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

[1]

“老師開始講第五章了哦?！?/p>

“翻回前面，復(fù)習(xí)之前的知識點……”

“……在想什么呀？你好歹聽一聽啊，老師都注意你好久了……”

“快點做課后練習(xí)……等會要提問。”

當(dāng)好心的同桌第五次側(cè)過頭提醒千早講課進(jìn)度的時候，單手撐著下巴出神了半節(jié)課的女生卻反倒不耐煩地合上了書，對著空氣抱怨道：“搞什么嘛！”一頭霧水的同桌被她突然的反應(yīng)嚇得不輕，立刻丟給她一個白眼，附加一聲怨念：“你才搞什么吧！”

千早沒去理會，換只手繼續(xù)托著腮幫子，眉心早已皺成了川字。心里依舊沒辦法不在意半個多小時前課間發(fā)生的事情。

上完廁所回來的路上，千早忽然被一個素未謀面的女生攔在了過道上，氣勢洶洶的樣子像是和她之間有著什么深仇大恨。

“找我理論？”千早重復(fù)著對方的話。

“沒錯……”女生目光堅定地看著千早，“關(guān)于信彥同學(xué)，我想找你談?wù)??！?/p>

“信彥？”果然是因為這家伙。千早露出客套的笑：“同學(xué)，我和信彥只是單純的鄰居關(guān)系，所以……”

“你不覺得過分嗎？”

千早不知道自己話中的哪部分觸動了雷點，使眼前的女生更激動起來。千早郁悶地看著她，“我過分？信彥那小子現(xiàn)在已經(jīng)受歡迎到連鄰居是女生都算過分的事了嗎？”

“口口聲聲說自己和他單純只是鄰居關(guān)系……既然這樣，為什么還要天天纏著他？這樣還不過分嗎……”說是理論，卻沒留給千早多少說話的時間。應(yīng)該是攢了好久的勇氣才決定把苦水一口氣倒光。導(dǎo)致有點控制不住情緒的女生一時沖動，在千早給出回應(yīng)前，竟然打出了“你這不是占著茅坑不拉屎嗎”如此不適宜的比方。

臨走前，女生還鄭重其事地拜托千早：“請你放過信彥同學(xué)！”

千早只能愣愣地站在原地講不出話來。

“請你放過信彥同學(xué)？！我是妖怪還是綁匪啊……還‘放過咧？”千早把書本重重的摔進(jìn)書包，一堂課下來被點名三次，原本就不怎么明朗的心情此刻變得更加郁結(jié)?！暗姑雇噶?！信彥那家伙……死定了！”

“活該吧！”好心腸被千早糟蹋的同桌也趁機(jī)落井下石。

千早沖她吐吐舌頭，挎上包走到教室門口，歪著身子朝信彥的班級看了看，走廊上空空的，應(yīng)該是遇上老師拖堂了。

隨后手機(jī)立刻進(jìn)來對方發(fā)來的短信。

——老師更年期話比較多，等我一下，很快。

千早打上幾個字又刪除，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手機(jī)放進(jìn)口袋?；剡^頭又往信彥的教室看了眼，然后皺皺眉轉(zhuǎn)身下了樓梯。

“誰整天要纏著他了啊?。?！”

如果記憶是一條無限漫長的線，那么屬于千早和信彥的那一根的源頭是夏天蟬鳴午后的跳房子還是冬天大雪天里的你追我趕，千早早已辨別不清?？傊挥浀茫艔┘沂窃谒鍤q那年搬來隔壁的，父母早年離異，跟隨了母親。信彥那時候也只有六歲而已，明明長了一歲的他卻比千早還要矮半個頭。這段記憶曾一度被女生和他的父母拿出來調(diào)侃。

十幾年漫長的羈絆原本足夠讓他們發(fā)展出真正屬于“青梅竹馬”的戲碼來，但這劇情卻沒能在過去十年的時光里上演。

不僅如此，若干年前千早因?qū)嵲谌淌懿涣吮慌匀松米园阉托艔┞?lián)系在一塊的情況下，特地質(zhì)問信彥：“只不過是鄰居而已，為什么我就必須要喜歡信彥？我一定只能喜歡你一個人嗎？”

