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張宜先
我與外教MY FOREIGN TEACHER AND I
四杯俄式風(fēng)情茶
文/張宜先
在大學(xué)學(xué)習(xí)俄語的過程中,我先后與四位外籍老師相遇相識,如飲四杯茶。
作者(左一)與外教一起共度生日
我,從霧塔相連的西湖帶回一包龍井。
坐下,泡一壺茶水,在煙霧繚繞中小酌。當(dāng)你喝下第四杯時,我與她們的故事完了卻又待續(xù),如同這龍井一般口留余香。
第一杯茶,是從咕嚕咕嚕的壺嘴里倒出來的,它有些燙,還沒來得及潤喉,便在舌上起了麻意與快感。
那個悶熱得不透風(fēng)的夏日午后,都因她那條描著甜橘花邊的藍色頭巾變得明媚清新起來。剛走出高中象牙塔的我們就這樣被她的異域風(fēng)情吸引住了,然而這風(fēng)情最初并不善解人意。
作為初學(xué)俄語的新生,磕磕絆絆的俄語表述讓我們對她敬而遠之。她常常生硬地打斷我們的朗讀,咬牙切齒地糾正我們的讀音和拼寫。滿臉的恨鐵不成鋼和那微微發(fā)紅的鷹鉤鼻更讓我們望而生畏。正如她后來所說,俄羅斯人的不悅就是會寫在臉上。
在最初的這段日子里,盡管我會教她使用中國的提款機、帶她到餐廳點餐、幫她叫出租車,但我對她的認識也只停留在觀察她衣服的色系像畫家調(diào)色盤一樣的變化。真正走進她的世界,是因為那年的俄語大賽。
為了更好地了解俄語語言和俄羅斯國情,我每周都會到她的公寓里學(xué)習(xí)。她的公寓小巧而精致,我們就坐在鋪著藍白相間的格子布的方桌子前展開話題。計劃一旦出爐,她便全然不管窗外的月亮是否模糊了。我常常陶醉在她精準(zhǔn)的發(fā)音和博學(xué)的知識之中,她高興時,便手舞足蹈;可一旦我陷入茫然中,她犀利的眼神和怒氣沖天的叫喊,配上那鷹鉤鼻,便成了我的噩夢……賽前最后一次輔導(dǎo)告別時,她幽默地挑了挑那兩道法式粗眉,輕松地說道:“平常心就好,大賽又不是你的全部?!蔽液軅械嘏c她握手告別。那些在她公寓里度過的傍晚,像螢火蟲一般熠熠生輝,讓夜路流光溢彩。
我發(fā)現(xiàn)自己逐漸愛上了她對制訂計劃的堅持、對事物的愛恨分明以及對一切新鮮之事的津津樂道的獨特通訊。她就是我為你斟滿的這第一杯茶,像一團不熄滅的火焰,初碰有些燒灼,然而之后,便是欣賞不完的美麗與溫暖。
為你倒?jié)M第二杯茶,它正處于不燙不溫的狀態(tài)。你也不再口干舌燥,而是慢悠悠地看茶渣半浮在鵝黃色的水中。它的溫潤細膩與初冬的暖陽,一同融化在你的溫柔鄉(xiāng)夢中。
她是在我們學(xué)校教書十多年的烏克蘭外教。我與她的相識,是在參加上海俄語大賽的路上。
正值晚秋,黃綠色的梧桐葉與金色的陽光交織,銀白色的樹干與仿歐式的海藍玻璃在其中閃閃發(fā)亮。她坐在大巴車上,栗色的短發(fā)映在淡藍色的玻璃窗上。
她提著一個沉重的卡其色包去了上海,那里面塞滿了煮咖啡的小壺、花花綠綠的糖果、煎好的小魚和從不離手的黑皮化妝包。在火車上,她熱情地招呼我,用美味的食物排空了我的憂心。在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用過晚餐后,口紅、眉筆、香水便一股腦地躺在食堂的桌子上??粗@位70歲老祖母年紀的老師靜靜地坐在那里重新補妝,然后教我怎樣搭配衣服,我想,普希金所說的“愛不限年齡”,就是說美不限年齡。
