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邑蘭

青年導演李?，B編劇、執(zhí)導的第五部劇情長片 《路過未來》入圍第70屆戛納電影節(jié)“一種關注”單元。由于是本屆戛納電影節(jié)唯一入圍的華語長片，李睿珺和他的作品受到了格外的關注。

“這部電影說白了，是講述離開自己家鄉(xiāng)去另外一座城市討生活、追尋未來的人?！?2006年，李?，B從家鄉(xiāng)甘肅來到北京，追尋夢想拍電影。他開始關注跟他一樣流浪在外的、基數更為龐大的群體——農民工。

戛納電影節(jié)的“一種關注”

在今年戛納電影節(jié)走紅毯的一眾中國女星中，楊子姍是唯一帶著作品來的。由她主演、青年導演李?，B執(zhí)導的《路過未來》入圍了戛納的“一種關注”單元，這也是本屆戛納電影節(jié)唯一入圍的華語長片。

一位德新社記者和一位墨西哥記者看完后告訴李?，B，《路過未來》講述的故事讓他們覺得很親切，不管是鏡頭語言，還是里面的表演，都像是在看德國電影或者墨西哥電影一樣。李?，B問為什么，他們回答，人與人之間的溝通關系，人離開家鄉(xiāng)到大城市去追尋自己的夢想，在全球化的背景下，普通人面臨的問題差不多。

令李?，B意外的是，有中國的記者告訴他，他們沒有看懂《路過未來》的故事。事實上，《路過未來》是李?，B迄今拍過的影片中講述最為直白的一部影片。農民工問題、買房問題、財富問題，甚至整容問題，這些直戳中國當下現實的問題，都通過楊子珊扮演的打工女孩耀婷和她的家庭、她身邊的朋友帶了出來。

耀婷是在深圳出生長大的甘肅人，父母在深圳打工二十多年。身份證上寫著甘肅，她卻從沒去過甘肅。父親患病，一家人回到甘肅農村生活。但所謂的家鄉(xiāng)，這一家人已經回不去了，沒有土地，不能干苦力，一家人在村里生活得并不如意。耀婷決定返回深圳打工，為父母買一套房子，過上稱心的生活。但天天飆升的房價讓耀婷連首付都拿不出來，她決定鋌而走險，加入“醫(yī)院串子”李新民張羅的為醫(yī)院試新藥的隊伍，以犧牲自己健康的方式掙點快錢，透支未來。李新民也是來自小鎮(zhèn)的打工青年，他也希望追求更好的生活。而耀婷工廠里的小姐妹，則更希望自己能變得再美一點，快點釣上金龜婿，改變自己的命運，沒成想毀在了整容大計中……

“全球化背景下，中國社會如何處理現代與傳統之間的關系？如何處理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這是國外媒體最常問李睿珺的問題。“我當然不會是帶著放大鏡去觀察中國，但也是站在一定距離之外，希望保持客觀冷靜的方式，呈現轉型中的中國的社會形勢，供大家去思考?！彼卮稹?/p>

他借助影像，一點點剝開有關農民工的方方面面

拍《路過未來》，跟李?，B的個人經驗有關。

“這部電影說白了，是講述離開自己家鄉(xiāng)去另外一座城市討生活、追尋未來的人。我也是。我離開我自己的家鄉(xiāng)，成了北漂，只不過我是一個電影工作者，而電影里的他們是在工廠打工。本質上我們是一樣的，只不過社會分工不一樣而已?！彼f。

2006年，李?，B從家鄉(xiāng)甘肅來到北京，追尋夢想拍電影。城市巨大，帶給他的疏離感也很濃厚?！澳闾焯煸诒本┠軌蚩吹接卸嗌賯€本地人？平時車水馬龍，過年的時候，大街上冷清得像是都被妖怪抓走了一樣，一個人也沒有，因為大部分都是外地人。過完年，人又如潮水般地來了?！彼_始關注跟他一樣流浪在外的、基數更為龐大的群體——農民工。

李睿珺家鄉(xiāng)很多親戚、朋友，都是年輕的時候出去打工，過年回來看一下家人。年輕力壯時，他們還可以靠出賣體力維持生計，現在老了，勞力賣不動了，那還能賣什么呢？可所謂的家鄉(xiāng)又回不去了，身份很尷尬。一年又一年，農民工們面對的問題不是靜止的，也在發(fā)生變化?！澳愕孟胍粋€出路，總得活下去?！崩铑，B說。

他借助影像，一點點剝開有關農民工的方方面面。2010年，他的第二部劇情長片《老驢頭》講述甘肅一個農村老人晚年的物質生活。兒女出去打工了，在耕作方式的改革中老人即將失去土地，他該如何生存？到了《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觀照的則是留守老人的精神世界。2013年的《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爺爺去世了，兩個孩子獨自上路，去找遠方打工的父母，找自己的家。在這些影片里，老人的兒女、孩子的父母，都是缺席的，因為他們外出打工了。