賭氣又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

[2]

說起來，自從認(rèn)識信彥以來，千早和他的確是天天都會見面，從早上對方推著單車在樓下等自己，到課間對方特地送來零食，再到女生忘記帶的教科書從來都會從他那里借到，最后到放學(xué)后繼續(xù)被對方載回家。有時候深夜出去買個東西，也會習(xí)慣性的喊上男生做伴。

怪不得會被人以為自己天天粘著他。

秋天剛踩著夏天的尾巴到來，傍晚天邊的云被染成層次分明的橘紅色，一團(tuán)團(tuán)地鋪在視野里。

沒有信彥的單車，千早只能在車站等公車，因為并不經(jīng)常搭乘的關(guān)系，女生在站牌前瀏覽了很久才找到開往家那邊的線路。好不容易等來了車，腳步慢了些座位早被沾滿了，千早只好拉著吊環(huán)站著。車?yán)餂]開空調(diào)，悶熱得像一個蒸籠。

開過幾個站也沒見人少，反倒白色的球鞋被上下車的人踩上了幾個污黑的鞋印。正當(dāng)千早準(zhǔn)備換個角落站的時候，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抬起頭，一個高過自己一個頭的男生站起來，沖她指了指空出來的座位。

“坐這吧?！?/p>

千早朝對方點點頭道謝，然后坐了下來。看到男生第二眼她才意識到，她認(rèn)識他。是在學(xué)校里很受歡迎的學(xué)長，有一次籃球賽千早做后勤的時候曾給他遞過水。

“友樹學(xué)長嗎？”千早問他。

“嗯？”對方低頭看過來，“你是？”

“哦，我是上次球賽給你水的那個……有印象嗎？千早，我叫千早呀……”

“哦……是有點印象，那次真是麻煩你了?！蹦猩腥坏臉幼?，笑起來的眼睛彎彎的，很好看。

千早把手墊在大腿下，之前郁悶的心情一掃而光，“學(xué)長什么時候還要比賽呢？我一定會去給你加油的！”

“比賽的話估計不太可能了……”見女生一臉不解，于是解釋道，“要畢業(yè)考了，所以球賽的話以后再說吧?！?/p>

“是哦，學(xué)長就要畢業(yè)了……”千早臉上閃過一絲失落的表情，“不過學(xué)長到了大學(xué)也一定會很受歡迎的！”

之后沒聊多長時間，名叫友樹的學(xué)長提前下了車，千早要再坐三站才到家。她透過窗戶看著對方的背影，嘴角還留著剛才的笑。心情像被烘培出的面包，溫暖又飽滿，但又不知哪里開始軟塌了下去。

千早下了車，媽媽傳來簡訊問她晚上想吃什么，回復(fù)之后女生才發(fā)現(xiàn)信彥幾分鐘前發(fā)來的信息。

——先回去了嗎？也好，不然等得會有點久。

[3]

小時候信彥的膽子和他的個頭一樣，怯懦到可以用懦弱來形容。千早常常會覺得跟他做朋友很丟臉，說他不像一個男子漢。但說歸說，到頭來她還是會義不容辭地出馬幫他奪回被其他小鬼搶去的橡皮，或者替他和體重有她兩倍的男孩子打架。因此，‘恨鐵不成鋼還成了千早年幼時最牢記于心的成語。endprint

在他們的年紀(jì)還停留在個位數(shù)的時候，千早曾有一段時間非常非常討厭信彥，討厭到即使沒能和對方合力籌集齊點數(shù)兌換到便利店里的玩偶也要和對方冷戰(zhàn)上一個月的程度。

