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國平趙品本刊記者曹舒雅
全忠:因為牽掛
文/張國平趙品本刊記者曹舒雅
一
面對改革意愿表,全忠有過猶豫。
在原北京軍區(qū)信訪辦主任的位置上干了10年,信訪工作的苦和累,全忠最清楚。10年來,在這個號稱“機關第一難”的崗位上,全忠經(jīng)歷了太多不為人知的委屈、侮辱。
2015年底部隊調整改革時,全忠也曾想過,換個輕松點的單位,好好養(yǎng)養(yǎng)身子,陪陪家人。
在同事眼里,“這次改革對全忠是利好”,因為“沒有比信訪更難干的活,只要挪個窩就是好事”。對于去向,許多同志都想去軍委機關、陸軍和戰(zhàn)區(qū),覺得既是履行軍人主責主業(yè),面子上也好看。
北京軍區(qū)善后辦原副政委馬譽煒告訴記者:“全忠同志立過1次二等功、7次三等功,多次被評為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和優(yōu)秀機關干部,如果他選擇其他崗位,我們是會優(yōu)先考慮的?!瘪R副政委曾任原北京軍區(qū)政治部副主任,是原軍區(qū)政治部干部分流工作的負責人之一。
可夜深人靜,全忠卻翻來覆去睡不著覺:手頭好幾個信訪積案快有眉目了,背后是好幾個家庭的生活希望,如果就這樣離開這個崗位,他又怎能安心;而且信訪工作是善后工作的重要內容,做好善后,也是為改革解決后顧之憂……
思來想去,在允許填報三個志愿的意愿表上,全忠堅定地勾選了“軍區(qū)善后辦”一項。
“我不容易,上訪中的許多人更不容易?!比以诮忉屵@一抉擇時說,“畢竟我在這個崗位上工作時間長,熟悉情況,我走了,可能許多人的事情就解決不了?!?/p>
二
2016年5月,王秀生在山西家中接到了兒子王帥的殘疾軍人證,這位革命老區(qū)的老人有些過于激動,他哽咽了10分鐘時間,緩過神后,連稱送評殘手續(xù)到家中的全忠為“親人”。
王秀生記起2011年第一次進京上訪時,緊張得直發(fā)抖,全忠就一直握著他的手。身旁的這位大校軍官,高大文弱,聲音洪亮,給人一種毋庸置疑的正義感。當他鏗鏘有力地承諾——“符合政策就能解決”,王秀生看到了一線光亮。
從接了王秀生父子的案件開始,全忠一直積極協(xié)調,并多次給予父子倆經(jīng)濟上的救助,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這次他遇到的是信訪工作中最難辦的一個案件。
由于軍隊衛(wèi)生部門認為患“偏執(zhí)型精神分裂癥”的王帥已于2007年退役,軍事實力不在部隊,無法補辦評殘。王帥家鄉(xiāng)的民政部門又告知,王帥的問題責任在部隊,地方補評違反政策。各方相互扯皮終使評殘陷入死胡同。王秀生為了照顧兒子,無法外出打工,妻子又長期臥病在床,家中債臺高筑,生活十分艱難。
2015年9月,聽聞軍區(qū)即將整編,王秀生帶著王帥再次進京,干脆住在了信訪接待室。
為了解決王帥的上訪問題,全忠?guī)缀醢炎约鹤兂闪恕吧显L戶”。5年里,他多次找到原總參謀部,軍區(qū)政治部、軍務部、聯(lián)勤部和王帥原單位進行協(xié)調,從軍區(qū)首長到部長,再到參謀、協(xié)理員,終于做通部隊的工作,卻在地方又碰了釘子……
“對王帥我覺得有愧,因為協(xié)調了5年才協(xié)調成。但是我確實是盡全力了,差點都想要放棄。”全忠說。5年里,全忠多次碰壁、遭人白眼甚至非議,不知跑了多少部門,說了多少好話,連首長都感慨道:“你也不容易,為了一個兵的事等了我?guī)讉€小時?!闭沁@股堅持,全忠最后一直找到了時任衛(wèi)生部長,終于辦齊了王帥評殘的手續(xù)。
