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武
早起的人
早起,不是鳥喙啄破漆黑的寂靜
是耳蝸之杯盞,接住滴露的鳥鳴
這清淡或激越的鳥鳴,有別于塵世的喧囂
塵世的喧囂是煙囪里排出的濃黑
拈一枚葉子,這清晨的葉子嫩且有一絲甜味
太陽出來你再嚼嚼呢
向著寂靜遠處多走一會
向著空曠遠處多走一會
對于天剛放亮,我有我的理解
這是一天的開始,鳥鳴漸漸平靜
我知道天空有很多云朵溢出
我不懼任何云朵,烏黑,或灰白的滾滾煙塵
蔚藍也不遠。每一步都是上溯,逆行
唯有躍入滾滾煙塵才有可能觸及蔚藍的峭壁
寫 作
如果我也湊熱鬧,在別人的田疇撒下種子
或模仿別人的姿勢。我
不稱之為寫作,只叫作練習(xí)
我有自閉癥,狂躁癥,臆想癥
有畫家的色盲,音樂人的耳聰
我把夜晚當(dāng)白晝,而白晝
比螞蟻更忙碌,在一根生活的狹路來回穿梭
寫作,就是我在人群之外
尋找熟悉的聲音
在春天之外,尋找熟悉的花朵
我一直就在太陽,和月亮的影子下徘徊
不要試圖拉我回來
我有兩個口袋
一個裝滿谷物,一個裝滿磷火
我用谷物養(yǎng)育出的黑色螞蟻
也噬咬我的心
我用磷火照亮的夜晚
也照亮別人家的窗戶
時間打磨出來的雪
今日的春風(fēng)跟昨日相比,就像火車鉆入峽谷
風(fēng)里有多少薄薄的刀子,又有多少枚
此刻穿透我的身體
我感到后背的冰冷
想起夏天一首詩——
我是一團撒了發(fā)酵粉的面,被放置于案板上
反復(fù)揉捏,最后擠出咸澀的液滴
每一次割深秋的茅草
心情無比灰暗,這些枯折的葉片
割痛我的手指
我為什么要給白皙手指來上幾刀?
在人間,這并不是遭罪的事情
其實一場失敗戀愛,也能給我如此
反復(fù)的穿透,揉捏,切割
尤其當(dāng)我兩鬢,落上初冬的雪
陷 阱
這金黃的油菜花一如柔軟沙粒
此刻,我被孤零零放逐于西北的沙漠
而非陽光清麗的江南之田野
像迷路旅人。我想爬至金黃高處
一眺縱野的走向
雙腳慢慢沉陷
記不清幾多相似情境
細雨,暮色,落花,一本書中
有關(guān)愛情的悲劇性描述
最后只露出翕動的鼻孔與嘴唇
一遍遍在日記中寫到,陷阱就是
一盞洞穴之上,鋪就迷離的薄霧與鮮花
而我沉陷,屢試不爽
疲軟的釘子
迄今為止,沒有我不曾進入的事物
堅硬的事物,柔軟的事物,液態(tài)的事物,空蒙的事物
像一枚釘子
但不敢說深入每一個事物的本質(zhì)
閑暇之時我側(cè)身躺在那里
其實是在一塊石頭上打磨自己
磨礪一種尖銳,接近于針尖,麥芒
接近于鎢絲被點亮的光度
我自己看不見這種尖銳與光度
但是可以深入
找準(zhǔn)一個事物,精準(zhǔn)無誤扎進去
今天我所寫下的塵粒,露珠,天空,大地
虛無的空氣。都能寫出一兩句
觸及骨質(zhì)與靈魂的詩
站在人群中央,我說我來了
沒有人喊痛
“沒有喊痛的事物,只能說明不曾觸及要害”
這應(yīng)是一句,疲軟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