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全興
“文革”小說必須對“文革”深刻反思
姚全興
近年來,上?!拔母铩鳖}材的長篇小說各有其面目。例如金宇澄的《繁花》富有上海地方語言特色,王安憶的《啟蒙時代》刻畫了一代人的心靈成長,王承志的《同和里》突出體面是上海的精神,胡廷楣的《生逢1966》描寫了“老三屆”少年的艱難成長,吳亮的《朝霞》是典型的二十世紀(jì)六七十年代文藝青年的自畫像。它們涉及上?!拔母铩逼陂g平民生活,但存在內(nèi)容不真不美和碎片化等嚴重問題,和文學(xué)作品應(yīng)有的思想品質(zhì)、審美要求有很大距離,并由此衍生為之辯解和開脫的故弄玄虛的托詞。《繁花》尤其如此。
首先指出,關(guān)于“文革”早有徹底否定的歷史決議,反映“文革”的小說決不能違反這個決議。對“文革”的正確態(tài)度,小說創(chuàng)作決不能例外。徹底否定和深刻反思“文革”,是“文革”小說創(chuàng)作的前提,也是它必須具有的社會價值和社會作用,它的歷史意義永遠不會過時,它對當(dāng)下現(xiàn)實的積極影響更毋庸置疑。上?!拔母铩鳖}材小說(以下簡稱上海“文革”小說)離此甚遠,不能不令人深深遺憾。
還要說明,《繁花》等上?!拔母铩毙≌f,雖然不是完全意義上的“文革”小說,但它們和“文革”題材有密切的關(guān)系,而且小說中對“文革”的敘述和描寫,基本上體現(xiàn)了作者對“文革”的觀點和傾向,因此可以稱為“文革”小說。近年來上?!拔母铩毙≌f有一種方興未艾的景象,這當(dāng)然是好事,總比對“文革”題材諱莫如深、不敢問津好。而且,許多評論家對它們的贊美聲不絕于耳,讓人有繁花似錦的感覺。但如果一味贊美,肯定不利于小說的健康發(fā)展,更何況它們存在這樣那樣的硬傷,需要發(fā)一點針砭的聲音。
上?!拔母铩毙≌f的一個特點,是沒有真切反映“文革”幾乎波及每個家庭的大內(nèi)亂、大浩劫、大災(zāi)難的鐵的事實。
王安憶的《啟蒙時代》不愧為寫“老三屆”生活題材的大手筆,熱情啊敏感啊躁動啊迷茫啊都有所體現(xiàn)。不少情節(jié)例如小老大沙龍里的各色人物出言吐語比較精彩,性格特征相當(dāng)鮮明,而他們討論的話題也在奇特中有一些智慧和俏皮,表明作者具有刻畫人物心理和形象的功力。但是讀者在欣賞諸如此類的描寫時,不免懷疑當(dāng)時“文革”思潮沖擊所有生活領(lǐng)域,難道真有這樣肆無忌憚的沙龍,可以讓人們天馬行空地口無遮攔?難道不怕隔墻有耳,擔(dān)心告發(fā)和秋后算賬?當(dāng)時小范圍的聚會也不是沒有,但人們只能悄悄地議論時局和臧否人物,哪能如此不知天高地厚地放浪形?。克?,那種繪聲繪色的沙龍情景只能是虛假的,只能是那種“文革”時10歲左右沒有真切經(jīng)歷“文革”的人的想當(dāng)然。作者沒有也不可能表現(xiàn)“文革”的社會動蕩和人生苦難,想真正表現(xiàn)那個時代背景下一代人的心靈成長和歷史命運,勉為其難。
