有很多痛苦，但很值得?！?/p>

她希望能有機會扮演傳奇女作家丁玲，“她坐了那么長時間的牢，出來后還敢披一條紅色的圍巾……別人都嚇得不行，她還在乎這一抹紅，她經(jīng)歷了風風雨雨，但她自己想做什么她敢做，而我們現(xiàn)在很多人都做不到?！?/p>

有人問閆妮：“很多人年輕的時候也敢想敢干，后來慢慢變了。為什么你始終保持這種心態(tài)？”閆妮說：“因為我很癡迷，執(zhí)迷不悔。”

離婚后，閆妮又經(jīng)歷了一段刻骨銘心的戀情，“我們滿打滿算在一起的時間，可能不到3年，但是拉拉扯扯了七八年。”這段感情結束之后，閆妮開始慢慢相信人生而孤獨，“人就是要忍受孤獨吧。”

俞白眉心里總有一個畫面，那是很多年前，兩人在一起聊天，他“心里最憨厚的閆妮”眉花眼笑地對他說：“哎呀，我覺得戀愛特別美好。”

去年，他的電視劇《復合大師》找閆妮來客串，他們已經(jīng)10多年沒合作過，他問閆妮：“還記得你原來說的話嗎？”閆妮說記得，“我現(xiàn)在還是（這么想）啊，哎呀，戀愛多好啊?！?/p>

（摘自《人物》2017年4期）

閆妮宣傳新電影《美容針》

電視劇《一仆二主》劇照

閆妮，胡歌合作電視劇《生活啟示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