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喬綏
作者有話說:寫這個故事的契機是我一個好朋友失戀了。她在西雙版納散心的時候,遇到了另外一個非常聊得來的男生,并且相熟之后才知道,倆人之前在同一時期參加過同一個支教活動。命運不讓你擁有的東西,你再怎么緊緊抓住,該失去的還是會失去。但是你千萬不要擔(dān)心喲,人生的際遇那么玄妙,總會給你安排一個真正屬于你的人。
縱使我再愚鈍,也總該明白,期望就是失望的開始。
【一】
事情是這樣發(fā)生的。
我記得那天是秋分,因為早晨起床的時候,我的手機自動給我推送了一條消息,它告訴我:秋分日,宜入宅、嫁娶,忌出行。當時我正在衛(wèi)生間刷牙,撓著額頭百思不得其解。不能出行,我怎么入顧巖的宅,怎么求顧巖娶我?
我是一個相當迷信的人,并且順著規(guī)律的指引一直生活得順風(fēng)順水。直到那一天,我模棱兩可的信仰給我?guī)砹寺闊?。我站在陽臺上眺望遠方,萬里無云,秋高氣爽。思慮片刻后,我用室友的一條深藍色絲巾裹住了腦袋,躡手躡腳地出了門。
大概是上午九點,具體我也不清楚,總之太陽在我的東南方向,我不敢說死了,因為我的地理知識很糟糕。因此,姑且讓我們認為是上午九點,一個裹著深藍色絲巾的女生,鬼鬼祟祟地走在學(xué)校人跡罕至的梧桐路上,三步一停頓,五步一回頭。
與此同時,一個騎著單車的男生也在這片梧桐疏影里穿行。他戴著耳機,背著一把吉他,風(fēng)從他的身側(cè)呼嘯而過,在他的牛仔外套中灌出一個大鼓包。那時他并不知道,他的車鏈即將在十秒鐘之后斷裂。
之后的故事你們都猜到了,女生的尖叫和男生的叫罵響徹了整條街。
我看著自己被撕扯出一個大洞的連衣裙,爆發(fā)出了驚天動地的哀號。我覺得你們應(yīng)該能體諒我的悲傷,畢竟這條連衣裙是顧巖送給我的唯一一件生日禮物。
雖然它的款式老舊,穿出來時還有人問我在哪兒買的,想給媽媽也買一件;花樣也俗艷,胸口大紅的花朵還不夠,腰上鮮嫩翠綠的枝葉更是畫龍點睛。可是怎么辦呢?我穿上在鏡子面前轉(zhuǎn)圈時,顧巖說了一句“真漂亮”,于是我穿了整整一年。
如今,它破了一個大洞。我抓著那個洞悲痛欲絕,我甚至透過那個洞看到了腳趾頭以及我和顧巖的將來。
男生從自行車下爬出來,沒有理會我響徹云霄的尖叫,第一時間就拾起了他的吉他,焦急地打開檢查。
然后我聽到了一句極其憤怒的“該死”!
于是我的哀慟全部轉(zhuǎn)化成了憤怒,我揪著那個大洞怒氣沖沖地走到他面前,大聲說道:“你弄壞了我的裙子!”
男生仿佛沒聽到似的,繼續(xù)檢查著吉他上的裂痕。
我企圖用高分貝來壓制他,順便發(fā)泄心中的怨懟:“你把我的裙子弄壞了!”
他終于抬起頭掃了我一眼,像是在努力壓制情緒一般:“這位小姐,我可以從批發(fā)市場買十條裙子來賠你,你能把我的東西也賠給我嗎?”