金宇澄的《繁花》小說腰封上,有“有關(guān)上海最有質(zhì)感,最極致的長篇”一行字,其中充滿小家子氣的描寫很多。第五章中津津樂道阿寶和蓓蒂在淮海路的“偉民”中看郵票的過程,作者關(guān)于郵票的知識盡情發(fā)揮,似乎要讓人知道“文革”時期也不乏太平盛世景象。第七章中關(guān)于南京天王府的宮女、寶石、黃金和金鑼開道的敘述不嫌其煩,賣弄這些陳谷子爛芝麻的趣聞軼事來填充篇幅,吸引人的眼球。至于20世紀(jì)90年代中,那一桌桌流水席,請客吃飯的故事里還穿插三個桃色新聞,以酒場歡場和不少黃段子吸引眼球和博取閱讀率,就更不要說它了。奇怪的是,這種對日?,嵤碌拿詰俸统聊缇尤缓玫脽o以復(fù)加,“經(jīng)由他的講述,一衣一飯的瑣屑,皆有了情致;市井與世俗的庸常,亦隱含著意義”。(“第11屆【2012年】華語文學(xué)傳媒大獎·年度小說家”授獎詞)但不敢茍同者也大有人在,有人把《繁花》譏為皇帝的新衣,有的說“繁花如麻”,有的說“看過繁花,男男女女吃吃喝喝無聊透頂”。更有人認為《繁花》“經(jīng)驗過剩而內(nèi)里虛無的內(nèi)核”,“滬生、阿寶雖然從歷史中走來,但這其中沒有什么東西可以被稱為歷史。”而且,小說中人物屢屢的“不響”,這種“沉默的大多數(shù)”,“正指向了社會存在中人道主義的缺席”,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創(chuàng)意和筆法。
王承志的《同和里》中,同樣充滿了市井生活味,有些讀者還以為這種味道真不錯,上海小市民的日子可以嘛。特別是九歲男孩“大耳朵”搗蛋鬼的種種惡作劇描寫,讓人以為當(dāng)時的小孩子都很天真活潑可愛,哪里知道他們中有許多狄更斯筆下那樣可憐的“霧都孤兒”。這無疑是作者用生花妙筆加工了的味道,大大的夸張了美化了“文革”期間的平民生活。我們不否認小說中也寫了愛吹牛的阿陸頭因為一句觸犯天條的話,一個打碎天字第一號人物頭像的特大事故,被當(dāng)局嚴厲制裁。但是,這種人生悲劇被小說的市井生活沖淡了掩蓋了,并不能給讀者深刻的印象和痛苦的思索。一部應(yīng)該揭露“文革”真相的小說,為什么寫成這樣幾乎略去了那個時代殘酷一面的血淋淋描寫?原來作者著力要寫的是“體面”,認為“體面才是上海精神中最寶貴和根本的東西?!边@就奇哉怪也,“文革”壓力山大,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還有平民百姓的體面?難道“文革”中極少數(shù)上海女性“活得很體面,生活艱難,但背脊挺直,有擔(dān)當(dāng)有定力”,當(dāng)時上海人的精神就是體面了?
比較起來,胡廷楣的《生逢1966》還具有相對的真實性。“老三屆”學(xué)生陳瑞平典型地經(jīng)過了父親自殺、母親病逝、女友分離等人生劫難,卻還要以革命青年的姿態(tài)要求參加紅衛(wèi)兵。他沒有覺悟過,也不可能覺悟,但在迷茫和無奈中保持了固有的純真心靈。父親自殺了,陳瑞平真誠地對母親說:“媽媽你不能哭。你這樣哭,是為一個自絕于人民的反動派哭泣?!眿寢尯荏@訝,不知不覺就停住了她的哭泣。廠里開他母親批斗會后,晚上回家媽媽很遲疑地看了看瑞平,說:“瑞平,有話你就說好了?!薄澳悴荒芙形胰鹌?。我和你劃清界線了?!薄澳敲唇心闶裁??叫你陳瑞平同志?”媽媽兩只眼睛瞪得很大,很有些怕人?!澳悴荒芙形彝?。”媽媽的兩行淚珠像黃豆一樣滾到地板上,“我除了叫你兒子,還能叫你什么?”“可以叫我小將陳瑞平?!眿寢屜朊靼琢?,對他說:“陳家還有一個是革命的。這就好了,好了……”什么叫黑白顛倒?什么叫慘絕人寰?還有比這對話更真實的寫照嗎?
