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艷菊
她下了車,又返回來,包落在車上了。她急匆匆地上車拿包,他正好下車,車門太狹窄,兩人就撞上了。他慌忙道歉,她抬起頭,他們都愣住了。
十六年沒見了,像多年前那樣,在這個小鎮(zhèn)上,他們是彼此見到的第一個同學(xué)。這情景和那時太相似了,和時光約好了似的。
中學(xué)畢業(yè)的那一年,班長提議,十六年后再回到小鎮(zhèn)中學(xué)重聚。之所以是十六年,原因很簡單,因為班上同學(xué)的年齡大多在十六歲左右。于是這個約定被鄭重地寫在了留言冊上。
他們都早來了一天。不是日期記錯了,就是想早點來。人往往都有這種莫名的時刻。
下車的地方依舊是小鎮(zhèn)中學(xué)的門前,學(xué)校的大門還是以前的大門,往里看,除了多了幾幢樓,其他的什么也沒變。學(xué)校兩邊有很多小商店、小飯店,他們認出了當年賣文具的阿姨,她已經(jīng)老了。
他們站在下車的地方,誰都沒有要走的意思,就站在那里,有很多話要說。他們就看著眼前的小鎮(zhèn),說著現(xiàn)在,又回憶著當年,不知不覺天漸漸黑了。他們開始沿著小鎮(zhèn)的街道走,走過十字街,向西,一直走到橋上,腳步驀然停住了。橋是新修的,橋下是一條河。原來那是一座很舊的橋,走上去人們會不自覺擔(dān)心它是否會突然坍塌。那時青春年少的他們可不怕,還跑到前面的桃花林里約會。唯一的一次,他給了她一封長長的情書??墒?,就因為這一封情書,他們的關(guān)系徹底決裂了。
桃花林不在了,被一幢三層的樓房所取代。他們誰也沒有再往前走,轉(zhuǎn)身,又回到了小鎮(zhèn)上那條燈火通明的街道。
他們一起在當年常去的小餐館吃了飯。小餐館已經(jīng)不像當年那樣只能擱下幾張桌子,而是變成兩層樓了。樓下吃飯,樓上可以住宿。餐館老板竟還是當年的老板,老板娘依然熱情周到。于是她就在樓上住下了。他卻坐在樓下和老板老板娘聊到很晚,之后才去鎮(zhèn)上的親戚家。
相聚的那天,很多人都遲到了,到中午了大家還是沒聚齊。畢竟很多人都成家了,有一大堆牽牽絆絆的事。單著的只有四五個人,有她,也有他。
下午他們一群人去了學(xué)校,拜訪了老師,里聚會。她沒有和他坐在—起,甚至故意坐得離他很遠。
推杯換盞之后,大家漸漸有了醉意,紛紛講起當年的往事。不知誰朗誦起了詩:我想預(yù)約你白發(fā)上的月光/我不但熱愛你青春歡暢的時辰/也熱愛你頭白了蒼老的優(yōu)雅。
喧鬧的聚會頓時安靜了下來。這詩句當時在班里甚至在校園里被很多人所知。他寫的,改自葉芝的詩。他把這詩句寫到了情書里給她。然而,這首秘密的情詩卻露餡了,很多人知道了他們的事,老師找他們談話,很多人對他們指指點點。早戀雖是常事,但要掩著。她怪他跟別人說了,他也怪她。她把情書扔給了他,他們開始賭氣,內(nèi)心里卻是喜歡對方的。
中學(xué)畢業(yè)后,他跟著家人移居到了新疆。而她以為他會去縣城讀高中,他們還會遇到。得知他已經(jīng)遠去,她哭了很久。后來,她跟著家人去了海南。之后他們再也沒見過面。
“嗨,這可是天意啊,你們倆是不是都等著對方呢?”有人打破了沉默的尷尬,很多人也紛紛附和著,聚會又熱鬧起來。他不說話,只笑著端起酒杯喝酒。她借故離開了。
十六歲到三十二歲,人生最美好的年華里,他們都在彼此的生活中缺席了。那缺席的美好年華雖是美好的,卻終究有些遺憾。他曾經(jīng)談過一場戀愛,也被親人們押著相過親,可是,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珍藏著十六歲那年寫給一個女孩的情書。她遇到過很好的男孩,也去相過很多次親,很多人勸她:“老大不小了,別那么挑剔了,還等什么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就是想再等等。
聚會結(jié)束,那些前塵往事似乎也結(jié)束了。每個人都要奔赴自己的世界和生活。一周后,她收到了一封快遞。打開的一剎那,她哭了。那是他當年寫給她的情書,和當年遞到她手上時一模一樣,疊成了好看的心形。舊了,卻完好無損。他發(fā)微信給她:“讓我預(yù)約你白發(fā)上的月光吧。”她擦擦眼淚,回他:“我已經(jīng)等了十六年。”
(摘自《揚子晚報》2017年3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