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六

盡管照片模糊，盡管表情呆萌，盡管歲月久遠(yuǎn)，盡管自揭“家丑”，記憶卻生猛，我們卻快樂無邊，因為那是我們的無知的、快樂的童年。

霧氣氤氳在房舍間的小路上，家家戶戶廚房頂上的煙彎彎曲曲地上升。太陽躲在這一層層的薄紗后面，羞答答地只露出了一點點輪廓。山里的早晨如過往一樣，能聽見外面的人早起去勞作的聲音，也能聽見院子里的公雞鉚足了勁兒打鳴。

很多個被重復(fù)了的早晨，都是從一樣吃的東西開始，很多個第一步，也是從吃完那樣?xùn)|西開始。

“阿超啊，起床吃早飯了啦！”

我至今還會因為我的名字而感到不好意思。我前面有一個哥哥，在我出生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這個家里生活了五年。我是一個女孩，是媽媽意外懷上的，所以在取名字的時候，我就被曾奶奶取了一個名字，叫“超香”。我能理解那個“超”字是什么意思，但是我不能理解為什么要把一個女孩子叫作“超香”。

“好啦，在穿衣服。”我一骨碌翻下床，把自己塞進(jìn)我的衣服里。準(zhǔn)確來說，是我表姐穿舊了不要送給我的。然后我就穿過客廳，從大門出來走進(jìn)了廚房。

我看見奶奶正在煮飯，旁邊還有兩個雞蛋。超大的鍋，好多米。那個時候吃的飯都是蒸出來的，不是電飯鍋煮的，一粒粒很分明。

我用半葫蘆勺子從水缸里打水，打得太滿拿不動就倒回去一點，不小心灑在地上但很快就干了，裝作什么都沒發(fā)生。我就蹲在廚房外面的水井旁邊刷牙，不記得那個時候我有沒有想過刷牙的水會不會滲進(jìn)土里然后又被我從井里打起來喝掉這種燒腦子的問題，但是我現(xiàn)在確實會這樣想。因為井水是甜的，特別是夏天，從外面野回來，一口喝掉一大碗水是常有的事。小時候身體好，不懂事，不用考慮水中毒、喝生水拉肚子的問題。

蹲在那里我打擾了很多還在睡夢中的鄰居，有許多白色泡沫的水濺在小草上然后就有小蟲子被驚動，有時候會不知所措地往人身上跳，我才不怕它們。我還發(fā)現(xiàn)了一只蝸牛和一只青蛙。

起身的那一刻，我聽見了雞蛋被敲在碗里迅速劃開的聲音。奶奶用大勺從鍋里取了一瓢熱騰騰乳白色的米湯，一邊攪拌一邊把液體倒入碗中。就那幾秒鐘，雞蛋都熟了一絲絲的，橙黃橙黃。每次奶奶都要將它靜置一會兒，最后她會把上面的米湯倒到另一只碗里喝掉。然后往剩下的里面加糖，就是很甜很甜的雞蛋花。我一邊吃，她一邊從煙囪旁邊小鍋里打些熱水給我洗臉，喝一口，擦左臉，另一口，擦右臉，很用力，整個人的臉上都散發(fā)著熱氣，像是要飛起來了。這個時候飯就差不多可以上鍋蒸了。

家里還有早我五年出生的人，我叫他亮亮哥哥。聽說我們之間發(fā)生過許多有趣的事情，都是聽我媽媽講的，我自己記不得那些事情，畢竟我太小了。但是我知道，他比我多喝了五年的雞蛋花！那得是多少個雞蛋??！我和他賭氣的時候就把這件事拿出來嘲笑他，說他是個好吃鬼。他倒也不反駁，只是壞笑。

每次吃雞蛋花，他都不讓奶奶把他的米湯喝掉。喝完雞蛋花，我就站在大門口，搬一把椅子，一把小凳子，奶奶給我梳頭。兩邊的頭發(fā)分量一樣多，長度也被修剪得一樣，當(dāng)然是奶奶給我修的。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沒有進(jìn)過理發(fā)店，因為更樂意DIY，包括編蝎子辮、漂亮的盤發(fā)。通常梳頭發(fā)的時候我都是看著手上橙黃色的橡皮筋，想起雞蛋花甜甜的味道，口水滋潤著我的舌頭。

長大后去廣西玩，看見一種花，叫作“雞蛋花”，長在樹上，花瓣是螺旋形的，中心部分和蛋黃的顏色一樣，很美麗。我心中滿是驚詫和感動。

我后來跟著亮亮哥哥一起上學(xué)的時候，就沒有喝過雞蛋花了，因為每天要走半個小時的山路去上學(xué)，就意味著要早起，奶奶還要給我梳頭，就來不及了。在學(xué)校我們也吃蒸飯，不過也有自己的小飯盒，就是那種長方形的鋁飯盒，所以根本沒有米湯。

我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候，她會在晚上給我沖奶粉，有時候會敲一個雞蛋，也是迅速攪拌然后雞蛋就熟了，味道竟然有幾分相似。我現(xiàn)在覺得自己不似以前那么愛吃甜食了，好在這么多年也沒有長過蟲牙。那時候?qū)W了一篇課文叫作《打賭》，里面的小男孩“三天五天鬧牙疼”讓我十分向往長一顆蟲牙，遺憾的是，我現(xiàn)在也沒有實現(xiàn)這個愿望。

番外：首先，感謝鵬修編編在我現(xiàn)在最迷茫的時候給我發(fā)了一條消息，我本來以為自己什么都不會，但是現(xiàn)在整理一下我竟然也是有優(yōu)點的！發(fā)現(xiàn)自己整理這些東西的時候好開心！么么噠?。?/p>

好吧，我把這個秘密只講給你聽，除了家人和我自己，估計沒有人記得我叫“超香”，因為十歲以前我都是黑娃，沒有上戶口。幸虧我當(dāng)了這么多年的黑娃，不然我就真的一直要叫“超香”了，一年級上學(xué)還是這個名字，醉了。好吧，我的名字叫“巧香”。長大后雖然不好看，但是多謝這個名字，我現(xiàn)在是一個技能點很滿的學(xué)設(shè)計狗。小學(xué)五年級開始憑借剪紙折紙、踢毽子兩百下、畫畫等拿出手都沒什么用的技能，被夸心靈手巧、做飯很好吃；我現(xiàn)在會修插線板，換手機碎屏，貼膜，修行李箱，修包包，縫衣服，做木戒指等等。找不到圖片，因為小時候在鄉(xiāng)下野，散養(yǎng)，照片也少得可憐，隨便貼幾張吧。

編輯/李鵬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