我實在是被這個人氣得不行,于是我一把扯下絲巾,死死盯著這場事故的主要負責(zé)人,企圖把他的良心給盯出來。
片刻之后,他終于抬頭看我了。只是,在他看清我臉的那一刻,眼睛里的不耐煩全被驚喜取代了。他拉著我的手,聲音焦急得像耳邊乍響的上課鈴聲,他說:“你是莫小春吧?我認得你?!?/p>
【二】
顧巖實習(xí)以后就在校外租了房子,我咬著奶茶吸管問他,不在學(xué)校住,我們是不是就要異地戀了。
他像順小狗的毛一樣,順了一下我腦袋上的劉海,而后拿起手機,漫不經(jīng)心地說:“不會的,以后你經(jīng)常過來給我洗洗衣服、做做飯什么的不就行了?!?/p>
我心花怒放。
于是我作為女主人,自然而然地承擔(dān)起了照料顧巖這個甜蜜的負擔(dān)。在每個風(fēng)和日麗的周六,我興高采烈地奔向他的出租小屋。繞兩條街去菜市場買來他最愛的排骨和玉米,一邊煲著湯,一邊哼著小曲兒,拾起遍布角落的襪子和臟衣服,再拿一塊抹布把書包和窗戶都擦得一塵不染,我聞著空氣里隱隱飄散開的排骨玉米濃湯的香味兒,一秒就能幻想出自己即將和顧巖共度的余生。
那天是秋分,日歷告訴我不宜出行,可想著顧巖可能正在被窩里等待著我用一碗香氣濃郁的湯來喚醒他,我義無反顧地出了門。
我遇到了一個神經(jīng)病。關(guān)于我為什么會這樣稱呼洛遇和,你們最好親自去問問他。
這個世界上沒有正常人能在一秒鐘之內(nèi)無縫轉(zhuǎn)變兩種臉色,上一刻他還滿臉不耐煩,下一秒就驚喜地拉著我的手問:“你一年前有沒有在新生晚會上唱過一首《Oh my love》?”
說起來這就是我平庸小半生中并不多見的、流光溢彩的記憶了。
當年我就是憑借著這首歌,在眾目睽睽之下,成功地等到了顧巖的輕輕頷首,成為了他的女朋友。
于是我驕傲地點了點頭。
洛遇和緊緊地拉著我的袖子,生怕我跑了一樣,激動地自言自語著:“太好了太好了?!?/p>
實不相瞞,我確實是因為他過于熱切的目光和有些怪異的舉止才甩開了他的手,急急忙忙地跑掉了。
然后我氣喘吁吁地趕到了顧巖的家,手忙腳亂地拿出鑰匙打開了門,就像身后有什么厄運在追著我一樣。如果說那場事故還沒有讓我對“忌出行”三個字有深刻的認識,那么,接下來我在顧巖家的沙發(fā)上發(fā)現(xiàn)的那根綠色的長發(fā),就是信仰對于我的不忠,結(jié)結(jié)實實懲罰我的一個響亮的巴掌。
我坐在沙發(fā)上,捏著那根約有一尺多長的頭發(fā),試圖給出無數(shù)個合理的解釋。可我的腦海里卻不受控地浮現(xiàn)出前幾天,室友果果曾經(jīng)吞吞吐吐地跟我透露過,她不止一次看到顧巖來校門口接一個女生。
顯然,那個女生不是我。
我想起自己當時只是滿不在意地擺了擺手說她肯定認錯人了,就恨不得拿剛買回來的那根大玉米棒子砸爛自己的腦袋。
我可能已經(jīng)失去了把厄運扼殺在搖籃里的機會了。
我給果果打了電話,小心翼翼地問:“你上次說看到顧巖在校門口接一姑娘,看清楚那姑娘的頭發(fā)是什么顏色了嗎......”
果果好像頓時明白了發(fā)生什么事,在電話那端小心翼翼地說:“綠色......”
整個C大,留著一頭綠色長發(fā)的姑娘真不多,只有郭曼一個。
【三】
我第二次遇見洛遇和,是在學(xué)校老教學(xué)樓地下那個荒廢的停車場。同時,那也是我打聽到的,郭曼最常去的地方。
去之前我站在超市門口,喝了幾大口剛買的酒,帶著幾分醉意,朝停車場走去。一路上冷風(fēng)陣陣,凍得我腿直打戰(zhàn),頗有些“風(fēng)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fù)還”的意思。
我握著那根綠色的長發(fā),砰的一聲踹開了他們那扇被各種各樣的詭異涂鴉覆蓋了的門,我像水滸傳里豪氣萬千的英雄好漢一般,把腿搭在了就近的板凳上,叫囂道:“快把郭曼給我交出來!”
毫無意外,我被當成了一個神經(jīng)病。說得仔細點兒,我被當成了一個撒酒瘋的神經(jīng)病。
他們看我的眼神讓我很受傷,于是我在這鴉雀無聲中又吼了一聲,然后就爽快地暈了過去。
我醒來的時候,眼前出現(xiàn)了一個極其模糊的身影。我只覺得有幾分熟悉,想要看得更清楚些,卻總也摸不到自己的眼鏡。
“你是在找這個嗎?”洛遇和把我七百度的眼鏡塞到了我手里。
他一臉欠扁地看著我,像是不出所料一般,笑著說:“考慮好要加入‘地下鐵了嗎?”
