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黑龍江·蘇群

“冰上釣魚單線拽”之入河口狙擊降河洄游魚群

文/黑龍江·蘇群

說起這冰上的提線釣法，其實最過癮的莫過于每年的“小雪”節(jié)氣在溪河的入河口狙擊降河洄游的山細(xì)鱗魚群了。冷水魚有逐溫而棲的習(xí)性，開河時河水的溫度上來了，魚群會向大河的支流、水溫低的溪河上溯；在秋季，魚群則又開始從逐漸變涼的溪河陸續(xù)進(jìn)行降河洄游，返回到大江大河去越冬。在入河口狙擊降河洄游魚群這種釣法就是依據(jù)山細(xì)鱗這一遷徙習(xí)性而來的。

起初，我和何叔用這種方法在三道河狙擊過降河的山鱈魚群，但因為嫌山鱈的肉質(zhì)粗糙不好吃，我沒少對何叔嘮叨。何叔說：“好好好！明年咱不釣它，去釣山細(xì)鱗行吧？”山細(xì)鱗也能這么釣？”我不解地問。何叔翻了翻眼睛：“少見多怪！只要是冷水魚都能這么釣?！?/p>

第二年“小雪”之前，何叔一直神神叨叨地不知在干什么事情。有一天晚上我去他家串門，何叔正在吃飯，他笑嘻嘻地從炕沿下拎出兩副玩意兒說：“我給你也做了一副。”我見那是兩副當(dāng)時挺流行的“滑子”（小孩溜冰的玩意兒），不屑地說：“小孩兒的玩意兒！我早不玩了！”何叔說：“別介，咱不能總坐火車去釣魚，穿上這個，在冰上滑著走不是又快又省力嗎？”原來這兩天，何叔是把心思放在了這上面。

我接過滑子瞅了瞅，見用的是色木板。這種木材干透后既輕又有韌性，踩在腳下不易斷；木板下面平行嵌入兩道6號鋼筋，鋼筋的著冰面用磨刀石磨過，锃光瓦亮；木板前端擰入3枚螺絲釘，是人蹺起腳尖助跑時防滑用的；木板四周等距鑲上8條皮扣，這皮扣是穿繩子用的，好系在鞋上。我問何叔：“你會滑這玩意兒？”何叔說：“這回該輪到你當(dāng)師父了?！?/p>

眼瞅著“小雪”節(jié)氣到了，何叔卻并不著急。我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是說“小雪”節(jié)氣一到魚群就下來了嗎？再晚山溪的淺處就被冰封死了，魚群不會等待！都火上房了還磨蹭個啥？可是何叔總說：“不急不急，等你奶奶感覺老寒腿不太得勁兒了咱再走！”于是我見天去問奶奶腿疼不疼？問多了奶奶就罵：“你盼著我腿疼?。吭贌┤税涯阕炜p上！”

終于有一天早上，奶奶說她的腿整晚都不太得勁兒。我馬上去告訴何叔，何叔說他猜也就這幾天了。

出行那天，我和何叔徒步走到北街，下了河壩到河邊才穿上滑子。這年入冬后雪下得很少，河面上的積雪早讓風(fēng)吹得不知去向，冰面上顯得光禿禿的，這倒給了滑子用武之地。我倆一老一少身背布袋，腰系爬犁繩拖著爬犁，在冰面上勻速滑著，沒滑上半個點兒，前面就見目的地了，真是既省力又省心。

這條溪流自紅巖溝而出，寬不過數(shù)米，深不過3尺，是穆棱河上游超過30千米流長的溪河之一。溪河自太平嶺西麓而下，而它的北麓即是那條著名的細(xì)鱗河。如此想來，這條溪河的細(xì)鱗魚也不會少。我和何叔在入河口解下裝備，何叔打量了一下入河口說：“入河口不過6米寬，倒省了咱不少工夫，不用開冰槽截魚了?！?/p>