陳瑞平為什么會這樣?原來他和當(dāng)時千百萬青少年一樣,已經(jīng)被“文革”的思潮洗腦了裹挾了。為了證明自己“背叛家庭”,他必須在批斗會上站出來,當(dāng)眾揭發(fā)“地主分子邵玉清”的母親。因為,“就算你是真心革命,你也需要揭發(fā)你的母親,用這樣的事實來證明你的革命,你革命了,你就清白了?!闭缬腥嗽u論的那樣:“書中沒有太多駭人聽聞的血腥場面,它撕裂靈魂的力量來自作者人性化的觀點,和對書中人物暗含悲憫的現(xiàn)實主義描寫?!?/p>
可悲的是,“文革”把中國變成一個普遍說假話的大國,普遍說假話成為反文明的盛宴,但說假話并沒有因為“文革”的結(jié)束而銷聲匿跡,直到現(xiàn)在依然暢行無阻。例如有人推薦《同和里》說:“這是一部獻給上海弄堂的傳奇,只屬于上海的‘陽光燦爛的日子’,理所應(yīng)當(dāng)成為《新民晚報》的推薦首選!”“文革”時期的上海是暗無天日的日子,怎么是“陽光燦爛的日子”呢?善良的人們,可不能被諸如此類的假話迷惑和蒙蔽!
上海“文革”小說的另一個特點,是過分渲染花花綠綠、嘻嘻哈哈的上海小市民的小日子生活。
據(jù)說,《繁花》是“用優(yōu)雅質(zhì)地梳理上海往事的話本小說”。怎么個“優(yōu)雅質(zhì)地”?金宇澄接受《時代周報》記者專訪時,這樣詮釋書名“繁花”的寓意:“人生如花,書中大段關(guān)于花、樹的敘事,七十多位女性人物,可說是‘珠環(huán)翠繞’,光線、顏色、氣味,在人世搖曳,加之盛開與枯萎姿態(tài)上海,包括傳統(tǒng)意義上的繁華城市的細節(jié),是花團錦簇的印象。”很難想象民不聊生的“文革”時期的上海,竟然給人這樣“花團錦簇的印象”。即便劫后余生的有些上海人日子過得還可以,也不能以偏概全,以表面的繁華掩蓋“文革”生活的丑惡。而且,把“人生如花”來形容上海女性,也太歪曲上海女性的形象了,仿佛她們都是上海灘上“珠環(huán)翠繞”的香艷女性,一百年來從來如此的“海上花”。所謂“優(yōu)雅質(zhì)地”,是如此不堪。
和《繁花》描寫的人和事相反,評論家程德培在《一個黎明時分的拾荒者》中,說吳亮在“《朝霞》記錄了什么樣的人與事?一群被稱之為寄生蟲、社會閑雜人員、多余的人、卑微者、罪犯與賤民、資產(chǎn)階級的遺老遺少,他們像廢品一樣被遺棄,或者像喪家之犬無處藏身。他們都是革命之后的殘余之物,能察覺的只是一絲無可名狀的不安,露出的是一種驚惶般的恐懼面容,做著隱藏在舊道具中的夢,過的是緊張不安的日常生活?!眳橇磷约阂苍凇堵“鸵c他的侄子的對話:關(guān)于〈朝霞〉》中說:“我寫的是多余的人、歸來的人、釋放的人、離散的人、幽閉的人、雙重人格的人、無用的知識人……”吳亮是因為看到《繁花》后創(chuàng)作《朝霞》的,為了和《繁花》中人物有所不同,反其道而行之,寫了不少“革命之后的殘余之物”,似乎想別出心裁。然而,這又把上海人寫得太猥瑣太窩囊了。不要忘記,當(dāng)時雖然許多上海人在默默地忍受,但他們心中的怒火并沒有熄滅。不少精英人物以知識和信仰支撐自己,用文字、樂曲或線條、色彩,表達對現(xiàn)實的鄙視和反抗。還有一些被侮辱被損害的少男少女,他們相信冬天到了,春天還會遠嗎?