王秀生說,他覺得全忠,是他家庭的解救者。
數(shù)不清這是第多少次被上訪者視為“解救者”了,全忠心里感到安慰?!白约旱膽B(tài)度釋放的就是組織的溫度”,看似平淡的話語背后,飽含艱辛。
“群眾的過激很可能源于我們的‘欠賬’,自己的一份努力,挽回的也許就是一個家庭。”面對心存怨念的上訪者,全忠卻有著一份心疼:“很多都不容易,心中都有委屈和難處,要不然誰千里迢迢來上訪,有的拋家舍業(yè)幾十年在外上訪?!?/p>
三
多年的積壓和漫長的等待,讓“老訪民”韓景書心中的創(chuàng)口不斷地被拉長。
1936年出生的韓景書,是原第63集團軍后勤部職工。1969年軍部從石家莊移防到太原,韓景書自愿要求退職照顧家人,于是回農(nóng)村落戶。23年后,韓景書進京上訪,堅持認為是部隊錯誤處理其回家。雖經(jīng)過兩次處理,他仍然堅持回部隊退休并補發(fā)工資,還數(shù)次在重要敏感地區(qū)尋釁滋事。后來他又在軍區(qū)機關附近搭起窩棚,“不解決就不回去”成為他的邏輯終點。
滯京20多年來,持久消耗異化成精神上的偏執(zhí),這自然令韓景書付出代價——家破人亡、居無定所。沒有經(jīng)濟來源的韓景書,把部隊的高額補償當作了一個鐵定事實埋在了生活里。
由于訴求不合理,信訪干部同樣無法給予沒有依據(jù)的補償,只能寄希望于思想疏導。全忠鉆進他的簡易窩棚,看到寒冷的北京冬夜里,瘦骨嶙峋的韓景書仍然套著單薄的衣衫,便主動給他送衣送飯,和他喝酒聊天,兩次為其申請困難補助。最終,真情融化了這位羸弱老人心中的“堅冰”,韓景書放棄不合理訴求,放下了20多年的痛苦與煎熬,返鄉(xiāng)重燃起對生活的希望。
正是從信訪者眼中看到的這份希望,讓全忠充滿動力。
四
2010年12月23日,《新京報》刊登題為《農(nóng)民涉嫌殺妻遭刑訊逼供,尋妻20年自證清白》的長報道,一時成為新聞熱點。
報道的主人公叫做羅開友,1983年入伍,原80師戰(zhàn)士。羅開友服役期間,因家庭矛盾與妻子協(xié)商離婚,妻子在爭吵后離家出走,下落不明。老岳父怕羅報復,就制造了羅開友殺妻的偽證??h公安局將羅開友及父、兄、鄰居4人收審并刑訊逼供。因縣人武部部長制止,羅開友才未被槍斃。其間,羅開友所在部隊宣布開除羅開友黨籍,并作退伍處理。后因證據(jù)不足,他在被羈押21個月后釋放。
隨后,羅開友踏上漫漫上訪路,軍地成立聯(lián)合調查組再次核實,因其妻下落不明,調查結果是羅開友仍有殺人嫌疑。
為洗清不白之),羅開友拋家舍業(yè)、歷盡艱辛、四處苦尋,歷時近20年,終于在天津市靜??h找到失蹤多年、改名整容的妻子。2010年12月27日,雷波縣公安局依法撤銷案件決定書,承認收容審查錯誤,并賠償羅開友限制人身自由和精神損害撫慰金16萬元,召開了恢復名譽大會。
2012年5月,羅開友因善后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到原北京軍區(qū)上訪,找到了全忠。因為)案不是部隊造成的,全忠完全可以把案件推給地方或者開個轉辦函給羅開友原單位,但是全忠一拍桌子,對這個參加過老山戰(zhàn)役立過二等戰(zhàn)功的老兵說:“你的事情我管定了!”
全忠及時向領導作了匯報,并牽頭成立了軍區(qū)、集團軍、旅三級工作組,不僅將真兇繩之以法,還協(xié)調地方政府為羅開友安排工作。為幫助羅開友盡快回歸生活正軌,從關心關愛退伍戰(zhàn)士的角度出發(fā),為其申請解決了100余萬元困難補助。現(xiàn)在,羅開友已經(jīng)娶妻生子,還在縣城開了一家藥鋪。他總是逢人就說:“全主任是我的再造恩人,沒有他我這輩子就完了!”
