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焰
國無軍不立,古代、近代的執(zhí)國柄者也都清楚這一點,除了極度昏聵的君主外都注重保持國家的軍事力量,往往視兵權如命。不過注重軍事之國,并不一定能夠強軍,歷史上經常有兵強馬壯之國會逐漸變得衰弱不堪,重要原因就在于軍事思想僵化和體制腐朽,不能引導變革甚至墮落得一代不如一代。公元前2世紀至公元3世紀稱雄西方的古羅馬,就是因為軍事體制崩壞落得個瓦解的下場,此后意大利半島還出現了千年分裂的局面。
從古至今的軍事變革,絕不是僅靠換些新武器,或提些新口號,而是需要以下3方面的并舉:一是提出創(chuàng)新的軍事指導思想;二是更換新式的武器裝備;三是實現軍隊的新編制和結構重組。
了解歷史的國人都知道,宋朝在人類戰(zhàn)爭史上最早開始大規(guī)模使用了火器,軍隊裝備上出現了劃時代進步的萌芽。然而此時因封建腐朽習氣的壓制,以宋太宗、徽宗、欽宗為首的朝廷都沒有進取性的軍事思想,對臃腫無能的軍隊也未進行改革,武器改進這一“單騎獨進”并沒有改變宋軍的衰弱面貌,更談不上實現什么軍事變革。
19世紀后期清朝搞“洋務”時,購買了外國的先進軍艦、火炮和洋槍,卻仍維持著腐朽的軍事思想和落后的官制、兵制。相比之下,此時進行明治維新的日本在軍事變革中卻是“三頭并取”,即在軍事思想上引入德國陸軍和英國海軍的作戰(zhàn)理念,全面更換新式武器裝備,編制上全面仿照西方軍隊建設多兵種有機結合的合成軍。
中日甲午戰(zhàn)爭中,雙方軍事較量形成這樣的對峙場面:一方是拿著近代武器的古代軍隊,一方是作戰(zhàn)思想、武器和編制都已是近代化的軍隊。雖說清軍在外購得的鐵甲艦和克虜伯大炮、加特林機槍等某些單項武器上有優(yōu)勢,在軍事變革的總體進程中和日本卻已存在“代差”,作戰(zhàn)理念和軍事體制上的落后,導致了清軍在陸地與海上每遇交鋒都一敗涂地。
如果把軍事變革形象地比喻為一個人,軍事思想就是頭腦,武器裝備就是手足,編制體制就是軀干。在三者之中,頭腦自然最重要,軍事理念的進步才能有效指導變革。
唯物主義的基本原理是“存在決定意識”,一個國家和民族的軍事思想與其生活的地理環(huán)境有重大關系,中華民族形成的國家意識也是如此。縱觀人類古代史,基本上有著3種文明,其生存環(huán)境決定了民族特點和軍事特征:
河流文明─崇尚和平、文化水平高卻又比較保守;
游牧文明─文化水平較低,剽悍善戰(zhàn);
海洋文明─長于商業(yè),卻常常進行殖民擴張。
地處愛琴海的群島之國─希臘,是西方文明發(fā)源地之一,連接歐亞非的戰(zhàn)略要地,其古代建軍便是海陸并重,并對外不斷擴展殖民地。希臘本身雖然在中世紀和近代衰落,其歷史文化基因卻被西方國家包括現在的美國所繼承。
作為多民族組合而成的中華民族的主體─華夏民族,在歷史上長期處于河流文明狀態(tài),雖然北方少數民族在數千年間多次南下,融入了游牧民族的特點,然而在短時間內又被農耕文明影響,被同化。中國古代王朝的文化傳統,決定了其在防務問題上崇尚禮義與和睦,鄙夷征服式擴張奴役他國,只有少數民族政權才在短期內熱衷于對外遠征。如中國從戰(zhàn)國時期至明朝的兩千多年間一直修筑長城,這便是軍事上的防御性理念的突出代表,也是河流文明的深刻體現。
熟悉自然地理的人會發(fā)現,兩千多年來歷朝歷代修筑的長城,其走向大致與350毫米等降水量線相吻合。長城以北天氣寒冷,降水量少,不適宜種莊稼;長城以南氣候溫暖,降水豐富,適合農作物的耕作。長城是農業(yè)文明與游牧文明的分界線,從實質上看是農業(yè)文明防范游牧文明的一道院墻。
漢族當政的王朝,直接管轄區(qū)大都局限于適于農耕的長城之內,漢朝、唐朝雖有短期向外擴張卻也很快退回長城之內。以滿族作為最高統治者的清朝,在前期融合各民族,終于形成了我國多民族國家的基本疆域。清朝進入后期,對外開拓的精神完全喪失,加上武器和軍制落后,國家防務完全墮落為消極保守的防御型。