《繁花》等一些小說熱衷于寫弄堂里小人物瑣碎而平庸的生活,當(dāng)然這樣的生活可以寫的,問題是不是通過這樣的生活揭示了背后的悲慘世界。正因為他們被上海形形色色小人物的油鹽醬醋生活遮蔽了眼睛,而不敢看不敢想當(dāng)然更不敢寫另一類人物死于非命:上?!拔母铩敝猩虾=豁憳穲F指揮陸洪恩是怎么被殺害的,著名翻譯家傅雷夫婦是怎么上吊自殺的,圣女似的林昭怎么被判處死刑的,以及她的母親怎么精神失常、父親怎么服毒自殺的,林昭在龍華槍決后公安人員怎么向她母親索取5分錢子彈費的,等等。值得稱道的是,王安憶的《啟蒙時代》也寫了上海平民,但沒有那種得過且過、嘻嘻哈哈的所謂上海小市民腔調(diào),更多的是表現(xiàn)當(dāng)時青年人怎么頑強而莽撞地尋找自己的理想和人生。因此有人認為在王安憶多部以“老三屆”生活為題材的小說中,這部小說是最有深度的一部。這不僅是藝術(shù)手段的高出一籌,更是思想意識的不同一般,盡管它在“文革”反思的尖銳和透徹方面,還遠不盡如人意。
從審美社會學(xué)視角看,《繁花》等大部分上海“文革”小說雖然在局部上反映了“文革”生活的不正常,但總體上不值得稱道,因為沒有真切地反映“文革”幾乎波及每個家庭的大內(nèi)亂、大浩劫、大災(zāi)難的鐵的事實,以小市民腔調(diào)和小日子生活的瑣碎描寫,削弱了消解了對“文革”的正確認識、徹底批判和深刻反思,從而無可置疑的不真不美。不真必然導(dǎo)致不美,這是對“文革”生活審美的嚴重偏差,也是被錯誤的“文革”思想控制后小說藝術(shù)審美的重大失誤。還需要說明,有人也許認為強調(diào)“文革”小說對“文革”的正確認識、徹底批判和深刻反思,是只重視小說的政治性,而忽視小說的藝術(shù)性,因為小說有自己的藝術(shù)手段,突出政治性無濟于事。此話看似有理,實際上是用所謂的藝術(shù)性排斥應(yīng)有的政治性。事實上有些作家正是煞費苦心地運用種種藝術(shù)手段,在小說中壓制和抵消政治理念,企圖達到小說去政治的目的?!拔母铩毙≌f去政治了,還是什么“文革”小說?
有些作家為了歪曲“文革”真實性,在所謂藝術(shù)性上耍弄各種花招,碎片化就是其中顯著的一種。
《繁花》問世后,贊美之聲不絕于耳,其中評論家毛時安有一定代表性。他說金宇澄:“他不趕任何時尚,不加任何標(biāo)簽,在不少人忙著要標(biāo)榜創(chuàng)新時,他采取沉著冷靜的態(tài)度對待自己的寫作和人生;在許多人追求高深和思想性時,他更重表象和現(xiàn)象的羅列,通過點滴表象匯成關(guān)于時代的宏大敘事?!边@里所說的“更重表象和現(xiàn)象的羅列”,已經(jīng)有人指出,“《繁花》中吳儂軟語,娓娓道來時代風(fēng)云變幻中人事,是自由隨性,飯局一寫一章節(jié),郵票一寫一章節(jié),旗袍一寫一章節(jié),機器一寫一章節(jié)。人情世態(tài),市井日常,一五一十,活色生香,況味地道,喧嘩騷動?!边@個特點當(dāng)然是贊美其好,但是如果有其他作者這樣寫,十有八九會被金宇澄這樣的編輯大人斥之為“事無巨細,羅里吧嗦”,而不屑一顧的退稿了事。為什么人家這樣寫會遭滅頂之災(zāi),而你這樣寫是妙筆生花呢?用一句“文革”中常說的話,因為你們是同一條戰(zhàn)壕里的戰(zhàn)友。但文壇中居然有不知高低者有所微詞,“也有文壇人士表示讀不下去,語感陌生,內(nèi)容瑣碎”。說明小說到底怎么樣,還是有所共識。但這共識不起作用,因為“它成功了,在各種年齡的網(wǎng)民中,在南北各種獎項及至茅盾文學(xué)獎中。迄今已熱銷近百萬冊?!痹瓉怼盁徜N”是一個很重要的文學(xué)評論標(biāo)準(zhǔn),一部小說火了,就是大大的成功了。以此類推,凡·高生前一張畫也沒有賣掉,有人說只賣了一張,在有些人看來當(dāng)然不火,那么他到底成功不成功呢?可見,不少人還是以所謂成敗論英雄,殊不知一時的成功者未必是真正的英雄!
為了具有繁花似錦的效果,金宇澄動足了腦筋,除了在字里行間充分運用上海方言的拿捏轉(zhuǎn)換,他承認還借用了“鴛鴦蝴蝶派”種種舊詞匯,那可是被文學(xué)史判“死刑”的舊文學(xué)元素。應(yīng)該說,如果為了文學(xué)創(chuàng)作中有聲有色的需要,借用一些舊文學(xué)元素未嘗不可。但是為了在“文革”題材的小說中,有意識運用“鴛鴦蝴蝶派”那種甜膩的文字,來化解或沖淡“文革”時期的慘無人道的生活,以便營造所謂繁花似錦的生活,那就另當(dāng)別論,甚至可以懷疑作者如此這般的用意是什么。當(dāng)然,這用意即便不是心懷叵測,作者也應(yīng)該對此作深刻的反省,是不是這種文字色彩和“文革”色彩的反差太大了一些?