為解決羅開友的上訪案件,全忠花了4年時間,先后5次前往羅開友的四川老家和所在部隊協(xié)調,但這也不過是他處理案件中的一件。從2016年1月15日履職善后工作開始,全忠已經(jīng)解決上訪案件101件,先后接訪來訪群眾2000多人次。
五
事實上,在走上信訪崗位之前,全忠的青春綻放著另一種精彩。
1990年12月,全忠從四川營山參軍入伍。入伍前,他就光榮地加入了黨組織。入伍后,經(jīng)過各級組織的培養(yǎng)和不同崗位的鍛煉,這位四川小伙在基層部隊干得風生水起:當戰(zhàn)士,他是“十佳老兵”和“優(yōu)秀班長”;提干后,又多次被表彰為“優(yōu)秀帶兵干部”和“優(yōu)秀四會教練員”。
累累的驕人成績讓全忠信心滿滿,正欲在基層部隊繼續(xù)大展拳腳之時,2006年的一紙命令,將他調至原北京軍區(qū)信訪辦。在這之前,全忠甚至不知道部隊還有信訪辦。雖然思想上沒有準備,但全忠說只要組織信任,他就服從安排。
還沒接觸到信訪工作時,全忠聽到的信訪工作是“一般人不愿意干的工作”,信訪人都是“胡鬧難纏”,要達到的目的就是“糊弄走人”。
上任后,全忠也確實理解了為什么一般人不愿意干信訪工作:沒什么權力,還總是給其他部門“添麻煩”,遇到群眾不理解還會兩頭受氣。但是他卻更加體會到,信訪工作是必須有人去干的工作,上訪人大多是確實有困難的群眾,最后要實現(xiàn)的,是真正解決群眾的困難。
正是抱定這樣的信念,全忠才能在這個“好漢不愿干,賴漢干不了”的信訪崗位上,干出了一種士氣,才敢立下“誓將所有遺留問題清零”的軍令狀。
其實,信訪辦在善后辦是一個沒有編制的部門,全忠在北京軍區(qū)善后辦的職務是老干部處處長,卻是一個沒有命令、名副其實的信訪辦主任。本來解決信訪就已經(jīng)讓全忠超負荷運轉,如今又加上老干部工作,屬于全忠自己的時間只有“上下班來回的路上”。
全忠將自己的工作總結為“白天靠嘴,晚上靠手”。白天向群眾解釋政策、勸服疏導,晚上要梳理案件,查閱政策依據(jù),如今他只要一聽上訪人的問題就能說出相關規(guī)定。他給自己立下的工作標準,就是把信訪案件辦成司法案件,經(jīng)得起歷史的檢驗和推敲。
全忠說他有一個愿望,就是把10多年的信訪工作經(jīng)驗寫成一本“信訪工作手記”,但一直太忙了,始終沒有實現(xiàn)。但如果你要是聽全忠給你講他的工作,對辦理過案件的如數(shù)家珍,不時提煉出的工作認識和工作方法,你會覺得這本“信訪工作手記”早在全忠的心里呼之欲出。
即便如此,信訪工作也不會因為經(jīng)驗的積累而變得輕松?!斑@10年,真的太苦太累了。”全忠皺著眉搖著頭,邊說邊大大地嘆了一口氣。然而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吃力不討好”的信訪老本行,對這個選擇,即便是一向通情達理的妻子,也持有保留意見,畢竟“到善后辦提職的機會更少了”,全忠對此卻完全放得下。
若因此說全忠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卻也不盡然。他對好崗位放得下,對職務升遷放得下,甚至對自己的身體也放得下;但他對未解決的信訪案件放不下,對還有困難的群眾放不下,對他們任何時候打來、打了幾個小時的電話也放不下。
“讓群眾從我們身上看到共產(chǎn)黨好。”說這句話的,是另一位全國聞名的信訪先鋒張云泉。這句話也告訴我們,或許全忠努力創(chuàng)造的希望,又何止是對于信訪群眾呢。
責任編輯:曹舒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