她就像高爾基《童年》中的老祖母。她說話時,好像在唱歌,娓娓動聽;好像鮮花,那么溫柔,那么生動。她笑的時候那烏黑的眼珠迸發(fā)出愉快的光芒,像看孩子一般地看著你。當(dāng)我從演講臺上失意地走下來時,她站起身來,用溫暖厚實的擁抱來迎接我。她一直緊握著我的手,給我安慰和鼓勵。
初嘗過了異域色彩的灼熱,再與老外教相遇,便更覺溫暖與愛意。這就是第二杯茶,溫雅潤喉。如今,老外教雖告別了中國的土地,但時不時的通信和照片仍是我期待的青鳥。
作者(左)與烏克蘭外教斯維塔(中)共赴上海外國語大學(xué)參加比賽
俄語大賽輔導(dǎo)老師拉麗薩(左)與作者(右)在一起
習(xí)以為常地接過第三杯茶,很溫和,你并不急著入口。你以為自己習(xí)慣了它的味道,卻又在細細品嘗中發(fā)現(xiàn)了它的獨特之處。
她是在系里俄語研究中心工作的老師,并不教課,因而我們并不熟悉。但我記得她的背影——瘦小的身上罩著勾花的黑色上衣,她的步調(diào)像一只輕盈的貓,像是在緩緩地跳舞。突然她回過頭,眼角的皺紋壓不住迸發(fā)出的俏皮與青春。
為籌備迎接駐俄大使的晚會,她教我們跳俄羅斯舞蹈。她很熱情地示范著眼神的含情脈脈,對我們中國女孩的矜持,不解又傷腦筋。
后來,她回到了莫斯科,給我們留下的是那一抹銷魂的俄羅斯舞姿。
第四杯茶,微涼,淡味。溫度與新鮮你已不再期待,想要品嘗的是其中的文化。
愛跳舞的外教走后,新的俄羅斯外教又來了。
我邀請她去茶館聽?wèi)颍退黄饒竺儆魏贾?,帶她走過城市的大街小巷,向她介紹中國的八大菜系。而她則在一番兩國文化的比較中,帶我深入俄羅斯的歷史與現(xiàn)代。
那個煙雨濛濛的初曉,白色大理石砌成的蘇堤變得很長,棕灰色的松鼠們在兩側(cè)的綠柳籬笆上饒有趣味地躥逃著。我和她像附近的居民一樣,閑庭信步,聊著普希金與娜達麗婭。
文學(xué)老師曾帶著我們班同學(xué)義憤填膺,批判著這個似乎為普希金帶來不幸的美麗又荒誕的女人。然而從外教這里,我聽到的卻是一個偉大的美麗妻子對丈夫的忠誠,故而娜達麗婭的雕像比普希金略高一籌。我明白,其實事實與情感永遠只有當(dāng)事人明了。作為旁聽國外故事的我們,總是個人化地填充主人公的形象色彩。唯有真正的交流,才能讓我們走出厚重的謎團。
于是,第四杯茶的珍重就在于最后的余香之悟。
作者(右)與外教品嘗中國美食
四杯茶飲罷,茶香或浸滿你的心房。
在遙遠的千年前,這杯杯茶香也曾跨越緯度,將亞熱帶水果的芳香與嚴寒松針的刺骨聯(lián)系在一起。有商人跋涉千里,嘴里嘰里呱啦著那時鮮有人懂的語言。如今,我們將這條古老的路繼續(xù)走下去。而在這旅途中,與外教們的情誼像鮮花一般盛開。
(作者單位:安徽大學(xué),本文為2016“我與外教”全國征文大賽一等獎作品,題目為編者所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