能夠和《繁花》碎片化媲美的,是《朝霞》。據(jù)《新民晚報》2017年3月15日報道,一次沙龍式交流中,作者吳亮自稱那是一個“龐雜的、語焉不詳?shù)?、半途而廢的、斷斷續(xù)續(xù)的東西?!辈⒎Q,自己問過,讀者“十個里面有八個沒看懂”,但他還是信心十足地表示:“我想這本書我還是留給未來,所以我不著急?!钡拇_,這部小說令人驚艷,不,令人驚訝。因為你看到它很多地方,與其說是一地雞毛,不如說是一地破銅爛鐵或斷垣殘壁。那亂七八糟的敘事線索、匪夷所思的沉思冥想、纏繞不清的語言邏輯、似是而非的人物關(guān)系,實在難以卒讀。這也許是藝術(shù),有位批評家就美其名曰“一種矗立在時間瓦礫碎片之上的‘廢墟藝術(shù)’”。他毫不客氣地說:“盡管作者本人對自己的小說信心滿滿,他幾乎要向所有人宣告,他的寫作將給當(dāng)下文學(xué)界投下一縷‘曙光’,給在昏暗中堅持文學(xué)閱讀的人明亮的盼望,但我仍從這種急迫的宣告中看到了某種幽暗的東西”,因為“我們可以看到這種種語言纏繞和分裂的征候”,小說“插入的片段形成了小說重要的構(gòu)件,這讓本來就不怎么完整的故事顯得更為破碎”,“讓敘事呈現(xiàn)一種罕有的破碎性和殘闕性”??梢娮髡邔Α拔母铩鄙罘浅D吧蚬室饣乇?,卻又想讓人稱贊其花好稻好,只能腦洞大開,天花亂墜,以致筆下碎片化一片亂象,豈不叫人唏噓不已!
碎片化有一種現(xiàn)象,是有時突如其來的寫到某個人的某個遭遇。例如有人說《繁花》小說中也寫到“文革”中“一個教師自殺撲到公車上,眼珠飛出來,這種不動聲色的敘述,像零度寫作一樣,震撼”,但“這種不動聲色的敘述”,有點像當(dāng)年阿Q被殺時看客的麻木不仁,并不令人真正有思想上靈魂上的震撼?!斗被ā分杏嘘P(guān)于“文革”殘害人民的文字,非常有限,更不用說對“文革”強烈的揭露和無情的批判。為什么這樣?因為作者本來就不想揭露、批判和反思“文革”,他感興趣的和想表現(xiàn)的,只是心向神往的繁花似錦的小市民情調(diào)而已。
碎片化還有一種現(xiàn)象,是寫人的某種狀態(tài)時,故意不表明為什么有這種狀態(tài),讓人莫名其妙?!斗被ā分械挠行┤宋镌凇拔母铩逼陂g,經(jīng)常出現(xiàn)上海人說的“不響”。不知道作者是故作高深呢,還是人物真的沒有話可說了。為什么人物應(yīng)該要把話說出來的時候“不響”了?“不響”,是為了讓讀者去猜測弦外之音,以顯示佯作失聲的高明。但真正的原因只能是作者大大的狡猾,唯恐禍從口出。但是即便“不響”,此時無聲勝有聲,人們不難感受其中內(nèi)心的焦慮和對禁言的恐懼。事實就是這樣,作者不是說得很清楚:“小說可以大聲疾呼,我也可以一聲不響?!眴栴}是作為一個小說家,為什么在必須大聲疾呼的時候一聲不響?如果都像你那樣,國外的小說《格拉古群島》哪里來?國內(nèi)的紀(jì)實文學(xué)《夾皮溝紀(jì)事》哪里來?小說中人物不響,實際上是作者不響,表示自己在大是大非面前不表態(tài),免得惹是生非。這就是好人的沉默。美國民權(quán)運動領(lǐng)袖馬丁·路德·金說過這樣一句發(fā)人深思的話:“歷史將記取的社會轉(zhuǎn)變的最大悲劇不是壞人的喧囂,而是好人的過度沉默?!痹俾犅犕瑫r代江蘇作家沈喬生在《一個知青的聲音》中發(fā)出的聲音吧:“我認為,“文革”是以革命的名義,控制人的思想,踐踏人權(quán),殘害生命。”作為一個作家,讓人物實際上是自己對這樣的“文革”“不響”,你是一個有正義感的作家嗎?一個為人民鼓與呼的作家嗎?你還能夠因為寫了這樣的小說而洋洋自得嗎?