我醉酒后的頭腦昏沉得厲害,茫然無措地瞪了他半分鐘以后,我終于想起此行的目的: “郭曼呢?”
“你找她干什么?”洛遇和好奇地問。
“他搶了我的男朋友,我當然是來勸她回頭是岸的!”我認真地回答。
洛遇和站到一邊點了一支煙,開始吞云吐霧。我坐在他們用木板搭就的小床上,莫名其妙地看著他落寞的背影。旁邊一個娃娃臉的男生悄悄地走了過來,小聲地告訴我:“郭曼原本是我們樂隊的主唱,也是他的女朋友......”
這又是另外一個悲傷的故事了。
我的生活看起來風(fēng)平浪靜了那么幾天,我沒有嚷嚷著要找郭曼算賬,也沒有再興沖沖地去給顧巖做家務(wù)。
果果看出我的心情不佳,硬拖著我去了學(xué)校附近的火鍋店。我沒精打采地出門時,萬萬沒想到等待我的會是什么。
能是什么呢?無非就是遇上了那個不知廉恥的綠毛怪郭曼。
果果按著我的手不讓我輕舉妄動,我伸著腦袋小心地辨認,生怕坐她對面的那個人是我心心念念的顧巖??蛇€沒等我看清楚對面的是誰,郭曼就端起面前的杯子,潑了那個人一身。
洛遇和濕漉漉的腦袋出現(xiàn)在我眼前,這下我可忍不了了。
我大踏步上前,氣勢洶洶地走到她面前,二話沒說先大喊了一聲“郭曼”!
這還是顧巖教我的,他說吵架就是吵個氣勢,講到興頭上沒人在乎什么道理不道理的,誰氣勢大誰就算贏。
我猜想這些知識他肯定沒有教過郭曼,不然她怎么僅僅只是瞟了我一眼,跟沒看見我似的,轉(zhuǎn)頭對洛遇和說了一句“我們早就分手了”,就揚長而去了呢。
我還記得那個夜晚的月亮很圓,又大又亮,我和洛遇和在火鍋店里干掉了十盤涮羊肉、五盤小肥牛,以及一瓶白酒以后,坐在馬路邊抱頭痛哭。
他一邊哭一邊說:“連她都要離開了,你說這次比賽,我的樂隊還有希望嗎?”
我一邊哭一邊安慰他:“有希望有希望,她走了,我?guī)湍愠?。我唱得可好聽了,連顧巖都夸我是小席琳迪翁?!?/p>
洛遇和哭得更厲害了,基本上可以說是號啕大哭了,我不知道路人怎么看我倆,我只知道坐在不遠處石階上的果果,她的表情很尷尬,是看起來很想跟我們撇清關(guān)系的那種尷尬。
我拍了拍洛遇和的肩膀,原本想開口安慰他幾句,可一張嘴胃里就翻江倒海。于是我抱著一棵樹吐了。我雙眼迷離地看著眼前那些殘渣,呼吸著空氣中的酒味,突然想起了我曾經(jīng)唱給顧巖的那首《Oh my love》。
那時我大二,入校一年半,喜歡顧巖也整整喜歡了一年半。他是我的直系學(xué)長,人長得好看,性格也溫柔,學(xué)院里很多女生都喜歡他。
可是那又怎么樣,他可沒有像背我一樣背過她們。
大學(xué)第一堂體育課,我穿著不受控制的輪滑鞋直接滑出體育館,在樓梯上摔個四腳朝天,大呼小叫著“我腿斷了”時,是路過的顧巖一把扔掉了手中的書 ,沖上來把極度怕死的我背起來,沖向了醫(yī)務(wù)室。
頭頂?shù)脑铝烈廊辉谏l(fā)著濕潤綿密的光芒,想起墜入愛河那一瞬間的心動,我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著那棵樹號啕大哭起來。
【四】
我走進那個廢棄的停車場的時候,洛遇和還躺在那個用幾塊木板搭成的簡易小床上呼呼大睡,空氣中依然浮動著若有似無的酒精氣息,我站在原地敲了敲自己的腦袋,然后恨恨地上前,一把掀起了洛遇和身上的被子。
洛遇和惺忪的睡眼在看到我的那一刻齊齊放光,他沒有顧及自己睡成雞窩似的頭發(fā),一把從床上跳了下來,抓著我的肩膀左右搖晃:“我不是在做夢吧?”
