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康延
當年日俄開戰(zhàn),日本群情激憤,爭相效命疆場。在校學生遇將士出征必列隊遠送或捐款,包括七八歲的兒童。日本文部省見狀,深恐學生有廢學業(yè),即發(fā)告示:
國民奮其忠勇之精神,捧其滿腔之熱血,為海陸軍之后援,固屬當然之事。至于懸念戰(zhàn)事而廢本業(yè),雖為愛國之至情,絕非得體。期望從事教育者,當無變平日沉著,熱心誠意,盡力厥職,當使青年男女,共知將來為國家所負之責任,必更重大。我國民欲盡此重大責任,全恃在學時代,專心一意修養(yǎng)其身心而已。我忠勇之海陸軍人為國家誓死赴戰(zhàn),學生欲表同情,相率歡迎歡送,雖無不可,若因此輟學,費其貴重之時光,則非忠勇軍人所期望于在學之男女者也。學生所助軍費若出于自己節(jié)省之資財,忠愛之情既屬可嘉,且以此養(yǎng)成節(jié)儉美風,尤為有益。若以捐助為名,而要求于父兄,則大不可,國家亦不愿受之矣。今日所以與俄交兵者,為后來永遠和平之計也。凡我學生不可意氣用事,若對俄人而肆口嘲罵,或波及其他外國人,尤須戒之也。
要之在教育之任者,于此之時,當視平時尤為奮勵。國家所期望于教育者在此,教育者所以報國家之道亦在此。
民國初年編纂的新國文課文,編者于書中感慨:“嗚呼,觀于日本學生之所為,我少年亦動愛國之心乎。觀于日本文部省之所言,我少年亦知所以愛國之道乎。今者強鄰逼處,國步之艱難,百倍日本,我愛國少年,知自奮于學問,以為他日擔任國事之預備,則國家之幸矣?!?/p>
1937年日寇侵華,中國失去半壁河山,財政窘迫,軍費劇增。有人倡導實施戰(zhàn)時國防教育,停辦院校,師生員工應征入伍,共赴國難。曾赴日留學的蔣介石反駁:“我們切不可忘記戰(zhàn)時應作平時看,切勿為應急之故而丟卻了基本。我們這一戰(zhàn),一方面是爭取民族生存,一方面就要于此時期改造我們的民族,復興我們的國家,所以我們教育上的著眼點,不僅在戰(zhàn)時,還應該看到戰(zhàn)后?!标愓\也批駁戰(zhàn)時非常教育是“一葉障目,不見泰山”:“尤其當國家存亡關(guān)頭,教育是最強韌、最可靠的生存力量?!彪S即,國民政府將淪陷區(qū)一半以上的知識分子和37所高校轉(zhuǎn)移到大后方。教育部建立貸金制度,維持來自淪陷區(qū)貧困生的膳食及服裝,提供免費住宿,10多萬中學生、大學生因之受益,包括后來的“兩彈一星”元勛錢驥、鄧稼先等,諾貝爾獎獲得者李政道、楊振寧等。其間還選拔了1000多名自費或公費留學生奔赴美歐各國。大學科研一直未斷,時任駐華參贊的英國著名學者李約瑟認為,中國從1938年至1944年,“這7年間的科學進步與貢獻,比起過去30年來,在質(zhì)在量皆有增無減”。
曾有一所山東中學,遷移到陜西,孩子們放下行囊就在曠野小樹林里上課。中午時分,一位中年男子依次探訪村中各家各戶,兜著長袍里的百家飯喊道:“孩子們吃飯了?!睅熒鷤冇先ィ骸靶iL辛苦了?!?/p>
我們拍攝紀錄片《先生》之竺可楨時,沿著他率領(lǐng)浙大師生輾轉(zhuǎn)西遷的路徑來到貴州湄潭。師生陋室簡餐,心志只在“教育救國,科學興邦”。敵機轟炸完了,化學系還能安心于瓶瓶罐罐的化學實驗。在戰(zhàn)火里浙大升騰起“東方劍橋”的風范,當?shù)厮林两袢蕴N含著文化的潤澤。
戰(zhàn)爭中的學子們知道,和他們一樣年輕的同胞士兵正用胸口擋著日寇的槍炮,擋出時間和空間。正如錢穆先生在《國史大綱》扉頁鄭重題下“謹以此書獻給抗戰(zhàn)的百萬將士”,“所謂對其本國以往歷史略有所知者,尤必附隨一種對其本國以往歷史之溫情與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