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紅
張幼儀和陸小曼曾共同參加過一個飯局,胡適做東,張幼儀說她弄不清胡適出于什么心理把她和新婚的徐志摩陸小曼夫婦請到一個飯局上,但她覺得自己得去,去了,會顯得“有志氣”。她的意思大概是,讓世人看看,她并不是一個落寞到不敢面對的棄婦。
飯局上,陸小曼喊徐志摩“摩”“摩摩”,徐志摩喊她“曼”或者“眉”。張幼儀想起徐志摩以前對自己說話總是短促而草率,她于是最大限度地保持了沉默。
多少年后,她對侄孫女張邦梅回憶道:“我沒法回避我自己的感覺。我曉得,我不是個有魅力的女人,不像別的女人那樣。我做人嚴肅,因為我是苦過來的人?!?/p>
張幼儀1900年出生于江蘇省寶山縣,比林徽因大四歲,比陸小曼大三歲,這年齡相差不大的三個女孩,卻有著完全不同的處境。
林徽因與陸小曼,一個生于杭州,一個生于上海,成長背景卻頗為相似。林徽因的父親林長民畢業(yè)于日本早稻田大學,他積極投入憲制運動,做過司法總長。陸小曼的父親沒那么耀眼,卻也與林長民同為早稻田大學校友,他參加過同盟會,出任過國民黨高官,所以林徽因與陸小曼,皆是她們父親的掌上明珠,得到極好的教育,從小到大,皆入名校就讀。
相形之下,張幼儀的幼年就慘淡得多,她祖上雖做過高官,到她父親這代已今非昔比。
張幼儀說,她母親有八個兒子四個女兒,但她母親從來只告訴人家,她有八個孩子,因為只有兒子才算數(shù),“女人就是不值錢”。
在教育這個問題上,張幼儀的父親也與他周圍的環(huán)境保持一致。張幼儀的二哥和四哥都早早出國留學,她父親依然覺得讓女孩子接受哪怕最基本的教育都是奢侈之事。
但張幼儀是要強的人,她千方百計為自己爭取受教育的機會,十二三歲的時候,她在報紙上看到一所學校的招生啟事,收費低廉到讓她父親不好意思拒絕。
所以張幼儀說,我是苦過來的人。她的這種苦,是她作為女孩,在家里不受重視所致。
無論是積極地幫父母做家務帶妹妹,還是積極尋求受教育的機會,都是幫助自己的一種方式。應該說,她的成長非常勵志,對自己不拋棄不放棄,像個社會新聞里的堅強少女。
但是堅強少女往往無法成為男人眼里有魅力的女人。盡管張幼儀長得不差,且努力追求上進,他依然視她為一個無趣的土包子。
張幼儀不明就里,一直以為是自己做得還不夠,她后來為徐志摩做得確實也非常多,但這些使得徐志摩依賴她、信任她、尊敬她,而始終不能愛上她。
而他喜歡的林徽因陸小曼們,則因被愛而可愛,因可愛而更加被愛。她們的父親對她們的寵愛,使得她們后來在男性世界里也自信、明朗、活潑、嬌嗲,那是她們自童年起就形成的一種氣質(zhì),這種氣質(zhì)甚至會形成一種催眠,讓接近她們的男子感到,不愛她們,簡直天理難容。
經(jīng)常聽人說,女孩要富養(yǎng)。這種富養(yǎng)不只是金錢上的豐富給予,還是精神世界里的溫軟包裹,它不但讓一個女孩經(jīng)濟上獨立,還能讓她精神上富足,讓她踏實而不是局促,篤定而不是猶疑不定,讓她具有彈性而不是歇斯底里。
悲哀的是,生于20世紀后期的我們和生于20世紀初的張幼儀,有著更為相似的命運,這也許是張幼儀在廣大女中青年里人氣更旺的原因,我們從她那張茫然無措的臉上,總能看到心酸的自己。
好在,張幼儀最終憑著她堅強的意志,打下她自己的一片天地,而我們,也有機會,用自己的心力,為自己療傷,這使得我們的路途更為艱難,但艱難,也是人生滋味的一種,使我們有驚無險地避開了一帆風順的貧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