新的一天開始了。
洛遇和的樂隊共有四個人。洛遇和是吉他手,那個曾好心提醒過我的娃娃臉男生負責(zé)架子鼓,還有一個不茍言笑總是抱著一把貝斯的男生叫斌斌,而我,現(xiàn)在是這支看起來沒什么前途的樂隊里的主唱兼鍵盤手。
雖然有過鋼琴基礎(chǔ),可我并沒有接觸過鍵盤。于是在我加入樂隊后的兩個星期里,果果經(jīng)常能看到挑燈夜戰(zhàn)惡補和弦知識的我。通常我被折磨得快要崩潰的時候,作為那個夜晚唯一一個自始至終保持清醒的人,她要不就是搖搖頭說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要不就發(fā)出一聲沉重的嘆息——“許下的承諾是欠下的債”。
我一邊淚流滿面地朝她翻白眼,一邊繼續(xù)還債。
最近我愈發(fā)感覺到自己上當受騙了。
尤其是在樂隊第一次聚餐時,洛遇和一人喝了七八瓶啤酒以后依然安然無恙談笑風(fēng)生,順道還能嘲笑一把我上不得臺面的酒品時,我循序漸進地領(lǐng)略了這個人的險惡心機。
日子就這么緊湊地過去了,我刻意回避著顧巖。我無法再像過去一樣充滿斗志地追著顧巖跑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郭曼那一頭綠油油的頭發(fā)就像水草一樣,不停撩撥著我對顧巖的愛意。
我就像只鴕鳥一樣,把腦袋埋在沙子里度過了一個月的時間。而在這一個月里,顧巖一次也沒有聯(lián)系過我。我的糾結(jié)、我的悲傷、我的故作灑脫,他似乎根本就沒有察覺到。
我有些泄氣了。我開始承認,在一段感情里,有人要站得高一些,另一個人就必須要把自己放低。只有這樣,兩個人才能契合得更好,走得更長久。
于是我認輸了。
在顧巖生日的那一天,我的手機告訴我,宜出行、祭祀,忌捕捉、理發(fā)。
我興致勃勃地出了門,轉(zhuǎn)了兩趟公交車買了一個生日蛋糕,然后繞道菜市場買了排骨和玉米,一路哼著小曲兒,走進了顧巖的單元樓。
我拿下系在脖子上的鑰匙,插進了鎖眼,左轉(zhuǎn)一圈,右轉(zhuǎn)兩圈,都沒有打開這扇門。
我掏出手機準備給顧巖打個電話,還未撥通,樓道里就出現(xiàn)了腳步聲。那一瞬間我大概是戲精上身了,我在腳步聲轉(zhuǎn)彎朝我走來的一瞬間,舉起蛋糕遮住臉,大喊了一聲“生日快樂”!
三個人面面相覷的那一刻,我的腦海里莫名其妙地浮現(xiàn)出了那個爛醉如泥的夜晚,洛遇和曾經(jīng)醉眼惺忪地扶著我的肩膀說:“感情這種堪比毒藥的東西,心軟的人不要沾?!?/p>
我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眼睛里甚至都沒有愧疚,我費盡千辛萬苦,也只捕捉到了幾絲驚訝。他左手提著一盒蛋糕,右手攬著一個姑娘。
郭曼不知何時把一頭綠毛染了回來,烏黑透亮的長發(fā)順滑地披在肩膀兩側(cè),愈發(fā)襯托得五官精致、容貌清麗。
我手中那枚掛在我項鏈上的鑰匙好像變成了一塊烙鐵,燙得我?guī)缀蹩炷貌蛔×恕?/p>
郭曼只一眼就弄明白了眼前的狀況,她動作緩慢地從包里掏出了鑰匙,對著我輕笑了一聲:“原來就是你啊?!?/p>
原來——就是——你。
如果說我的情緒就像一個在懸崖峭壁上通行的路人,那郭曼這不屑的語氣就是能讓我粉身碎骨的那陣風(fēng)吹草動。
于是我崩潰了,我?guī)缀跏翘饋砭咀×怂念^發(fā),跟她扭打在了一起。
【五】
洛遇和來小區(qū)門衛(wèi)室領(lǐng)我的時候,我正在小心翼翼地切那盒原本屬于顧巖的蛋糕。我把水果最多的那塊拿給了看門的大爺,他一邊笑瞇瞇地吃著,一邊遺憾地說:“這么好的姑娘,你男朋友可真是瞎了眼?!?/p>
我看著他沾上奶油的胡須和眼角的皺紋,突然覺得他是那么的慈祥。就在我要落淚的前一秒,洛遇和沖進門衛(wèi)室像提小雞一樣把我提了出去。
他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地看著我,像是在看一個大麻煩:“你不知道死纏爛打是最糟糕的分手方法嗎?”
