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官正梅，孫蘇，黃定坤

生長中的建筑
———訪英國皇家建筑大師Will Alsop先生

本刊記者：官正梅，孫蘇，黃定坤

題記：我喜歡這個想法，就是生長中的建筑。你能看到它怎么長大的，你能看到老的到新的是在一個過程中的。人們總是可以往里面添加新的想法，如果整個城市都是這樣，那就太棒了。

——Will Alsop

重慶建筑：重慶正在建設“美麗重慶”，您能給一些建議嗎？

Alsop：當然有很多。重慶有兩條江，很漂亮。大家都希望能走到江邊享受生活，但是目前這種成型的資源還太少。大家都希望能在河邊喝茶，聚會，在江邊走走，吃吃，是很令人向往的，對整個城市來說也是很美好的?？傊吺且粋€大家都想去的地方，重慶可以在這方面多做建設。

城市和畫一樣，它的生長沒有截止日期

重慶建筑：首先歡迎先生到重慶來！我們很喜歡您的繪畫作品和建筑作品。重慶是一個新興直轄市，快速發(fā)展過程中，發(fā)生了很多變化，但原有的城市風貌和特質卻在建設中不斷丟失。這個矛盾——既要發(fā)展，又要保護——您在英國可能遇到過類似問題，是怎么解決的？

Alsop：對此可以有很多回答。重慶的確非常大，正在改變，發(fā)展。作為一個建筑師，我的年齡越老，越覺得隨著城市的擴張，越來越多的建筑需要保護。很多人在這里出生，長大，如果隨著年齡的增長，城市的舊建筑全部被拆毀，會讓他們無所適從。

重慶、上海等城市擴張后，大量新建辦公樓、住宅，同時價格也上漲。年輕人和老年人發(fā)現(xiàn)在城市居住很困難，倫敦也是如此。重新使用舊建筑的一個好處是，成本會更低。另一個是，年輕人生活在所謂電子時代，我認為，大家其實并不怎么明白何謂電子時代。有許多小型的創(chuàng)新型的公司，他們希望更加靈活，他們不需要太大的空間，他們需要的是在一定的空間里，可以遇到許多其他人，像二廠這類的舊建筑就比較適合。我也認為，如果我是投資者（當然我并不是），我不會投資大體量的辦公樓建筑，許多年輕人和老年人對大型公司越來越不感興趣，因此大體量建筑會越來越少。大建筑需要大型公司才能把它塞滿。

另一個需要思考的問題是，中國和其他地方，老年人越來越多。老年人相比年輕人更有智慧，這其實是一種資源，很多國家并沒有用起來。

我所預見的未來是，舊建筑會逐漸派上用場，城市的原生特色將顯得更加重要。這類建筑聚合各類人，年輕人，老年人，各種工作模式，生活內容和文化。顯得多樣化，精細化。這些都很有趣。

你看TESTBED，現(xiàn)在沒有住宿，但是應該有這個功能。

這種地方有各種人都需要的空間，這樣一個項目里可以吃、住、玩，更富有生機，更多人在一起交流。

倫敦的TESTBED沒有這么大，但看那么多人在一個地方做各種活動，不同人在一起交流，不同公司在一起交流，會產(chǎn)生很多有趣的想法，讓人感覺很有趣。我們不是設計一個地方，而是要有一個觀念，就是這個地方以后要發(fā)展成什么樣，留給它足夠的成長空間，給使用者再發(fā)揮。一個社區(qū)三年前你想不到它會發(fā)展成什么樣?，F(xiàn)在全世界對城市規(guī)劃非常死板，他們建出來的房子可能是你不想去，但又不得不去的地方。

對舊建筑，你可以增加新的部分，在內部或外部。我喜歡這個想法，就是生長中的建筑。你能看到它怎么長大的，你能看到老的到新的是有一個過程中的。人們總是可以往里面添加新的想法，如果整個城市都是這樣，那就太棒了。

我把生長中的城市比喻成一幅畫的創(chuàng)作。你并沒有計劃，今晚你可能已經(jīng)畫完了，但明早起來你會覺得哪兒可以加點兒，改點兒。藝術家可能知道什么時候結束，但藝術本身卻永遠沒有結束。沒有人規(guī)定一幅畫應該怎么畫。城市和畫一樣，它的生長沒有截止日期。這種生長比較靈活隨機。

TESTBED就是讓人們不斷嘗試有趣的生活

重慶建筑：城市生長過程中，有拆除有保護，哪些該保護，哪些該拆除，有沒有個標準？

Alsop：這是很實際的問題。不安全的，難以使用的，都可以拆。我不想制定規(guī)則，制定規(guī)則標準的話，就不好了。所有不好的事都源于規(guī)則。這其實只是個常識問題。