好像是剛上三年級那年，千早開始注意到另一個鄰居家比自己年長十歲的哥哥，以現(xiàn)在的眼光來看的話，對方其實長得并不算帥，說是平庸也不過分，但那時的千早心里覺得他是世界上最好看的男孩，高高的個子，眼睛清澈明亮，尤其是笑起來的樣子，看多少次都能讓她心跳加速?？傊г绾軜芬夂退谝黄?，看動畫片跑去他家，家里有什么禮物要分給鄰里她第一個送去給他，母親飯后串門她也跟著去，只要和他沾邊的任何事情，她都一概參與。當(dāng)然也會隔三差五地幼稚地告白，但每次都因信彥而宣告失敗。

“你一定要等我長大，由我來做你女朋友……”

“這怎么可以呢？”對方裝作大驚小怪的樣子，“不是我不想等，而是你做了我女朋友，信彥他可怎么辦？聽說你們從小就在一起的呀?！?/p>

彼時的千早根本不會懂得這只不過是大人給小孩子開的玩笑話，但小孩子的思維哪有那么靈活，自然全部當(dāng)了真。

因為信彥，她要被人誤會她只屬于他；

因為信彥，她必須老是和男生打架被人說是“假小子”；

因為信彥，她連喜歡隔壁大哥哥的權(quán)利都沒有，不，是喜歡其他任何人的權(quán)利都沒有！

信彥，信彥，信彥。統(tǒng)統(tǒng)都是因為他！

明明心里面藏滿了對他的討厭和反感，為什么還要被斷定自己只能是喜歡他的，就算現(xiàn)在不喜歡，但遲早也會喜歡上？這種謬論，千早從小就理解不了，就像一場小丑游戲，其他所有人都是聰明人，就只有她是小丑。

所以才會質(zhì)問從來都默不作聲的信彥：“為什么我只能喜歡信彥一個人？”

明明討厭得不得了。

晚飯后千早提著垃圾袋出門，正好碰上同樣是出來丟垃圾的信彥，男生試圖接過女生手里的那份：“我一個人去好了?！?/p>

還在對下午的事情耿耿于懷的女生扭過頭繼續(xù)往前走，信彥沒說什么跟在她后面。樓道里的燈光是不是閃兩下，兩人的影子拖得老長。

好像剛下過雨，地面反射著濕漉漉的光，穿著人字拖的女生在房檐下停住，信彥從后面拿過她手里的袋子，“還是我去吧，路很滑。”

信彥彎下身摞褲腿，千早看著他。前些年，她和信彥個頭都長了不少，可是之后好長一段時間她的身高都維持在同個地方，而男生卻依舊分分秒秒都在變高似得。小時候那個膽小鬼也不知何時不見，脫變成能獨當(dāng)一面的少年。

隨著年齡愈加俊朗的外表在女生當(dāng)中很吃得開，情書請二連三地收，隨時都會無數(shù)雙眼睛注視著，再過些時日，或許也會有女生因為他而被堵在廁所里也說不定。

但即便是這樣，千早也沒感覺內(nèi)心發(fā)生什么變化。她還是那個她，信彥也還是那個信彥，即使依舊被人誤會，但只是鄰居而已。

“信彥……”

“??？”走出去的男生回過頭。

“……沒事，你小心點?！?/p>

“好，我知道。”天還下著毛毛雨，男生周身氤氳著溫柔的光。

[4]

之前說了，那個名叫友樹的學(xué)長在學(xué)校里非常的受歡迎，尤其在女生群體中。只不過是一次和對方在公車上的偶遇，也會導(dǎo)致放學(xué)后被嫉恨的人堵在女生廁所里。

“行啊你，小小年紀(jì)學(xué)會勾引人了啊……”一個巴掌響亮地掃在千早的臉上。

“……知不知道什么叫廉恥??？公車上是故意站去友樹旁邊的吧？裝可憐裝得很好嘛……”下巴被另一個女生捏住，很快整個臉頰都被掐紅了。

千早一把揮開眼前兩個高年級女生的手：“我不知道你們說什么！”