我揉著通紅的眼睛,捋了捋被郭曼抓成雞窩的頭發(fā),委屈地說:“那我能怎么辦?你知道你前女友有多囂張嗎?”
洛遇和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沉重地嘆了一口氣說:“你知道聰明的女人會怎么做嗎?”
我搖了搖頭,并且真誠地請教了他。
洛遇和帶我直奔眼鏡店,在我拼盡全力的阻撓之下,成功地拿走了我的眼鏡。
他說我首先要摘下自己厚厚的眼鏡片,因為眼睛是心靈的窗戶,他看著我認真地說“其實你的眼睛很美”的樣子確實有幾分蠱惑人心,于是我以淚流滿面為代價成功地把隱形眼鏡戴上了。
然后他又帶著我去了理發(fā)店,坐在椅子上皺著眉頭上下打量了我一圈,最后指著我的劉海跟那個叫作tony的理發(fā)師說:“我不想再看到這厚厚的劉海了。”
想到有朝一日能讓顧巖看到我華麗轉(zhuǎn)身的樣子,我也忍了。
我頂著一頭細碎的短發(fā)走出理發(fā)店的時候,心里倒真有了些壯士斷腕的勇氣。就當我準備一條道走到黑,期許地求教洛遇和下一步計劃時,他的臉上莫名地浮現(xiàn)了幾許難色。
那天的最后,他帶著我在路邊的報刊亭上挑挑揀揀,買了好幾本少女雜志,鄭重地告訴我服裝和妝容部分已經(jīng)超出了他的知識范疇,他抓著我的肩膀,堅毅的眼神像是給我的兩萬五千里長征送行一般:“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于是我挑燈夜戰(zhàn)的內(nèi)容又變成了這些少女雜志。
我每天穿著XL碼的大汗衫坐在宿舍擁擠的桌邊,認認真真地辨認著日系和韓系的區(qū)別,學(xué)習(xí)著平眉和野生眉的畫法,踏踏實實地死記硬背“小個子女生穿衣法則”......
我的努力初見成效這件事還是郭曼告訴我的。
那天我正在地下室看洛遇和新寫的一首歌,我皺著眉頭正入神,一道尖銳的聲音赫然鉆進了我的耳朵。郭曼叉著腰不屑地看著我:“這才幾天哪,就迫不及待要上演丑小鴨變天鵝的故事了?”
鼓手小董拿著一把吉他遞給了她,偷偷朝我使眼色讓我不要搭理她。
那個瞬間我好像擁有了無窮的智慧,我想起洛遇和曾經(jīng)告訴過我“無視才是最大的輕視”,于是我抿著嘴,看都不看她一眼,繼續(xù)著手上的動作。
郭曼看我不搭理她,繼續(xù)加柴生火:“莫小春你可別忘了,丑小鴨能變天鵝是因為她本來就是天鵝的孩子。你是誰的孩子,你心里不清楚嗎?”
我心下一驚,頓時有了一種強烈的不安。
郭曼顯然只想點到為止,不愿多說。她臉上故作神秘的得意愈發(fā)攪動我心里惶恐的波瀾,而這貌似也正是她想要的。
臨走之前,她指著我手中的樂譜,趾高氣揚地說:“是洛遇和寫的吧?”
見我不說話,她也不氣餒,挑著眉抱著臂:“我奉勸你最好對他少抱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了,你指望他能寫出好作品,還不如指望顧巖對你回心轉(zhuǎn)意?!?/p>
說罷她作勢要走,我三步并作兩步攔到了她面前,正義凜然地看著她,努力壓抑自己的憤怒:“你憑什么說他寫不出好作品?是憑你對他三心二意的陪伴,還是憑你自己對音樂一知半解的內(nèi)涵?我見識過他因為一個旋律興奮得整宿都睡不著覺,也領(lǐng)略過他因為一個音節(jié)把我們留下來整整排練了二十八遍,我相信他對音樂的態(tài)度,更相信機遇總是不會辜負認真努力著的人。只有你把捷徑當作人生的康莊大道,你投機取巧的處世觀限制了你的眼界,你的目光短淺得就像一只燕雀,而燕雀,又怎知鴻鵠之志?”
