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晚知

桃花落盡，愛已今生（一）

（一）遇妖

二月的南山正當春濃，滿山桃花粉嫩鮮活，明如朝霞，艷似云彩，錦緞似的鋪滿山間，將這天地映得艷光灼灼，明媚無比。

車騎將軍府的大姑娘陶宜之坐在滑竿上，由一隊隨從護送去給母親徐夫人禮佛祈福。

道路盤旋，轉(zhuǎn)過一道山梁，山間突然傳來一聲呼嘯，惡風陡起，林木蕭蕭，右側(cè)的山頂一只身長逾丈的玄紋花斑大豹疾撲而下。

兩個腳夫嚇得扔下滑竿抱頭鼠竄，陶宜之猝不及防，頓時天旋地轉(zhuǎn)，從坐椅上掉了下去，骨碌碌地往山下滾，直到被灌木叢攔住，才止住去勢。

過了許久她才回過神來，掙扎著動了動，發(fā)現(xiàn)自己除了左腿以外，別的地方都用得上力，傷得不算太重，只是沒法攀爬山坡。

山林幽深荒涼，似有一種異樣的緊張氣氛壓抑著，連蟲鳥鳴叫之聲也沒有。陶宜之心中發(fā)慌，連忙扶著樹站了起來，大聲呼救。

送她來南山的隨從早已逃得遠了，她叫了幾聲，無人回應，反而更顯得山林死寂恐怖。她打了寒噤，不再心存僥幸，自己扶樹慢慢地往前挪動。

山林里沒有蛇蟲鼠蟻活動的痕跡，就好像突然之間所有生靈都消失了似的。陶宜之越走越怕，勉強走了小半里路，終于聽到前面有聲音，她心中一喜，連忙加快速度跳過去，扶著樹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

這一看，卻把她嚇得魂飛魄散，一跤坐倒，心里只冒出兩個字：“完了！”

前面發(fā)出聲音的不是人，卻是那頭嚇跑她隨從，害她被扔下來的大花豹。

大花豹趴在前面的一塊大石頭上，聽到她這邊的動靜，轉(zhuǎn)過頭來斜睨了她一眼，從鼻孔里發(fā)出一聲輕嗤，又閉上眼睛重新趴在石頭上。

雖是野獸之形，但它眼里的神情，轉(zhuǎn)頭的舉止，卻像極了人。

陶宜之驚嚇到了極致，反而生出一股最慘不過如此的勇悍，掙扎兩下沒能順利起身，索性就在旁邊坐了下來，細細地打量這只奇怪的花豹。

大花豹趴在石頭上，重重地喘息，過了會兒突然自喉間發(fā)出一聲低沉的吼叫，陶宜之被它的聲音震得耳朵嗡嗡作響，眼看它把堅硬的大青石撞擊抓撓得塊塊崩裂，力量明顯超出了普通野獸的蠻力，心驚之余，腦子里靈光一閃——南山是京都附近的名山，鐘靈毓秀，無數(shù)有道之士，高僧大德在此清修，人們附會出了許多仙神妖怪的奇談，難道這頭花豹，竟然就是傳說中的妖怪不成？

這樣一想，她再看這大花豹的舉動，就更覺得它與尋常野獸迥然不同。

她躲在樹下思索半晌 ，那邊的大花豹嘶吼著把一塊七丈高的大青石全部弄得粉碎，又平靜下來，喘著氣重新找了塊大青石趴下，察覺到陶宜之還在旁邊窺探，它又偏過頭來沖她呲牙恐嚇。

陶宜之出身武將世家，不似尋常閨閣千金膽小，一意識這并不是不能溝通的兇獸，反而消了懼怕，向它那邊挪了幾步，笑問：“你是山中得道高人豢養(yǎng)的護法靈獸？”

大花豹滿眼不屑的嗤了她一聲，雖未說話，但其中的意思卻表達得很清楚。陶宜之看到它的回應，心更安定了幾分，又問：“那你是妖怪？”

大花豹不耐煩的瞪了她一眼，腰身拱動，似乎想起身離開，但它才撐著身體，卻又突然悶哼一聲，砰然倒臥，仿佛被什么無形的重物壓倒了。

陶宜之看到它的舉動，心中訝然，忍不住問：“你剛才發(fā)狂亂竄，也是因為身體不適？”

大花豹自然不會回答她的話，她心中好奇，眼看它在石頭上趴著老老實實地養(yǎng)神，便又向它那邊挪了幾步，仔細觀察。

大花豹皮毛光亮，身上的玄紋鮮明，沒有外傷，只有頭頂心有一小塊地方微微下陷，像小兒囪門似的跳動，每跳動一次，大花豹的身軀就痙攣一下，看起來很是痛苦。

陶宜之猶豫一下，笑道：“要不，我過去看看能不能幫你，你可別突然兇性大發(fā)啊？”

大花豹扭頭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些意動，卻又下不了決心。陶宜之看著它等了會兒，笑道：“你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了?！?/p>

大花豹閉上眼睛，把腦袋趴在大青石上，顯然默認了。陶宜之扶著樹木石頭慢慢地挪到它身邊，伸手摸了摸它的腦門，觸手所及，一股陰寒之氣沿著她的手指直沖上來，耳邊風聲颯颯，明明山谷里草木紋絲不動，她卻似乎站在了大風口里，四面八方的朔風猛吹過來，令她猝然間心跳似乎都停了，一身冷汗，慌忙縮手。

大花豹睜開眼睛和她對視，離得太近，她能清楚地從它金黃色的眼瞳里看到自己的臉，一時分不清到底是害怕還是什么，只覺得心一沉，怔了會兒，她才恍然大悟：“喔，原來你在渡風災？”

傳說追求長生的修道之士，無論是人還是妖，都有三災利害，第一個五百年會有天降雷災，第二個五百年會有陰火自足底燒起，第三個五百年，會有鴰風自囟門吹入。這三災扛過去了就能長生不老，若是扛不過去，則神魂俱滅，不像普通生靈那樣還可轉(zhuǎn)世輪回。

人類修道怎么渡過這三災，陶宜之沒聽說過，但妖怪渡這三災，卻有“只要命格貴重之人庇佑就能安全渡過”的傳言。

陶宜之的目光在大花豹身上打了個轉(zhuǎn)，最后又落在它清亮的圓瞳上，嘆道：“我是個連親生母親都不喜歡的人，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命數(shù)，不過既然遇上了，那我還是試試？”

大花豹眨了眨眼，把腦袋又往下低了點兒，更方便她伸手。陶宜之微微一笑，將手搭在花豹囟門上，鴰風呼嘯而入，瞬間沿著手臂灌滿了全身，吹得人全身骨髓血肉都似乎被抽剝而去，她的意識模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