幸虧文學(xué)評論界對近年來的小說有不同的看法。一方面,在評論家雷達看來,現(xiàn)在長篇小說創(chuàng)作有三個特點:“一是直面靈魂,二是思考生命,三是進入深度的文化反思。”另一方面評論家孟繁華的看法則相反:“中國文學(xué)的整體性坍塌了,不再有史詩性、整體性的長篇小說出現(xiàn),作家不再有在小說里建構(gòu)整體世界的野心,像《白鹿原》《塵埃落定》《古船》那樣的小說越來越少,寫作越來越自由,越來越個人化,依靠個人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和內(nèi)心感受寫作,文學(xué)這面鏡子越來越碎片化?!钡拇_如此,《繁花》之類的小說就是“依靠個人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和內(nèi)心感受寫作”的,從而看來繁花似錦,實際上是問題嚴重的碎片化東西,一塌糊涂。金宇澄說他的小說中,不寫人物的心理活動,但他對人物言行舉止的行為描寫,對“文革”環(huán)境和生活的描寫,很明顯的是依靠他個人的日常生活經(jīng)驗和內(nèi)心感受寫作的,從寫作個人化走向?qū)懽魉槠??!斗被ā返拇罅壳楣?jié)就是用大量碎片化的經(jīng)驗感受堆積起來的,恰如七寶樓臺,炫人耳目,碎拆下來,不成片段。
那么,為什么有些作家對小說的碎片化非常感興趣呢?說穿了,他們知道現(xiàn)在要人向前看,回望過去談“文革”寫“文革”是一種在臉上抹黑的忌諱,真正的“文革”文學(xué)是一個心知肚明的禁區(qū),于是就在小說中耍弄花招寫“文革”中的人和事,也就是碎片化。當(dāng)然,他們的上?!拔母铩鳖}材小說對“文革”表面的浮光掠影的反映還是有的,但深層次的本質(zhì)性的反映遠遠不夠。對“文革”深層次的本質(zhì)性的反映絕不是區(qū)區(qū)小事,它涉及在小說中對“文革”的深刻反思問題。要知道,對“文革”反思得不徹底不深刻,“文革”在今天或明天可能發(fā)生的危險依然存在,這已經(jīng)成為有識之士的共識。我們的小說家難道是不吃人間煙火食,只滿足于筆下碎片化的舞文弄墨嗎?有趣的是,文學(xué)的碎片化本來是一種負面現(xiàn)象,如今竟然成為時髦玩意了,有些評論家對碎片化不僅津津樂道,還不遺余力的辯護,似乎是時尚服飾的新款。不,那只是皇帝的新衣!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上?!拔母铩毙≌f,不要說達不到《狂人日記》《阿Q正傳》那樣的高度、深度和力度,就連嚴歌苓的《陸犯焉識》那樣的思想性,盧新華的《傷痕》那樣的境界也達不到。更可怕的是,《繁花》之類作品的碎片化,會給后人造成一個很大的錯覺或誤解,以為“文革”時期的平民生活本來就是瑣碎的,“文革”小說因此而碎片化也沒有什么特別不好。你們說“文革”時代是百姓的悲慘世界,可這些作品中碎片化描寫的明明是繁花似錦的世界,雖然也有極少數(shù)人慘遭迫害,絕大多數(shù)人過的生活還是有聲有色、有滋有味。那么,“文革”有必要徹底否定和深刻反思嗎?徹底否定和深刻反思不是歪曲了歷史事實嗎?創(chuàng)作這些作品的作家,是否想一想,你們有意無意的在和否定“文革”的有關(guān)歷史決議唱反調(diào),不害怕嗎?你們唱反調(diào)的碎片化作品就像一地支離破碎的玻璃,不感到內(nèi)心不安和無地自容嗎?