《路過未來》的故事，李睿珺從2015年動筆，寫了1年半。這一次，他終于開始展現這些打工父母，他們在外過得怎么樣，他們已經長大的孩子如何生活。

影片中耀婷的姐妹在一次隆胸手術中出了意外，失血過多，愛美的姑娘去世了。醫(yī)生通知姑娘的父親，一位老實巴交的農民前來領回遺體。面對手術臺上完全換了一張臉的女兒，父親沒有認出她來，懷疑醫(yī)院叫錯了人?！八X得是在投資自己的未來，只是沒有想到最后面臨的是這樣的結果?！崩铑，B說。在他看來，這段有些戲劇化的場景其實也是生活的寫實，有很多在外打工的孩子，父母好幾年沒見，見面真的一眼認不出來了。

白馬在李?，B的影片中反復出現?！都以谒葚S茂的地方》中，白馬是爺爺的化身，有西游的概念在里面?！堵愤^未來》時，重病的耀婷在乘火車回鄉(xiāng)途中，看到窗外的祁連山和茫茫大漠，看到自己跨上一匹白馬，拍馬而去。李睿珺解釋，這一幕的靈感來自周云蓬的一首歌，也是海子的詩《九月》，當中一段念白取自海子的《悵望祁連》：“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繁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她看到自己被白馬馱走了，她趕去追騎在白馬上的自己。她有強烈的生命欲望想要活下來?！?/p>

另一個在他影片里反復出現的，就是李睿珺的家鄉(xiāng)甘肅。家鄉(xiāng)對他來說意味著什么？“盡管我已經離開了，但中國人終究是落葉歸根。家鄉(xiāng)是一個可以受傷了回去療傷的地方?！彼f。

新銳導演的逆襲之路與逐漸成長的電影市場

《路過未來》制作成本1000萬元，這是迄今李?，B影片中最貴的一部。

2006年拍攝處女作《夏至》，他這樣的新導演沒有任何機會找到投資，李睿珺是四處借錢才拍完的，欠了30萬的外債。拍《老驢頭》時，30萬還沒有還清，他通過申請一些電影節(jié)的基金來拍完新片。2011年拍攝《告訴他們，我乘白鶴去了》，這是李睿珺第一部真正獲得投資的影片，北京天畫畫天公司投資了該片；之后是《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勞雷影業(yè)和天畫畫天一起投了400萬。

《路過未來》的境遇截然不同。李?，B回憶，寫完劇本后，他應邀參加電影圈朋友的活動，遇到了安樂影業(yè)的員工，聊過一次，對方邀請李?，B跟安樂合作。李睿珺先是拒絕，他覺得自己的劇本商業(yè)屬性沒有那么強，可能賺不了多少錢。安樂方面沒有放棄，問他要了劇本?？赐陝”?，江志強很喜歡，與李?，B約見，每人喝了一碗粥，聊了20分鐘，江志強就決定投資。問預算，李?，B說1000萬。江志強說，行，就這樣做了。

拍攝《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時，投資方勞雷影業(yè)老板方勵出于商業(yè)上的考慮，還給過李?，B一些建議，比如起用明星。在拍攝《路過未來》時，江志強對李?，B的拍攝卻是零干預。

江志強覺得作者電影跟商業(yè)電影不一樣，導演自己的感覺更重要。甚至李?，B跟安樂一起開了幾次會，公司有人提意見，江志強還特意向李睿珺強調：這些意見你覺得有用的就聽，沒用的就當沒說，只是大家的一些感官體驗，并不是讓你沖著這個方向去修改。

李?，B記得，后期剪輯時，他一度舍不得把180分鐘的片子剪到120分鐘，江志強得知后說，“沒關系，要是覺得180分鐘合適，沒問題，我都能接受。你愛怎么拍就怎么拍，愛怎么剪就怎么剪，你只要滿意就可以?！弊詈笫抢铑，B出于影片敘事節(jié)奏的考慮，自己將片子剪到了129分鐘。

《路過未來》也是李睿珺第一部由職業(yè)演員主演的長片。楊子珊因出演趙薇執(zhí)導的影片《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而成名。她曾和李?，B合作過一部短片《最美表演》，拍完短片，正好院線里在上映《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楊子珊看后很喜歡，主動要求跟李?，B合作?！堵愤^未來》中的耀婷正是二十多歲年紀，城市長大的女孩，李?，B認為由楊子珊來演很合適。

有明星加盟，又有了安樂影業(yè)投資，一切看來都很順遂。李睿珺覺得，《路過未來》能有這番幸運，跟當下中國的電影環(huán)境不無關系。他記得，《家在水草豐茂的地方》上映那年，王小帥導演的《闖入者》也在較早前進入院線，兩部影片的排片量和票房最初都很難看，“那時候院線放映文藝片的意識，包括觀眾觀看文藝片的習慣都還沒培養(yǎng)起來，”但他認為正是這些“倒下去”的影片不斷吶喊，才造就了后來《八月》《路邊野餐》等藝術電影的可能性。到了《路過未來》，一直走電影節(jié)路線的李?，B對這個逐漸成長中的市場更有信心了。

“我一直有一個觀點，什么是尊重觀眾的方式？我覺得觀眾總是希望看到不一樣的電影，看到新的東西，有一個全新的感受。你不能老拿別人拍過的東西給觀眾。市場上《驢得水》好賣，那就再拷貝一個賣給你，你以為那是對觀眾的尊重嗎？我不認為。你想看什么，我給你定制一個，那其實是電影還在拍攝的時候，手已經伸到你口袋里，把錢掏走了?！崩铑，B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