我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一轉(zhuǎn)身發(fā)現(xiàn)洛遇和倚在門框上,正抱著臂興致盎然地看著我。
那眼神怎么說呢?
就好像看見自己辛辛苦苦養(yǎng)的狗終于會看家了一樣充滿欣慰。
【六】
我們擠在那個暗無天日的停車場沒日沒夜地排練,比賽日期越來越近,墻角處堆滿的快餐盒子多少都能透露出一點緊張。
最后一個星期,洛遇和甚至十分變態(tài)地給我熬起了冰糖雪梨湯。他不知從哪里弄來一個小爐子,每天中午都會灰頭土臉地生火,照著網(wǎng)絡(luò)上的食譜,認真地給我燉一鍋難喝爆了的羹湯。
他把碗遞給我的時候,殷勤地說:“保護好嗓子。”
于是我受寵若驚的心驀然涼了。
這讓我感到一陣心虛,我竟然在不知不覺中對洛遇和有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期待。這在我并不豐富的人生閱歷中,實在該敲響警鐘??v使我再愚鈍,也總該明白,期望就是失望的開始。
C市兩年一度的風(fēng)箏高校樂隊大賽正式開始了。這場賽事對于校園里每一個喜愛音樂的人來說都是一場盛事。因為觀眾們不僅可以欣賞到新生代樂隊原創(chuàng)的魅力,優(yōu)秀的比賽參與者還有機會被頂尖的唱片公司相中,被簽下來好好包裝。
于是洛遇和摩拳擦掌,躍躍欲試。他好像對這次比賽很有信心,他曾經(jīng)在凌晨一次排練過后,抓著我的肩膀深情地說:“小春,謝謝你來到了我身邊,你就是我的Luck fairy?!?/p>
皎潔的月光從頭頂?shù)奶齑袄飪A瀉而下,灑在我慘白的臉上,灑在洛遇和頭頂那撮始終昂首直立的頭發(fā)上。
初賽開始了,我們一路過關(guān)斬將,成功地擠進了前十名,擁有了進入決賽的資格。
我們學(xué)校的人仿佛剛知道校園里還有這么一支樂隊。每次我睡眼惺忪地趕到排練室時,總能看到一些女孩子輪流跟樂隊的成員們合影。她們拿著手機在那個暗無天日的破停車場拍來拍去,甚至以為角落里那臺廢棄的“二八鐵驢”都是我們精心布置出來的朋克范。
你看,這個世界太荒謬了,然而更荒謬的還在后面。
離決賽還有三天時間,我騎著洛遇和的自行車在校園里穿行時,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姑娘。那是洛遇和那輛破自行車的車鏈子第五次斷裂,卻是我第一次主動招惹了郭曼。
沒錯,我撞到的那位從背后看起來溫婉嬌俏的姑娘,一回頭秀眉擰起,雙目圓睜,不是郭曼又是誰?
“真是冤家路窄啊?!彼χf,“怎么?成了這所破學(xué)校的小明星以后就不抓我頭發(fā)了,改成騎車撞我了?”
我低了低頭,剛準備開口道歉,面前的女生話鋒一轉(zhuǎn):“真不愧是吸毒犯生的女兒?!?/p>
洛遇和在酒館里找到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喝得雙眼迷離、臉頰通紅了。他看到我這個樣子又急又氣,竟然拎著過路服務(wù)員的衣服怒聲質(zhì)問:“你為什么要讓她喝那么多酒!”
我趴在油膩膩的桌子上,呆呆地看著頭頂晶瑩奪目的燈光灑在洛遇和焦慮的側(cè)臉上,有種說不出的風(fēng)姿。于是我笑了,朝他舉起酒杯,想要邀他共飲。
等他湊近以后我才驚覺,他的焦慮并非出自關(guān)心,他的眼里甚至有了厭惡。他扶著我的肩膀,怒其不爭哀其不幸地說:“后天就要決賽了,誰讓你喝那么多?”
