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華
美食吃多了都會膩,而母親做的醬卻越吃越香。
1979年,弟弟考上了大學。大一下學期開學前,弟弟臨出發(fā)的時候,裝了滿滿兩罐頭瓶子的醬,塞到背包里帶走了。當時,我還有些納悶,聽弟弟說大學的伙食不錯呀,怎么還從家里往學校帶醬呢?
后來,我借出差的機會,去學??戳说艿?。坐了一宿火車趕到學校時,弟弟已在校門口迎接我了。先隨弟弟去了他的寢室,同學們正好三三兩兩地去食堂吃飯。我解下背包想放在弟弟的床鋪下邊,突然發(fā)現(xiàn)在他的床底下,竟整整齊齊擺放了十幾棵白菜。我禁不住好奇,問了一句:“放這么多白菜干什么?”弟弟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抿了一下頭發(fā),笑一笑說:“備用?!?/p>
聽了弟弟的回答,我即刻明白了——弟弟從家里帶醬,是為了蘸這些白菜幫子當菜吃。等我們端著飯盒下樓去打飯時,食堂的菜已賣光了,只剩下饅頭和米粥。弟弟與我打了兩份粥,買了幾個饅頭,回到寢室吃飯。弟弟把饅頭、粥放在了靠床的小桌上,回身去窗臺上,把用廢作業(yè)本蓋著的裝醬的罐頭瓶拿了過來,彎腰在床下掏出一棵白菜,熟練地掰下幾個幫子沖洗干凈。我倆這才在小桌邊坐下來吃飯。
因坐了一宿的火車,我已經(jīng)挺餓了。這頓饅頭、粥就白菜蘸大醬,吃得很香、很飽。人有時很奇怪,曾經(jīng)飽食的滿桌酒席,或曾饕餮的山珍海味,在記憶中已風卷殘云,未曾留下什么痕跡。可這一頓十分簡單,略顯寒酸的飯,卻在我的記憶深處永遠定格下來。
母親做的醬一直很好吃,但唯獨有那么一年,我家的大醬下酸了。那一年,在大隊學校當民辦老師的叔伯哥哥,三十剛出頭就患上了腰椎結(jié)核,走路得彎著腰,疼痛難忍。他早年喪父,他的母親遇上這么大的事兒就沒了主心骨。最終,是我的父親張羅著去省城醫(yī)院給大哥做了手術(shù)。傷筋動骨一百天——大夫囑咐出院后只能臥床,三個月后才能下地。我的母親主動提議,把出院后的大哥接來我家,由她護理。大哥出院那會兒,正值春夏之交,家家炕上地下的活,腳打后腦勺地忙不過來。護理大哥的那三個月,不知母親是怎么熬過來的。
除一家八九口人的飯之外,還要伺候雞、鴨、鵝、狗這些啞巴牲口。堂哥吃飯要由母親做好了送到嘴邊,大小便也全都由母親照料。母親從來沒嫌棄過,真比侍弄自己的親生兒子還上心。到了開春該烀醬時,母親忙得一點空都沒有,只得煩請別人去張羅。也許是醬鍋水添少了,也許是鍋蓋捂得不嚴,那年的醬豆烀“夾生”了——一點都不好吃,酸不酸臭不臭的。一缸醬到了第二年開春時還剩下大半缸。但在母親的精心照料下,堂哥術(shù)后恢復很快,三個月就徹底痊愈了。
那年過年,堂哥來我家,“撲嗵”就跪下了,“咚咚”地給父親、母親磕了響頭。母親一邊忙從炕上下來扶他,一邊對哥說:“你看,都這么大歲數(shù)了,還磕啥頭???快起來!快起來!”這就是母親,她決不會吝惜幫助別人,也從不貪圖別人給她以什么回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