也有些例外，一些歷史遺跡，應該好好保護。但歐洲一些地方，如教堂之類的組織，他們要求把所有東西都保護下來，這樣的話建筑師就沒有可做的事情了。

在一個小地方里，一些小型社區(qū)里，大家在一起有商有量，很多問題就迎刃而解了。人們在一起討論會產(chǎn)生一些很有創(chuàng)意的想法。

比如我們這個項目里，各個合作方在一起的參與討論，有時候他們的想法會比我們更好，當然并不總是如此。同時，這樣的話也很有經(jīng)濟效應，可以降低成本。

對于我們TESTBED品牌而言，我們有自己的理念，有時候，這會造成一定的分歧。建筑商并不總是能尊重設計師的想法，有些本應該添加的元素，因為一些干擾未能實現(xiàn)。相對于參建各方，其他人可能并不懂得究竟如何建。這可能導致把我們與使用者的距離拉得太遠。

TESTBED的理念是，保護原有建筑，并有適當增建。我很感興趣的是，在重慶和中國其他很多地方，都有可以實踐這一想法的地方，這會對當?shù)鼐用翊笥幸嫣帯?/p>

重慶建筑：試驗床這個項目，我們之所以對此感興趣，一個重要原因是，隨著城市的發(fā)展，很多地方都面臨被拆還是被保護的命運。我們直轄市有太多需要保護的建筑，這個項目的成功會對其他項目有參考價值。

Alsop：TESTBED意思是你可以不斷嘗試，你可以犯錯誤，這可以很靈活。這跟我們平常不一樣，平常工作里都要保證正確，但這往往導致錯誤。

重慶建筑：TESTBED這個觀念（詞）怎么來的？

Alsop：我今早在床上正在想這個問題。當我開始從事建筑事務（進入建筑行業(yè)）時，在一個叫Riverside的地方，我做的那個項目是與藝術有關的，一棟老建筑，最開始是電影制片廠，然后變成一個電視演播室，然后我們把它改造成了一系列非常靈活的空間，那棟建筑里最重要的是酒吧。我發(fā)現(xiàn)，這棟建筑里有各種各樣有趣的人，因為這里有個劇院，也有其他人來居住一到兩個月，來看演出。6點鐘，酒吧開始營業(yè)，樓里所有人都可以在酒吧里相遇。我在那里也認識了一些朋友，產(chǎn)生了一些合作，雖然那里大多是藝術行業(yè)的人士和業(yè)務，比如戲劇，繪畫，詩歌等等，把作家、藝術家、建筑師等等聚集到一起。這個酒吧對我來是說很重要的藝術空間，當然不是因為我酗酒，雖然我喜歡喝酒。

在你早期生活中，你開始不會意識到學會了什么，過很長時間后，你回顧，總結，才會發(fā)現(xiàn)，而這就是生活。

重慶建筑：倫敦TESTBED1和重慶的TESTBED2有什么異同？

Alsop：理念一樣，但規(guī)模重慶更大。這是主要不同。目前這個項目，未來可以有更多發(fā)揮余地，比如增加居住功能，像入駐一些小酒店是很有意思的事。像旅行者，到了一個新的地方，住下來，他們有新的故事可以與人分享。這樣的話，常住居民和外來游客可以經(jīng)常交流。這非常有價值。

好的建筑，應該考慮人與建筑，建筑與城市之間的互動關系

重慶建筑：您之前在中央美術學院的講座中曾經(jīng)提到，好的作品是能夠改變周圍環(huán)境，給人民心中留下深刻的記憶。好的建筑，應該不斷考慮人與建筑，建筑與城市之間的互動關系。那么在您的設計中，您是如何思考和平衡這種關系的？您在設計過程中，最在意或者思考最多的是哪一部分？

Alsop：很難回答。我極力避免接觸“理論”，理論是供年輕人學習的，但是，當你年齡越大，你會發(fā)現(xiàn)有些理論很愚蠢。我想說的是，搞設計的人應該打開思路，所以，我總是會避免任何一種特別的“風格”或建筑方法。沒有理論，你就可以做任何事。你只需要去做，有一個自己的想法，可以把想法說給別人，然后去行動。你應該考慮和普通人、和使用者的關系，而不是嚴守理論教條。