“還裝蒜么？！”涂著指甲油的手又伸過來，“我們都有看到哦，學(xué)長學(xué)長叫得很親熱嘛?！?/p>

“不是你們說的那樣……”眼看對方抬起的手又要扇過來，千早閉上眼別過臉去。但巴掌卻久久沒落下來。

睜開眼，信彥站在旁邊拉住了對方的手。那兩個女生瞪大了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一米八個頭的男生，隨后千早也跟著驚訝起來。信彥他……這可是女廁所……

“不要打她?！毙艔┯貌淮髤s強(qiáng)硬的音量說。

“你想干嘛……我們教訓(xùn)她關(guān)你什么事？”面對挺拔的信彥，高年級女生的語氣虛了不少。

“一定要打的話，不要打她，打我好了。”說著男生把臉移過去。

那兩個女生停下了動作，整理了下衣服，掃了千早一眼，然后轉(zhuǎn)向信彥：“小子別被她耍了，她不知腳踏了幾只船呢！”

隨著她們的離開，廁所門口聚集的人也逐漸散開，狹小的空間很快安靜下來。

“丟不丟人啊……這里是女廁所！”千早捂著臉。

“沒有你丟人，臉都被打腫了。”男生試圖扳開女生的手想看一看，執(zhí)拗不過她只好作罷?！澳阋粫谛ｉT口等我，我去醫(yī)務(wù)室給你買點藥膏，這樣回去可不行?！?/p>

信彥轉(zhuǎn)身跑出去，沒幾步又扭過頭：“這次真的很快，別又跑了?！?/p>

千早照了照鏡子，上面的紅印子的確有些顯眼。她走到過道里，看著信彥朝醫(yī)務(wù)室小跑過去，暖黃色的日光照在他身上，風(fēng)有點大，把他的襯衫鼓起來，兩只修長的腿一前一后很快跑出很遠(yuǎn)，沒一會他的背影就變成小小的點。

隨著信彥知名度的提高，平時千早不難從周遭聽到有關(guān)他的只言片語。據(jù)說每天都被女生告白的信彥從來都當(dāng)面拒絕對方，問他有沒有喜歡的人，他說有。問到底是誰，他又閉口不提。所以眾多耳目便將目標(biāo)鎖定在平日和信彥走得最近的千早身上。

不過時間久了，只要沒有發(fā)展到像上次那樣找上門來理論的地步，千早都無所謂。

電腦課上，好友發(fā)來一封郵件，說將喜歡的人的名字寫上去就能測試出你和他之間的種種幾率，等千早將友樹學(xué)長的名字填上去點了提交之后才知道上了當(dāng)，自己的秘密就這樣親手泄露了出去。

接下來的半節(jié)課，千早將那封郵件紛紛發(fā)給其他好友同學(xué)，鼠標(biāo)在信彥的名字上停頓了好一會，然后也打上了鉤，輕輕點下了發(fā)送。endprint

[5]

晚飯過后，在廚房收拾碗筷的母親吩咐千早將一些姥姥帶來的特產(chǎn)分送一些給鄰居去。

女生不清不愿地在玄關(guān)換鞋，里面?zhèn)鱽砟赣H的聲音。

“小時候你不是很愛去的嗎？哦對了，你那個大哥哥在外地結(jié)婚了，這回兩夫妻一起回來的?！?/p>

手指上的鞋帶不小心打成死結(jié)。

“你是千、千早？”開門的就是那個哥哥，穿著簡單的T恤牛仔褲，頭發(fā)還是那么短，樣貌倒是沒怎么變，但留著稀稀落落的胡子，成熟了不少?！伴L這么大了么？還是這么好看呀?！?/p>

“哪像你還跟以前一樣油嘴滑舌的……”千早走進(jìn)去，刻意低著頭。

“嘴巴倒還是這么厲害哦?！?/p>

對方的父母走出來，熱情地招呼千早過去坐。旁邊還有一個年輕漂亮的女孩，挺著大大的肚子。

千早立刻把東西遞過去，“這是我姥姥那邊的特產(chǎn)，媽媽讓我送些過來?！?/p>

“啊，你們太客氣了，改天來我們家吃飯啊?！?/p>

“小千，來，我跟你介紹下。”兒子打斷母親的話，扶著懷孕的妻子過來，“這是你嫂子哦，漂亮吧～”

