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羅

妖僧（六）

九嶷一路向東疾行，沿途沒有感覺到什么異狀，那女妖忽然來忽然去，像憑空消失了一般，也沒有再找他的麻煩。及至到了入夜時分，他終于到達(dá)了目的地。

目的地是一座高大的荒山，和九嶷所住的那座小山頭相比，大了不止一圈，若論高度，兩者更是無法比較。附近百姓多是靠山吃山，但是有個約定俗成的規(guī)矩，便是天明上山，天黑下山，無論是采摘還是捕獵，都不能錯了時間。一旦夜里還留在山上不肯走，那么若是被山神捉去吃了，也是自找。

九嶷當(dāng)然不相信這地方會有什么山神，能在夜里興風(fēng)作浪的，恐怕不是毒蛇猛獸，就是妖魔鬼怪。若說小綠蛇的爹娘就在這里，從道理上講，也很說得通。抬手拍了拍胸前的小包袱，他低頭問小綠蛇：“到地方了，你真想進山去？”

小綠蛇從蛋殼里伸出腦袋向外望了望：“九嶷，我覺得這個地方有點熟悉，可是……”它遲疑了一下，“我又有點兒害怕。”

九嶷在一塊能避風(fēng)的大山石旁坐下了：“別說你，我看著都有些怯。要不然我送佛送到西，再陪你熬一夜。等到明天我上山瞧瞧，要是沒什么問題，再把你放下來。到時候咱們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你帶著你的蛋找你爹娘去，我繼續(xù)進城弄錢，回來好娶馬寡婦。”

小綠蛇仰著圓腦袋，對他眨巴眨巴眼睛：“九嶷，你倒是個好人?！?/p>

九嶷一歪身依靠了大石頭：“哼，我本來打算把你煮成蛋花湯的?！?/p>

四腳蛇忽然開了口：“現(xiàn)在煮也來得及吧？”

小綠蛇一瞪眼睛：“我看你肯定不是蛇！”

九嶷身體疲憊，正想閉了眼睛追憶一下馬寡婦的風(fēng)騷芳容，偏偏懷里這兩條破蛇吵個不休，煩得他頗想開口罵人，然而又懶怠動彈，故而最后他一欠身，只震懾性地放了個大響屁。一屁過后，小綠蛇被他震得一哆嗦：“呀，怎么了？”

九嶷打了個大哈欠，正要懶洋洋地再罵幾句，然而未等他出聲，忽然有冰涼黏濕的東西勾住了他的上下兩片嘴唇。他當(dāng)即抬手去抓那東西，一摸之下，只感覺那東西枝枝杈杈，如同一只極其枯瘦的大手。垂下眼簾再一瞧，他吃了一驚，原來那東西真是一根樹枝，只是濕滑柔軟，枝梢伸出無數(shù)靈活的根須，正在爭先恐后地往自己嗓子眼里鉆。

慌忙從身上摸出一張紙符塞進嘴里，他隨即一口咬破舌尖。鮮血與紙符混合了，紙符的靈力立刻增強了許多。感覺口中的根須果然不動了，他撕撕扯扯地將樹枝從自己嘴邊扯開，緊接著握住它狠狠一掰。只聽“咔嚓”一聲響，樹枝應(yīng)聲而折，斷口之中淌出了淋淋瀝瀝的腥甜汁水，細(xì)細(xì)一嗅，居然帶著鮮血氣味。順著枝條回頭一看，九嶷頓時一躍而起——原來在他身后高高低低生長了許多樹木，其中有一棵最為蒼老巨大的，居然在無風(fēng)的靜夜之中搖擺了樹干，無數(shù)枝條鋪天蓋地，直伸向了四面八方。

九嶷見勢不妙，四腳蛇從他領(lǐng)口中伸出了腦袋，看清眼前情景之后一聲沒出，“刺溜”一下子又縮回到了九嶷的腋下。小綠蛇還愣怔怔地伸著腦袋看熱鬧，看著看著，它忽然尖叫一聲：“又來了！”