建筑來自大眾，我的工作就是把大家的意思（想法）解釋出來。

重慶建筑：您做每個項目前，會在項目周邊居民中做大量的咨詢調研，這是出于什么考慮呢？這跟其他建筑師是否不一樣？

Alsop：建筑所在的社區(qū)居民必須要參與進來，尤其是在一些改造項目中，跟使用者的交流非常重要。這是一個兩難，經(jīng)常遇到的情況是，你一邊要與政府工作人員打交道，另一方面，你要面對使用者，普通百姓。他們可能有不同的主張。但一個明顯的事實是，使用者的人數(shù)要遠遠多余政府工作人員。如果你忽略了使用者，他們會焦慮，很擔憂。在我看來，政府是最不重要的。

很多地方建的只是房子，而不是建筑

重慶建筑：我們非常喜歡您那些造型各異充滿想象力的建筑作品，尤其是那些懸掛在天上的或如積木盒子或如巨型水晶球或像一枚開裂的蚌殼一樣的建筑，有些與我們的吊腳樓結構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感覺您是把大地當成了您的畫布，每一個建筑作品就是做在大地上的藝術品。能否給我們講講您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的靈感來自哪里？年輕的設計師們常常會有“靈感”上的困擾，請問有沒有什么方法去激活設計師的大腦？您對這些設計師們有什么好的建議？

Alsop：回答這個問題，我需要從其他地方談起。我在莫斯科開過一家工作室，差不多經(jīng)營了10年時間。我認為俄羅斯是一個有趣的國家，但真正有趣的時間只在革命前以及革命后一小段時間里，也就是直到斯大林當政后。社會革命時，人們有各種新鮮的想法，大家都很興奮，喜歡產(chǎn)生一些新的思考問題的方式。這從當時的一些建筑設計也能看得出來，當然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并未建成。斯大林當政后，且不說腐敗，獨裁政體下，國家也需要新建筑用于工作、生活等等。但他們不懂的是，僅僅建起房子，并不是建筑，也不能有好的環(huán)境。據(jù)我的觀察，中國一些地方也有些類似，很多地方建了許多毫不起眼的建筑，毫無生趣。如果你跨過幾代，走到我的年齡，你就想做點不同的事。人們認為，舊有的東西才是正常的，而你想做的，是打破程式，做點“奇怪”的東西。

斯大林時期的共產(chǎn)主義對建筑業(yè)不是很妙。即使加入了資本主義元素，事情也還是一樣。即使到了現(xiàn)在，許多住宅、寫字樓仍然沒有多大改變，雖然相對于1930年代，一些技術取得了長足進步并且用于各類建筑。長久以來，“創(chuàng)新”成了問題，而“普通”卻變得自娛自樂了，這是我要談到的對建筑業(yè)的破壞性因素。

我也教授建筑，但我經(jīng)常問自己，建筑能教嗎？怎么教呢？我越來越覺得，在項目里培訓年輕的建筑師是很有趣的，當然他們還不是建筑師。他們到這個項目來工作，給他們一些發(fā)揮空間，一年后，他們是否還有信心和想象力，來繼續(xù)這項事業(yè)。

建筑師應對環(huán)境充滿責任感

重慶建筑：為什么選擇中國重慶作為你第二個辦公點？

Alsop：在重慶之前，我在上海和北京也辦過工作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上海和北京（的建設）已經(jīng)結束了，當然并不真的是“結束”了，但在重慶，首先地理位置而言，在中國的中間，你坐兩小時飛機就可以到任何地方。其次重慶是個大城市，有很多可以做的項目。

重慶建筑：您到過重慶許多次了，您對重慶的建筑有什么評價嗎？目前重慶正在進行“雙修”，即老舊建筑修復和城市生態(tài)修復，您對此有什么建議嗎？

Alsop：我認為，設計師充滿對環(huán)境的責任感是很重要的?？諝夂脡氖谴髥栴}，它關乎人的健康和生活質量。重慶的生態(tài)不錯，比如有很多樹，樹越多，氧氣越多，但是車太多。倫敦也有很多車，但是公共交通更方便，很多人于是不買車了，倫敦很多建筑也不設車位，這樣大家就只能選擇公共交通。我相信重慶也會這樣。有一點我搞不明白，很多建筑大量安裝空調等設備來調節(jié)氣溫，很多新建筑都不得不依賴于這些設備，這會消耗大量能源，其實為什么不用合適的建筑材料，通過好的設計來天然調節(jié)、自然通風呢？這不是好得多嗎？先考慮建筑如何擺放，考慮建筑與太光陽的關系，然后考慮小的問題，比如一些能源從哪里來。這些新科技正在不斷發(fā)展進步，像液體空氣等等，未來會有非常大的用處。

責任編輯：黃定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