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河水
一個電話,一個平安。母親的電話,廉價而又昂貴。
外邊飄起了雪花,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睡不著,妻子在二十里開外的紡織廠上夜班,要凌晨四點才下班。冰天雪地,真的讓人擔驚受怕。我看了看手機,剛好二十三點整。手機剛放下就響了起來,我正準備接聽,卻掛了。來電顯示是老家的號碼。我按照號碼打了回去,電話是通的,無人接聽。我又打了三遍,還是無人接聽。半夜三更的,神經(jīng)病啊。難道是同學?不可能。自從離開老家到南方打工,就沒有和同學聯(lián)系過,他們也不知道我的號碼。是兒子?不可能。他在更加遙遠的南方讀書。莫名其妙的電話讓我更加難眠。
因為要上早班,我早早地就睡了。北方的冬天異常寒冷,雪下了整整一夜,深度達六十公分。母親吃力地背著我往村醫(yī)療點而去。我的頭上蒙著破棉襖,只能聽到凜冽的北風呼呼作響,像一個無聊的人不厭其煩地吹著口哨。母親在沒膝蓋的雪地里跌了很多跤,始終沒有松開我。耳邊傳來悅耳的鈴聲,我從睡夢中被吵醒,眼角還殘存著淚水。我擦了擦眼淚,趕忙接電話。電話卻又掛了。我看看號碼,還是那個人打來的。我打回去,無人接聽。我又打了三遍,依舊無人接聽。我發(fā)了一條短信,沒有回復。
第三個禮拜六的夜里二十三點整,那個號碼又打過來了。妻子說,你不要接,八成是騷擾電話。我沒有接。那個電話隔一會又打來了,妻子說,是不是你有什么事瞞著我。我說,沒有啊。我一個小保安,能有什么秘密。妻子審視著我,是不是哪個女同學打來的?我說,哪有啊,都十幾年沒有見面了。妻子說,是不是想了?我說,胡說什么,我們連手都沒有牽過。妻子哼了一聲,誰信呢。隔了一會,手機又響了。我看了看號碼,還是那個討厭的人。我拿給妻子,要不你接看看,聽聽是不是女人的電話。妻子接過手機,準備摁接聽鍵,電話又掛了。妻子把我的手機往床邊一摔,蒙頭睡了。大約過了三分鐘,那個號碼又打過來了。我急忙接聽,對方仍然沒有聲音,很快就掛了。我發(fā)誓,如果再這樣下去,我就要報警,非找到這個人不可。找到他,我要狠狠地扇他幾耳光。雖然沒有人說話,但是手機卻安靜了下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不再騷擾了。
后來的日子里,每個禮拜六的夜里,我都會接到那個電話,只要我回過去,他就不再煩我了。于是,我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不接聽,打回去,再掛斷。
有一次夜班,正好是禮拜六,我把手機丟在值班室,忘記帶了。我跟妻子說,我回去拿手機。妻子說,你有毛病啊,半夜三更的。我說,我怕他給我來電話。妻子說,管他呢,又不知道是誰。想想也是,就倒頭睡了。
第二天上班,手機里有很多很多未接電話,不光有那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還有父親的,兒子的。我先打給兒子,兒子說,爸,怎么不接爹爹的電話。我說,昨晚手機忘了,丟在單位的。兒子說,趕緊給爹爹回個電話,他都急死了,找你。其實父親離我上班的地方不是很遠,在郊區(qū)的一家工廠看大門。父親常說,兒啊,不好好讀書,你看,你現(xiàn)在跟我又一樣了。雖然我和父親相隔如此之近,卻很少相見。我打給父親,父親的語速激流一般快,你小子怎么回事啊,誰的電話都不接,我正往你單位趕呢。我忙說,大,對不起,是手機丟單位了。父親又說,你媽媽都急死了,一遍遍打給我問你怎么不接電話。我問,媽媽有電話嗎?父親說,有啊,我上次回去給她買了個老年手機。我再問,手機號碼是多少?父親報的手機號碼竟然就是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號碼,我的淚水奪眶而出。
一個電話,一個平安。母親的電話,廉價而又昂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