九嶷聞聲抬頭一瞧，只見一根樹枝顫顫地直伸向了自己面前，而黑暗的枝葉深處緩緩現(xiàn)出一張描眉畫眼的女人臉，正是白日所見的女妖。

女妖沿著那根樹枝緩緩向前游動，慢慢露出了后方斑斕的蛇身。面無表情地逼近了九嶷，她開口說道：“你懷里的那個孽障，我今日是必要鏟除了的！它的爹娘在這山上橫行千年，好容易老天開眼，降下一道雷劈死了它們，偏偏又留了這么個小孽障，待它長大了，怕是又要斷了我們這幫美妖的活路！正所謂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我——”

未等她把話說完，九嶷忽然疑惑的開了口：“停！你說你是個……什么妖？”

女妖昂然答道：“美妖！”

九嶷沒聽明白，直勾勾地看著她：“你不是蛇妖嗎？怎么又來了個美妖？美妖是什么意思？”

女妖聽到這里，忽然有點泄氣：“就是說我長得非常美?！?/p>

九嶷上下審視著她：“你……美嗎？誰說你美的？你是不是讓人給騙了？”

女妖聽聞此言，氣得向上一昂：“好你個妖僧，竟敢消遣老娘！今夜老娘就連你和那孽障一起活吞，讓你在老娘的肚子里變成大糞！”然后她將一張大嘴越張越大，從天而降直撲九嶷。

“啊嗚！”

九嶷嚇得怪叫一聲，當(dāng)即做了個向后轉(zhuǎn)，開始撒丫子逃。他在前方跑，女妖在后方追，也不知道她那蛇身會有多長，竟是蜿蜿蜒蜒沒有盡頭。而九嶷向前狂奔了一氣之后，忽然一個急轉(zhuǎn)彎變了方向，開始拐著彎亂跑。女妖的蛇身還纏在樹上，單是張著大嘴對他窮追不舍，濃妝艷抹的人臉也漸漸變化了，她的大嘴一直咧到耳根，滿口牙齒也變成了寒光閃爍的獠牙。四腳蛇從九嶷的后衣領(lǐng)中又伸了腦袋出來，對著近在咫尺的女妖大嘴，它鼓足勇氣“呸”了一聲，然后慌忙又鉆回了九嶷懷中。

這個時候，九嶷騰出雙手。開始一道接一道地向后方扔符。女妖見狀，當(dāng)即哈哈大笑：“禿驢！難道你以為憑著你那幾張破紙，就能鎮(zhèn)住老娘了？”

話音落下，女妖又變了臉：“好哇！我剛說了一句話，你就跑出了那么遠(yuǎn)！難道你認(rèn)為你還能逃出老娘的手掌心嗎？”

隨即她向前一竄，同時自言自語：“不說了，再說就真的要追不上這廝了！”

正當(dāng)此時，九嶷回手扔出了一塊大石頭——這石頭是他從地上撿的，撿起來之后在手里顛了顛，隨即算計好了方位目標(biāo)，他回頭就是狠狠一擲，正好扔進了女妖的大嘴里。女妖驟然受襲，然而渾不在意，咔嚓咔嚓幾口就把石頭嚼成了渣滓，然后“噗”地一聲，全噴向了前方的九嶷。而九嶷在受到襲擊的一瞬間，立刻向前一趴，同時只聽女妖痛呼一聲，原來她的腦袋追著九嶷亂轉(zhuǎn)，最后竟是迷失方向，這一口亂箭一般的石頭渣滓，全被她噴到了自己伸長的蛇身上。而她的蛇身鱗甲雖然堅硬，但她嘴上的力氣卻也很可觀，兩者相斗，正好斗了個兩敗俱傷。

在女妖的痛呼聲中，九嶷一翻身爬了起來，雙手向上高舉了，他摟住了女妖一截血淋淋的蛇身，想要爬上去騎住對方，對她的七寸要害下手。而在他飛身而起的一瞬間，他就聽胸前的包袱里發(fā)出“咔”地一聲脆響，低頭看時，卻是小綠蛇的蛋殼又開裂了！

小綠蛇隨即從包袱中探出了頭，這回它那嘴也張得很大，口中銜著一片巴掌大的白蛋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