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飛翔
1909年,王國維進入京師圖書館任編輯,后為《國學叢刊》起草宣言,倡言“學術(shù)無新舊之分,無中外之分,無有用無用之分”。這表明王國維以純粹學術(shù)研究為志業(yè),主張“故欲學術(shù)之發(fā)達,必視學術(shù)為目的而不視為手段而后可”。
王國維26歲至30歲期間,曾四讀康德的《純粹理性批判》,但不管他怎樣努力,還是不能弄懂。于是他對人說:“哲學的海洋深不可測?!北娝苤鯂S于《尚書》《詩經(jīng)》那是頗有造詣,其精研的深度鮮有人比。但是,王國維每次與學生講解,總是要事先聲明有四五處地方自己還沒有搞懂。語言學家王力回憶他在清華國學研究院上的第一堂課便是王國維的《詩經(jīng)》。王力說,王國維的這節(jié)《詩經(jīng)》課,講得很樸實,見解深刻、精辟,且講授方法新穎暢曉,為王力聞所未聞,因而深感受益。但是王力發(fā)現(xiàn),每當碰到某些問題時,王國維卻常以“這個我不懂”一句就帶了過去,有時一節(jié)課下來,竟要說好幾個“我不懂”。起初王力不理解王國維為什么要說“我不懂”,覺得這與其大師的身份太不般配了。后來隨著與王國維接觸的增多,王力才逐漸體會到,這正是王國維治學嚴謹?shù)谋憩F(xiàn)——做學問的人,不懂就是不懂。沒有必要不懂裝懂,自欺欺人。
其實,只要稍加分析,我們便不難發(fā)現(xiàn),王國維先生說的“不懂”并非真的不懂。課后有學生問及他“不懂”的地方,他都能說出自己的見解??梢?,他之所以在課堂說“不懂”,一是出于立言的謹慎,他認為他的見解尚未十分成熟,不宜做結(jié)論;二是出于培養(yǎng)學生獨立思考的能力和實事求是的治學態(tài)度,鼓勵學生去探索和研究尚未定論的問題。王國維對待學術(shù)的這種嚴肅、認真、謙遜、務實的態(tài)度比起今天我們的一些以權(quán)威自居,動輒大言不慚,企圖扮演全知全能角色的所謂“磚家”不知要強多少倍。
王國維生性淡泊,不喜與人交游,在清華時除了教書授課以外,他一般不主動去跟學生談話。從來都是上完課就走人,回到自己的西院住所,鉆進書房潛心研究學術(shù)。但是如果有人登門拜訪或致函,不管是求教還是論辯,他從來都是熱情接待,不分名節(jié)尊卑,不分老幼貴賤,而且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一次,在“歷史學會”的茶話會上,有學生提議辦刊物。王國維馬上站起來反對,說:“刊物不必辦,以你們這樣的年齡,應該多讀書,少寫文章,即使寫了,也不必發(fā)表。”王國維在清華國學院任教時,要求他的學生要做到“六不”:不放言高論、不攻擊古人、不議論他人短長、不吹噓、不夸淵博、不抄襲他人言論。王國維的這“六不”在今天依然有很強的現(xiàn)實借鑒意義。
王國維治學嚴謹,但為人卻難免稍顯刻板。王國維與人交往,除了談學問或正事以外,很少與人閑聊,更不會對人講應酬話。如果有人請他看一件古銅器,他看了是假的,就會說“靠不住的”,而請他看的人說這個古器色澤如何古雅、清綠,如何瑩徹,文字如何精致,什么書上有類似的著錄,并且將這些書籍提供給他作參考,請他再仔細看一下,一般來說,到了這個份上常人都會通融,但是王國維看了以后,仍然會說:“靠不住的?!辈桓胶?,也不駁難。
王國維在清華國學研究院時,每日出寓所至研究院必經(jīng)頤和園。但他每天工作一完畢立即返家,無暇進園游覽。他說:“吾自來處,未窺頤和園。”然而,數(shù)年后的1927年,他最終還是走進了頤和園。只是這次他不是游覽,而是一頭扎進頤和園的昆明湖自盡,一去不復返。
(選自“人民政協(xié)網(wǎng)”2013年10月24日,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