“哦，嫂子……好?！庇洲D(zhuǎn)向男生，“是哦，人家那么漂亮怎么會嫁給你！”

“喂喂，你這丫頭，當(dāng)年你不也很迷戀哥哥我嗎？”

鬧哄哄地互相奚落了一番，千早便告辭離開，對方送她到門口。

“丫頭，你和信彥現(xiàn)在怎樣了？”打探八卦的口吻。

“什么怎樣？”

“沒追到我，也沒和他在一起么？”

“誰追你了?。?？”

“唔，看樣子是沒在一起啊……虧人家對你那么好……”

“你想說什么？”

“你不知道吧？以前你們小毛孩的時候，你老囔囔要做我女朋友……”擋下女生砸來的拳頭，“我一說你和信彥，你就生氣，但人家對你不薄哪，有一次他還專程來懇求我答應(yīng)做你男朋友，說你是真的喜歡我什么什么的，我現(xiàn)在想起都覺得好笑……”

“有這回事？”

“騙你干嘛？不信你去問他，兩個幼稚鬼?！?/p>

當(dāng)初在得知對方要出國留學(xué)和表白遭到拒絕的雙重打擊下，千早將所有怒火都轉(zhuǎn)向了信彥身上?？拗鴨査麨槭裁此矚g的人一定要是他，為什么別人總是把他們聯(lián)系在一起，問了一遍又一遍。當(dāng)時同樣年幼的信彥當(dāng)然回答不出來，默不作聲地任由女生捶打。只是千早沒想到他居然會因此跑去拜托人家做她男朋友。

一邊默不作聲地好像什么都跟他沒關(guān)系，一邊又比誰都殷勤地將事情統(tǒng)統(tǒng)做足。這就是信彥，即使如今長成這般能獨當(dāng)一面的少年，也依舊什么都藏在心里只會默默付出的笨蛋。

千早打開電腦，將郵箱的用戶名和密碼按得慢得不能再慢，但還是很快到了點擊“登錄”這個步驟。

網(wǎng)頁閃了兩下，進(jìn)入郵箱的界面，提示有十幾封未讀郵件。千早打開收件箱，一個個點開，一連好幾個都是朋友發(fā)來的“還好我問了別人，差點上當(dāng)啊”“早過時啦，還想騙我”“想知道嗎？親口來問我呀～”揭穿自己的郵件。慣性地一直往下按，終于在頂端顯示了信彥的名字。

視線往下移，也只有一行字而已。

“我喜歡的人是——千早?！?/p>

[6]

小學(xué)畢業(yè)升入了初中，利用了暑假學(xué)會騎單車的信彥開始負(fù)責(zé)載千早上下學(xué)。兩個人便在碾過春夏秋冬的大街小巷的車輪轉(zhuǎn)動的時光里成長起來，男生開口說話的次數(shù)比以前更少，而女生也不再是當(dāng)初那個任性的小丫頭，對于對鄰家哥哥的愛慕也漸漸被其他更感興趣的事情所取代。

千早總會在后座嘰嘰喳喳講個不停，信彥在前面作著或長或短的回應(yīng)。難得碰見一個千早安靜的回家路途，反而覺得有點不習(xí)慣。

“今天沒有什么有趣的事嗎？”信彥問她。

“唔，有趣的沒有，傷心倒一堆?！?/p>

“怎么？”

“沒什么啦，還不就是那些煩人的考試?！?/p>

“哦?！?/p>

單車在紅燈前停下，女生依舊安安靜靜地坐著，沒像往常那樣老慫恿信彥闖紅燈。

“小千……”

“什么？”千早抬頭看著男生的后腦勺。

“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看不到對方的表情，是認(rèn)真的語氣。千早回：“嗯?！?/p>

男生沉默了一會，“我想知道，為什么……為什么你不會喜歡我？”