小說是感性地形象地反思社會現(xiàn)實的重要途徑和手段。而現(xiàn)在有些作家故意排斥文學(xué)應(yīng)有的思想性、批判性,造成作品沒有高度、深度和力度的碎片化弊病,削弱了消解了人們對“文革”必要的深刻反思。除了《生逢1966》、《啟蒙時代》等還可以看看外,大多數(shù)上海“文革”題材小說談不上宏大敘事,更不要說是史詩性的不朽篇章?!拔母铩毙≌f對“文革”不反思,必然流于平庸,產(chǎn)生負面影響,甚至對社會的進步和發(fā)展起反作用。
小說碎片化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和有些作家缺乏應(yīng)有的審美社會學(xué)方面的資質(zhì)有很大關(guān)系。他們識別不了把握不了社會中的真假、善惡、美丑的差異,以及它們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往往把“文革”生活中碎片化的東西,當(dāng)作真善美的東西,從而在小說中進一步碎片化,鑄成以假亂真、善惡混淆、美丑不辨的大錯。
上文指出,不真必然導(dǎo)致不美,這是被錯誤思想控制后小說藝術(shù)審美的重大失誤。這涉及美學(xué)的藝術(shù)審美與社會學(xué)的錯誤思想關(guān)系的審美社會學(xué)問題。當(dāng)前社會還沒有達到高度發(fā)展的程度,必然存在社會生態(tài)環(huán)境某些方面的幽閉,這種幽閉必然造成社會錯誤思想的滋生,促使審美錯誤觀念的繁殖。有些作家由于學(xué)養(yǎng)缺失和品格修煉不夠,更由于沒有閃光的思想,在審美社會學(xué)方面出了不可原諒的偏差,使他們的小說藝術(shù)審美出現(xiàn)這樣那樣的誤區(qū)。社會客觀現(xiàn)實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有些作家主觀本身也脫離不了干系。
有些作家之所以這樣,歸根到底是由于他們生活的現(xiàn)實生活中,存在著外在環(huán)境壓力相對穩(wěn)定的情況,決定了他們的價值定向,并由此形成了他們的審美觀念。這種價值定向和審美觀念,使他們不得不創(chuàng)作和“文革”真相相距很遠的所謂“文革”小說。這是他們的悲劇,也是他們的宿命。
文壇上有些作家和評論家頻頻以故弄玄虛的托詞,巧言令色地辯解和開脫,以此作弄讀者,并自以為得計,在一旁偷笑,也是一道讓人看不懂的風(fēng)景。
上?!拔母铩毙≌f的不堪景象,看來是作家的個人行為造成的,但從深層次看,很大程度上是社會上一種集體無意識的作用。這就是不少人認為“文革”這種巨大的傷痛,是見不得人的,最好回避,最好讓人忘記。如果形諸文字,那不得了,弄不好雞蛋碰石頭——吃苦頭。所以,有人不但覺得“文革”題材不好寫,還想出不是理由的理由:““文革”中的事,很不好寫,一不留意,就容易寫成控訴文。假如寫成怨氣十足樣,就不好看了,因為現(xiàn)代人,無論吃過點苦或沒,好不容易把時間用來看小說,情愿從輕閱讀中找些啟發(fā),也不愿被怨氣文弄壞心情?!陛p閱讀,就是輕輕松松、甜甜蜜蜜的閱讀;閱讀的文字,當(dāng)然是花花綠綠、嘻嘻哈哈的文字。有些上?!拔母铩鳖}材的小說,就滿足了輕閱讀這種文字。如果有人不識相,把“文革”中的事寫成“控訴文”,“怨氣十足樣”,就會“弄壞心情”,遭到排斥也就理所當(dāng)然了。