狙擊降河魚群，你首先得先給自己弄個窩，因為要在這兒蹲上整整三天，誰知道魚群哪天下來？何叔扔給我一把鐮刀，讓我沿著河邊的濕地割茅草。割了半上午的茅草，我把草打成捆兒，一捆捆地扛回入河口碼成垛，何叔也從林子里鋸回來幾大捆樺木桿子和一捆捆做冰棚子筋骨用的粗枝條。歇了一小會兒，我拿上板斧，輕車熟路地到河邊去砍那些枯死的柳樹當(dāng)柴燒?？巢窨墒莻€力氣活兒，我整整干了兩個多點兒，連拽帶扛，將幾大堆燒柴全部運到冰上，然后鋸段兒、劈半兒、碼成溜子。

吃過午飯，何叔給了我一小把餅干渣，讓我到河邊的塔頭墊子里捕鼠。捕鼠這活兒輕松，我先挨著個兒摸塔頭找鼠洞，找到鼠洞后，把餅干渣在洞口旁邊撒一點兒，拿著根苕條站在旁邊等著。不一會兒，從洞口就探出個鼠頭來，嗅到香味兒的老鼠東張西望，偷偷摸摸，又舉起前爪拂了拂嘴巴，來到餅干渣旁準(zhǔn)備進(jìn)餐。不待它下嘴，我一苕條抽下去就打翻了它。眼瞅著它蹬蹬腿兒翻倒身子不行了，我把尸體丟在那兒，手握著剩下的餅干渣去搜尋下一個鼠洞。

等我拎著兩只死鼠的尾巴返回入河口時，何叔早已把插木桿子的幾個冰眼兒鑿好，正在挨個兒插樺木桿。我忙扔下死鼠過去幫忙，把樺木桿子扶正，再用碎冰擠上，最后再往碎冰上澆水，沒多大一會兒，樺木就結(jié)結(jié)實實地凍在冰眼里了。何叔弄回來的樺木桿子上都有個丫巴杈，杈內(nèi)搭橫柱，用山花椒的藤條捆住，一個棚子的大框就搭成了。

接下來是綁墻的筋骨。先自上而下，每隔一尺綁上一根細(xì)木棍，然后把茅草擰成條，往上一里一外地編著纏。打完了墻面做棚蓋兒，這得預(yù)留出煙道。最后把冰棚子的里里外處都潑上水，潑一層凍上一層，直到?jīng)]有縫隙。

我打量著這個忙了大半天才完工的東西，對何叔說：“這看上去咋連個驢舍都不如？”何叔邊吸煙邊說：“管它驢舍馬舍的，能遮風(fēng)擋雪就成！”

歇了一會兒，趁著天光尚亮，何叔用山花椒藤和烏拉草編了一道門簾子，掛在門口好擋住寒風(fēng)。這個何叔，不管干什么手都這么巧，有時我真懷疑他前世可能是個娘兒們。

冬季天黑得早，天光將暗，何叔就讓我把架在河岸上的篝火點了起來。我把帶來的苞米面餅子用樹枝穿了，搭在篝火上烤著，何叔把軍用水壺的背帶卸了，將壺煨在篝火邊上。

多少年過去了，我仍舊難以忘懷那篝火搖曳下的一老一少，啃著熱乎乎的苞米面餅子，就著老黃瓜咸菜的剪影。

天黑透了，何叔說：“今晚魚群不會下來，咱爺兒倆也累了，收拾收拾去睡吧！”我給篝火上面加足了柴，貓腰鉆進(jìn)冰棚子里。何叔點上馬燈，把它掛在冰墻上，又出去用鍬撮來幾鍬通紅的炭火，放天窗下面的一盤不知何時弄進(jìn)來的老樹根上。沒用多大一會兒，冰棚子內(nèi)的空氣開始顫動，煙和冷氣從天窗那兒給吸了出去，冰棚子內(nèi)的溫度開始升高，室內(nèi)變得暖烘烘的。

原來這柳木柴是燒炭的上好原料！它干透了如骨頭般硬朗，敲起來“口邦口邦”有聲，燒出的炭能燃燒很長時間，還絕少產(chǎn)生煙氣。我躺在何叔鋪好的老羊皮襖上，下面鋪著厚厚的茅草，軟綿綿的非常舒服，不大一會兒就睡著了。

第二天天亮，我鉆出冰棚子，見天空似晴非晴，空氣似乎也比平時壓抑。我四下瞧了一下沒見何叔的影兒，想必他又進(jìn)了林子，不是攆山雞就是趕兔子。于是我將篝火撥亮，又加了些干柴，準(zhǔn)備熱早飯。