千早腦海里立刻浮現(xiàn)幾年前自己質(zhì)問信彥類似問題的情景，與此刻重疊在一起。一時間千早也不知怎么回答，難道說是因為和小時候別人的閑言碎語賭氣嗎？這樣的答案顯然太過幼稚。

“信彥……”

“坐好咯，要騎咯?！本G燈亮起，男生身子往前傾。

其實從那時起，千早就隱約知道信彥的心意，只不過受沉積已久的心理因素干擾，自欺欺人地不想去承認(rèn)。

但一直都知道。

體育課受命去器材室拿羽毛球拍，在樓梯上遇見正在休息的友樹學(xué)長，滿頭大汗剛打過籃球的樣子，對方友好地朝千早打了招呼。

千早朝四周看看有沒有眼睛盯著，然后走過去坐下。

“一個人拿得了這么多哇？”看了看女生手里邊的羽毛球拍。

“還行……學(xué)長你也體育課嗎？”

“哦，不是。教室氣氛太緊張，出來透透氣?！?/p>

“也對，畢業(yè)考可不是小事。想好考什么學(xué)校了嗎？”手里的球拍滑下去又抱回來。

“想好了，會去北方念大學(xué)。”

“去那么遠(yuǎn)嗎？”

“嗯，她想要去那邊?！?/p>

“她？”

“嗯。”男生看向千早，“我女朋友，青梅竹馬一塊長大的?！?/p>

“……”

“怎么？”

“哦沒，只是覺得學(xué)長對女朋友很好……”

“嗯，習(xí)慣了。從小就聽她的，拗不過她。”endprint

千早還在想接下來該回應(yīng)什么，對方準(zhǔn)備要站起來。

“要走了嗎？”

“嗯，要回去加緊復(fù)習(xí)才行，我功課沒她好，到時候分?jǐn)?shù)差太遠(yuǎn)就糟了?！背鷵]揮手，“那，再會?！?/p>

“再會?！?/p>

[7]

“測試郵件”之后的一星期，千早一直都躲著信彥，不光放學(xué)早早走人，就連課間也都逃到教室外面去。終于在老師拖堂了幾分鐘之后，沒來得及走人被等在走廊上的信彥逮住。

“又想跑？我有那么可怕嗎？”信彥搶過她的書包，“走吧，我去拿車?！?/p>

“我一個人又不是不能回家……”千早反駁著，但男生只給她一個沉默的背影。

在快要到車棚的地方，千早走在信彥旁邊，“那個郵件……你不知道是騙人的嗎？”總算問出口了。

“知道啊。”對方笑起來，“在你發(fā)我之前班里就在玩?！?/p>

“那你還……”

“是告白?！毙艔┺D(zhuǎn)過身，“我想畢竟這么多年，總要告訴你一次。”

告白……雖然她和信彥從小就被人說“是天生一對”之類的話，即便男生曾問過他“為什么不會喜歡他”這樣的問題，但如果是正兒八經(jīng)的告白，那封郵件的確算是第一次。

“可是我……”

“沒關(guān)系啦，你的回答十多年前我就知道了，你不會喜歡我嘛?！蹦猩衍囎油瞥鰜?，“還有，因為我讓你失去那么多喜歡別人的機(jī)會……我深感抱歉！哈哈哈?！边€騰出一只手來朝千早敬禮。

千早抬腿朝他踢去：“什么啊，胡說八道?！?/p>

“不是胡說哦?！蹦猩鷵Q上正經(jīng)的口吻，“今后千早就放心去喜歡其他人吧?！?/p>

也不是沒有過對信彥動心的時刻，上初二那年，兩個人偷了家里的漁具偷跑去水庫釣魚，但從來就沒性子的她擺好釣竿就跑西跑地捉蝴蝶，最后還任性地非要信彥幫她去摘長在水邊的花。

結(jié)果信彥一不留神就滑進(jìn)了水里，岸邊長滿青苔抓也抓不住，她嚇得大哭，還好信彥冷靜地指導(dǎo)她把他拉上來，不然世界上早就沒有信彥這個人了吧。