回顧中國自秦漢以后2000多年的民族沖突,經濟上是北方窮、南方富,軍事上卻一般是西強東弱、北強南弱。像諸葛亮的蜀軍是以山地步兵為主,北伐時一旦越過秦嶺,進入關中平原就難敵曹魏的騎兵,只能落個“出師未捷身先死”這一令人嘆息的結局。再觀歷史上其他朝代的北伐,除了朱元璋利用全民反元大起義而獲成功外,其余的沒有一次成功。像岳飛那種“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理想,就是沒有宋高宗“十二道金牌”的阻撓,也絕無實現的可能。首先我們從軍事角度分析,由于北方以畜牧業(yè)為主,適合發(fā)展騎兵,當地民風彪悍、善戰(zhàn),在冷兵器時代,占據了體力、機動力、戰(zhàn)斗精神3項優(yōu)勢。南方以耕種為主,難以養(yǎng)馬,軍隊多以步兵為主,民風也相對柔弱,這也是江南政權最終總是被北方政權或南下的游牧民族所征服的原因所在。
現代的人們總愿意稱贊華夏民族的漢朝、唐朝,認為它們開創(chuàng)了值得夸耀的盛世。在軍事上,當時華夏民族確實擊敗了北方的匈奴和突厥。從社會面貌和思想觀念上考慮,漢唐前期的統治者還保留著開拓進取的精神,并注重改進軍制,打造先進的武器。漢唐兩朝的前期,突破性地將農業(yè)和畜牧業(yè)結合起來,在長城內外的馬場上養(yǎng)育了數以十萬計的戰(zhàn)馬,大力發(fā)展冶金業(yè),生產大量優(yōu)質的鐵制兵器。漢軍同匈奴進行了百年騎兵大戰(zhàn),雙方的戰(zhàn)馬和騎術基本相當,漢軍有金屬盔甲、尖鐵箭頭和強弩,匈奴卻只有皮甲、骨頭制作的箭頭和簡易弓,武器裝備上同漢軍有著重大差距,這些決定了雙方交鋒時的勝負次數。不過漢軍因習慣于農業(yè)社會的生活而不能在草原久居,因此無法徹底消滅游牧于各地的匈奴,最后只能以“和親”的方式求得雙方休戰(zhàn),和睦相處。
唐朝初期,戰(zhàn)馬數量超過漢朝,金屬鎧甲和鐵制兵器也較突厥占優(yōu),才能有太宗、高宗時期的輝煌盛世。
不過唐朝中期,當權者和漢族農民普遍厭倦戰(zhàn)事,朝廷不得不改征兵制為募兵制,愿意應募當兵的多是擅長騎戰(zhàn)的胡人,安祿山、史思明這些少數民族將領由此壯大了實力,從而發(fā)動叛亂。唐朝雖然經過7年苦戰(zhàn),借來回紇騎兵平定了安史之亂,而藏族的吐蕃王國卻乘機占領了唐朝的隴右馬場。塞外養(yǎng)馬的肥美草場喪失,導致唐朝后期直至后來的各個漢族政權都無法建立強大的騎兵,由此也喪失了對北方少數民族的軍事優(yōu)勢。唐朝后期和宋朝、明朝,內地的尚武精神逐漸衰落,北方少數民族卻日益強勢。當這些夷狄建成擁有冶金制造業(yè)的政權并與原有的畜牧優(yōu)勢相結合時,對南方的威脅日益增強。
北方游牧民族雖說總體經濟文化落后,卻建立了統轄力較強的遼朝、西夏、金朝和元朝等政權,除了戰(zhàn)馬的強壯、士兵的彪悍,還得益于較高的金屬冶煉和兵器制造水平。雖然成吉思汗是個文盲,卻特別重視提升武器質量,到處搜羅制造火器和攻城機械的工匠,蒙古軍保持騎兵優(yōu)勢的同時在盔甲制作、發(fā)炮裝置方面不亞于宋軍。再加上蒙古民族強悍的作戰(zhàn)精神,富庶的南宋政權就成了北方游牧民族的獵物。
同樣的歷史悲劇,后來又發(fā)生在大明王朝同北方的清朝之間,努爾哈赤時代“滿洲鐵騎”使明軍步兵難敵,明朝的袁崇煥還可以利用“紅衣大炮”的優(yōu)勢取得少許勝利。當皇太極招降明朝火器隊,建立鑄炮業(yè)時,軍事實力遠勝于李自成的軍隊,明軍的優(yōu)勢也就不復存在,這就再次上演了貧瘠的北方征服富裕南方的歷史劇目。
總結這些歷史經驗可以看出,中國歷史上出現的貧困打敗富裕、野蠻征服文明的赫赫戰(zhàn)績,關鍵在于富裕的“知識分子們”尚武精神喪失,貧困的“野蠻人”奮發(fā)圖強,掌握當時先進的軍事技術。這一情形在近現代世界上也一再出現過,如二戰(zhàn)中的意大利也算得上是二流工業(yè)國,卻打不過希臘這樣的落后小國,原因也在于這些羅馬帝國的后裔喪失了前人的戰(zhàn)斗精神而只重享樂。
責任編輯:葛 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