這就是了。
對他而言,我全部的意義就是那一副好嗓子。
【七】
學(xué)校的論壇里開始成頁成頁地討論起,校園里紅極一時的那個樂隊的主唱有個吸毒犯父親這件事。
我窩在寢室里哪兒都沒去,沒有去質(zhì)問顧巖,也沒有再去過排練室。
我不愿意去面對這一切,就像我小時候不愿意面對從來都是讓警隊驕傲的爸爸突染毒癮這件事一樣。我的媽媽告訴我,爸爸是為公犧牲,他是為了執(zhí)行一次臥底任務(wù)才不得已沾染上毒品,他依然是國家的驕傲。
那時小小的我尚不明白什么叫“為公”,我只記得這次犧牲給我們家?guī)砹司薮蟮穆闊屛译x開了生活了數(shù)年的城市,舉家搬遷到另外一個地方重新開始。
如今,爸爸早已退休,每個月領(lǐng)著固定的補貼,養(yǎng)養(yǎng)鳥種種花,看看新聞下下棋,模樣看起來似乎像并沒有經(jīng)歷過年輕時那一場,幾乎能把人毀滅的流言蜚語一樣。
于是我也漸漸放下了。我曾經(jīng)認真地跟顧巖說起過我的家庭,說起過那一段塵封的記憶。那時我們正在看一部情景喜劇,我窩在他寬闊的臂彎里,我甚至以為我會跟身邊的這個人共度余生。
任你在這端推心置腹,別人也只不過是在聽故事,自作多情罷了。
我沒有想到顧巖會給我打電話,自他那個雞飛狗跳的生日過后,我們已經(jīng)兩個月沒見了。
走下宿舍樓時,天空剛好飄起了雪。這是今年的第一場雪,道路上的女生們都沸騰了,她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接,凍得通紅的小臉蛋上都是勃勃生機。
洛遇和騎著自行車,單腳撐地,深藍色的羽絨服上積了薄薄一層雪??吹轿易叱鰜?,他原本想說些什么,卻在看到我走向顧巖的那一秒又把嘴巴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
他寫不出歌的時候也會這樣,抿著嘴巴,右邊的嘴角往下耷拉著。
我坐進了顧巖的車,洛遇和單腳撐地的身影很快在后視鏡里完全消失了。
決賽那天,我早早地就到了會場。
小董欲言又止地看著我,一臉便秘般的表情,我不耐煩地看著他,從牙縫里蹦出了一句“有屁就放”。
他眼神復(fù)雜地坐到了我身邊,疑惑地問:“你和洛遇和是怎么回事啊,那家伙昨晚也不排練了,喝了半宿的酒?!?/p>
我驚異地看著他:“他不想比賽了?”
“誰知道呢?抱著電腦咔咔一通黑,把那些討論你的帖子全給黑了,完事兒就坐地上抽煙發(fā)呆。小春啊,不是我說你,好馬不吃回頭草你不知道嗎?更何況你那前男友也不是什么好草?!?/p>
我捏緊了手中的包,突然想起來,洛遇和雖然看起來整天不務(wù)正業(yè),但是小董不止一次和我提起過,他在計算機系也算是風(fēng)云人物了,黑幾個論壇帖子完全就是小意思。
小董看我在發(fā)呆,神情凝重地湊了過來:“小春,哥幾個心里都明白著呢,洛遇和心里有你,你別裝不知……”話還沒說完,洛遇和頂著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出現(xiàn)了。
他背著一把吉他,看到我的瞬間眼神微微閃躲了一下。我直愣愣地看著他輕巧地繞過我,坐到了離我最遠的座位上,心里開始翻江倒海。
我吃回頭草?洛遇和心里有我?
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
ending
在后臺化妝的時候,洛遇和坐在我旁邊,造型師正在他的鬢角黏一根五顏六色的雞毛。
我清了清嗓子,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說:“那天,我是為了把那把沒用的鑰匙還給他,徹底跟他劃清界限?!?/p>
片刻后沒聽到回音,我悄悄在鏡子里偷看,少年原本繃直的嘴角彎起了一個小小的弧度,聲音輕快地說:“知道了。”
那次決賽到底也沒有進入前三強,我們看著自己第四的名次有些哭笑不得。
有一位評委非常喜歡洛遇和的歌,他有些惋惜地看著他,輕聲問道:“這次沒有成功進入前三強,會不會覺得是自己不夠走運?”
我站在舞臺左側(cè)的陰影里,看著聚光燈下的少年握著話筒朝這里看了一眼,然后認真地回答:“我一點兒也不覺得可惜,因為我的好運才剛剛開始?!?/p>
編輯/愛麗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