上了岸的男生全身濕答答的，手里的花居然還完好無損，最后搞得千早哭得更厲害。

因為高考的關(guān)系，學(xué)校休課放假。千早打掃衛(wèi)生的時候，信彥發(fā)來短信說他還有事，讓她先回去。千早邊嘀咕著你能有什么事，邊回過去一個“好”。

但卻在和同學(xué)一塊出來的時候路過籃球場，看見信彥正在和友樹學(xué)長那群人在打籃球，雖說信彥是愛運(yùn)動的人，但沒怎么見過他和學(xué)長有交集。

短暫一秒，千早忽然想起鄰居大哥告訴她信彥曾為她做過的傻事……

難不成……他這次又去拜托友樹學(xué)長和我怎樣吧？這種丟臉的事他要做多少次……

人家可是有女朋友的，而且……還是青梅竹馬。

夜里九點，千早去敲信彥家的門，準(zhǔn)備洗澡的男生打開門，大概沒料到是她。

“這么晚，有事？進(jìn)來吧。”

千早進(jìn)去瞪著他，“誰讓你又擅自替我做丟臉的事？”

男生不懂，她接著說：“好端端干嘛去和友樹學(xué)長打球？你難不成又去懇請他做我男朋友嗎？”

“沒有啊，只是打球而已?！?/p>

“真的什么都沒說？”

“你想我跟他說什么嗎？”

女生抬頭敲過去，“沒，沒事了，你去洗澡吧?！?/p>

“哦，你走的時候記得帶上門?！蹦猩哌M(jìn)浴室關(guān)上門，沒一會里面?zhèn)鱽砺曇??！靶∏В褬鋵W(xué)長，你還有機(jī)會哦。”

又在瞎說什么！臨走前千早想起要借信彥的講義來看看，于是她像自己家一樣走進(jìn)男生的房間，雖說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了，但似乎也沒怎么變，還是亂糟糟的。小時候因為打翻膠水留在地板上的痕記還在那里，一層淡淡的膜。

千早打開信彥的書包，拿出里面的講義，順帶飄出來一小張正方形的紙片。

“這什么啊？”

千早拿起來攤平整，揉了揉眼睛才看清上面條框里的內(nèi)容。很快，女生臉上的表情瞬間僵住。

“友樹學(xué)長……真得很抱歉……”滿頭大汗的千早不停給男生鞠躬?！耙驗槲业年P(guān)系，害你明天差點不能參加考試。”

“沒關(guān)系，幸好你連夜給我送來，不然真的……”因為丟了準(zhǔn)考證，驚慌不安的男生總算松了口氣，“不過，你剛才說，準(zhǔn)考證不是你撿到的？”

千早抿了抿嘴，“不是撿的，是偷的……”

“因為知道我喜歡你，所以有一個從小就只知道為我著想的笨蛋專門去偷來的，為的就是把你留下來……真對不起！”

“也是青梅竹馬？”

“唔，是吧……”

“為了偷這個才去打球的？”千早一把拉開浴室的門，信彥浴巾剛好裹了一半。

“我還沒……”男生看了看她手里的準(zhǔn)考證，“嗯，這樣不就能把學(xué)長留下了嘛?！?/p>

千早沖上去就給他一腳。憑什么做了這么過分的事居然還能說得這么輕松！

就算是為了我……只是因為我么？

“你其實可以跟我說是你撿到的……”

“不可以！”女生帶出了哭腔。

“……”

“因為為了我會做這么丟人的事的人，全世界除了他估計不會有第二個人了……”夜色下女生的肩膀微微顫抖著，“所以我想讓學(xué)長知道……”

“也想讓自己知道……”

“他就是這樣一個傻瓜……為了我可以什么都不顧的笨蛋。”

千早仰起閃著淚光的臉，笑起來：“我想讓全世界都知道……”

從一開始，我就默默被他喜歡著。

直到現(xiàn)在……我才想起來我好像忘記喜歡他了。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