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洪波
依舊是光頭背心短褲,不同的是少了耳環(huán)。當汽車進入麒麟山短暫歇腳時,你望著山腰如云的霧,想起十年前的那個夏天,似覺恍如昨日。
七歲的兒子滿眼驚奇,跳著腳和妻子尖叫。他說,長這么大,第一次知道什么叫世外桃源。
是的,不受羈絆的你,早些年沒少各地游覽,在你眼里,許多山寺古跡并不比名不見經傳的麒麟山強多少,然而,麒麟山對你的意義卻非比尋常。
十年前的那個夏天,愛情失意的你在無目的的自駕中,闖入仙氣飄渺的麒麟山。你的心稍許安定,癡癡打量云霧纏繞的山巒。
你不知道,你的一身裝束破壞了風景。當你下意識走進一家名為“最時光”的客棧時,店主人向你投來的目光,表明了他對你的厭惡。他與你年齡相仿,只是比你胖,比你絡腮胡子重。那會兒的他,對你滿臉鄙夷。
他慢騰騰為你辦理入住手續(xù)。當時的你似乎對什么都是敏感的,你覺察到了對方的敵意,不禁無名火起。于是,言語像稻草一樣迅速點燃。他聲稱,對你這樣的鳥人不感冒,抬手做出姿勢,請另尋方便之處。你大怒,聲調高亢,雙目圓睜,與他據理相辯。這時一位老者出現,才漸漸熄滅了你們之間磨出的火花。你是辦事講究章法的人,你買了一大堆好吃的,氣定神閑邀請他入席,言明隨便聊聊。
還好,起初在臉上閃過不屑后,他也不示弱,欣然入席,甚至拿出兩瓶上好的藏酒,與你一本正經對飲起來。只是他言語不多,多半都是你在傾訴,絮叨自己的所謂坎坷。
你告訴他,自己全身心愛著一個女人,她卻無情背叛了你。重心傾斜讓自己一下失去了平衡,失去了對生活的熱望。說到往日的不堪,淚水在你的眼眶里打轉。
他臉上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脖子上的核桃項鏈隨之晃動。他笑你沒出息,他質問你,怎么,沒女人地球就玩不轉了?就失去它的色彩了?只有平庸的俗世之人,才會有平庸的俗世之念。為何不能終身不娶呢?為何不能自由飄零一生呢?沒有女人的牽絆,男人完全可以活得瀟灑不羈。
你驚訝得瞪大了眼睛,這是你沒想到的。你不知道他有什么樣的故事,你猜測他可能也有不愿言說的往昔吧?這時的你,看風景已經不重要了,能向一個人傾訴比什么都好。
那天的酒一直喝到夜半時分,你們都醉了。你們毫無章法地擁抱在一起,你信誓旦旦要像他一樣終身不娶,他則狂囂自由飄零一生。
你和妻子提起這段往事,妻子認真聽著,然后她小鳥依人一樣靠在你身上,感謝歲月將你雕刻成現在的模樣。妻子用緣分解釋你們的相遇,用不可抗拒解釋你們的愛情,用上天旨意解釋你的失信。
汽車一路向前,終于來到“最時光”客棧門前,你的心怦怦跳,不知道是否會見到他。你長時間打量著“最時光”三個字,穩(wěn)了穩(wěn)神,領著妻子兒子大踏步走進去。
一個漂亮女人坐在吧臺后面,旁邊則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在玩耍。你言明住店,女人很熱情,站起身來為你們辦理入住手續(xù)。你突然想到,那次相逢,竟然連他姓甚名誰都不知道,他是否還是這家客棧的老板?怎么張口問呢?在這方面,你感嘆,男人永遠不如女人。
那個女孩嚷著要上廁所,這時從屋里沖出一人。那是一個看上去再尋常不過的男人,他迅速抱起了女兒。你發(fā)現,那正是他!我的天,他現在竟是這般模樣?那個桀驁不馴的他呢?那個對愛情嗤之以鼻的他呢?那個言之鑿鑿終身不娶的他呢?
他領著女兒很快回來了。他看到你的第一眼也愣怔了,揉了下眼睛,定了定神,臉上現出一絲羞澀,非常平靜地說了句,你好。
你們擁抱在一起,長久打量對方,然后轉身介紹家人。你介紹妻子和兒子時,臉也明顯紅了,他理解什么似的拍拍你的肩。
飯后孩子們瘋在了一起,女人也聊到了一塊兒。你和他站在山巒的一個高處,也在敘舊。
他笑著問,耳環(huán)不戴了?不做鳥人了?
你打量他,胡子不蓄了?不終身不娶了?
你們都笑了。
他遞過來一支煙,看牌子,不過是再普通不過的,你欣然接過點燃。
這一夜,兩家人圍坐在一起吃喝,孩子們表演即興節(jié)目,而你和他,則又喝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