吸根煙的工夫，何叔回來了，用衣襟托著一物，那東西身子縮成一團(tuán)，遍布棘刺，原來是只刺猬。何叔用刀給刺猬剝了皮，埋在炭灰下烤著。這老小子真不忌口，什么都吃。這是我頭一回吃刺猬，沒有鹽，可想而知是個什么滋味，只感覺這東西肉很肥，沒有瘦肉。也許是野味兒吃慣了，口味變得挑剔，我吃了兩口就撂下了。

何叔說，你不吃正好，你那份就留作魚食吧。他覺得我打的那兩只山鼠太小，怕到時候餌不夠用，事實上也正如此。

吃過早飯，何叔抬頭望望西北方向的天空，說今晚肯定得下雪，魚群應(yīng)該在午夜前后到達(dá)。他站起身來伸了伸懶腰說：“趕緊準(zhǔn)備家什釣魚吧！”

何叔說釣山細(xì)鱗不比釣山鱈，山細(xì)鱗游速快，游過入河口時，魚群若小，可能不到幾分鐘就過完了，用“叭噠竿”恐怕太慢，所以要用提線釣法盡量多搶魚，而搶魚就不能用有彈性的柳條棍做竿子，要用“王八骨頭”。

“王八骨頭”是生長在林子邊上的一種灌木，不知其名。這物手指粗細(xì)，長不大，卻夠硬，寧折不彎。

我到林子邊上尋了四根來，做了四副釣具，每人兩副，有備無患。誰知道搶魚時會發(fā)生什么狀況。

我用一根樹枝量了一下水深，對照著樹枝把線繩縮短。何叔說，搶魚時要直接舉竿兒拽線，把魚拽到水面上來。

何叔在冰棚子內(nèi)的西北角和西南角上各鑿了個臉盆大小的冰窟窿，他用笊籬撈洞口的碎冰時，我就做魚餌，先用匕首將鼠剝皮，把鼠皮割成一條條的。鼠皮可是上餌的最好材料，韌性十足，抗咬，上鉤不易脫落，這也是搶魚的一個竅門；上餌時先把鼠皮的一頭先掛在鉤上，然后將其折疊，依次穿到鉤上，這是當(dāng)時最流行的一種釣大魚的上餌方法，俗稱掛“嘟嚕食”。

魚群下來時已過午夜，我正倚在炭火旁打盹兒，猛聽得何叔號叫：“魚群下來啦！”我一激靈翻身坐起，抓起上好的餌鉤就扔到冰窟窿里去，還沒等我完全清醒，就感到手里的“王八骨頭”被猛地一拽。我立馬往上提線，一尾一二斤重的山細(xì)鱗就被拖出了冰窟窿。這種釣法說不上是什么感覺，餌鉤只要放下去立馬就會被魚拖走！人完全就是這幾個動作——上餌、拋鉤、提線、摘魚。我有時想，冰棚子里面人的動作被馬燈燈光映在冰壁上，如果外面有人看見了，是不是像看皮影戲的提線木偶一般？

直到再也摸不到備好的魚餌，我和何叔才停下手來。我倆身后的細(xì)鱗魚一直堆到門簾子外，甚至向外扔魚時把門簾子砸掉了都渾然不知。這回可是逮著了，趕上數(shù)年不遇的大魚群了！山細(xì)鱗的個頭雖然比江細(xì)鱗小許多，但估摸著這一大堆怎么也得有幾百斤！咋往回弄??？

現(xiàn)在回憶起來，那次魚實在釣得太多了，魚拿不回去扔了又可惜，我和何叔頂著風(fēng)雪只裝了一小部分魚回家。剩下的，何叔上生產(chǎn)隊借了匹馬，用馬拉爬犁給運了回來，魚裝了滿滿一大爬犁。

在過去的東北，用這樣的手段在冬季釣魚并不稀奇。而現(xiàn)如今，棉帳篷代替了簡陋的冰棚子，充電燈替代了小馬燈，木炭取暖由電暖風(fēng)取而代之。人舒服了，樂趣卻好像沒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