一般渾渾噩噩的人這樣想就算了,如果是大編輯大作家也這樣想呢?一次訪談,透露了其中消息。《南方周末》:《繁花》只往人生瑣碎里去,為什么要這樣寫?金宇澄:我覺得好像小說不應(yīng)該有政治主張,應(yīng)該有一個生活主張。你把這些人的生活寫出來,不要去強調(diào)什么東西。我們總覺得我們的時代特別重要,人生好像是一棵樹,或者像一張樹葉,一朵花,沒有那么重要。實際上人是非常脆弱的。樹葉一旦被風(fēng)吹走,根本找不到它在哪里。你要趁它還在的時候,把它描寫好就可以了。原來,小說不必有正義感的政治主張,只要有樹啊花啊的生活主張就可以了。如此說來,魯迅寫有政治主張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祝?!?,豈不是多此一舉嗎?還有人認為,《繁花》中的“不響”,大有奧妙在焉,“不響,類似晚期風(fēng)格之‘歸零’‘逃逸’”,按評論家吳亮說“是一種更豐富的喧嘩”。金宇澄倒說得很坦白:“很多事情大家都是懂的,可大聲疾呼,也可以悶聲不響,說了沒有用,何必放到小說里搞到不能出版。”看到嗎?“悶聲不響”是為了不“大聲疾呼”。為什么不愿意“大聲疾呼”呢?“大家懂的”。說穿了就是不想做魯迅那樣抨擊時弊的小說家。還有一個,是“大家懂的”而他更“懂的”,就是“搞到不能出版”?,F(xiàn)在我們終于“懂”了,為了出版,可以拋棄作家的歷史使命,可以拒絕作家應(yīng)有的正義感。由此可見那些衍生出來的故弄玄虛的托詞,內(nèi)在究竟是什么心思了。
無獨有偶,當(dāng)有人說《同和里》是本“天真之書并不為過。語言詼諧、遍地?zé)熁鹬畾庥滞钢恼Q。大人可以看門道,小孩可以看熱鬧,王承志幾乎略去了那個時代殘酷一面的血淋淋描寫”,王承志說:“我不想寫得太血腥、殘酷,可能也和我的性格有關(guān),不愿把人寫那么壞。寫‘“文革”’殘暴的作品有很多,但用嘲諷、放大其荒唐的方式也很好。嗓門大未必立得住,淡淡一句話點到為止有時候反而能戳到心里?!睘榱瞬幌氚选拔母铩敝械膲娜藢懩敲磯模暗痪湓挕本涂梢粤?。那么,魯迅刺向黑暗勢力的雜文像匕首和投槍,還有什么意義呢?為了證明自己的觀點正確,王承志還這樣舉例說明說:“如果你帶著怨氣憤恨去寫那個時代,其實也寫不好。就比如戰(zhàn)爭片,《斯大林格勒保衛(wèi)戰(zhàn)》《攻克柏林》《最長的一日》已經(jīng)是很優(yōu)秀的戰(zhàn)爭片了,但還是不如《辛德勒的名單》《這里的黎明靜悄悄》那樣震撼人心,讓人感動,只是渲染殘酷是沒有太大意思的?!薄缎恋吕盏拿麊巍返茸髌防?,沒有迫害猶太人的殘酷場面嗎?作者不正是通過觸目驚心、嫉惡如仇的描寫,使作品“震撼人心、讓人感動”的嗎?王承志的意思是今天的小說沒有必要揭露“文革”的血腥和恐怖,一揭露就是“帶著怨氣憤恨去寫那個時代”,還是和風(fēng)細雨、輕描淡寫的“淡淡一句話”就可以了。不禁要問一句:為什么對罪惡滔天的“文革”有這樣溫情脈脈的論調(diào)?我們不否認《同和里》在反映“文革”時期上海石庫門生活方面,比較努力,有所斬獲,但決不認同作者上述“淡淡一句話”之類過分淡定的話,它和對“文革”應(yīng)有的深惡痛絕的態(tài)度背道而馳。
還有更稀奇古怪的托詞。因為金宇澄的《繁花》,評論家吳亮動筆寫出小說《朝霞》,吳亮的創(chuàng)作體會是:“你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不要求你們?nèi)靠疵靼?。這里面有一些東西我故意扭曲了,是為了故弄玄虛,怕有人以為諷刺當(dāng)下的政治,我故意把一些不相干的東西置入,隨便加進去一個詞,讓語法變得不通,讓有些人看不清楚?!彼€說:“我希望里面大部分信息對讀者有用。一小部分信息他們看不懂,你必須要舍棄一些東西,不要求你們?nèi)靠疵靼?。這里面有一些東西我故意扭曲了,是為了故弄玄虛,怕有人以為諷刺當(dāng)下的政治,我故意把一些不相干的東西置入,隨便加進去一個詞,讓語法變得不通,讓有些人看不清楚?!?/p>
吳亮認為他的《朝霞》就是一個當(dāng)代藝術(shù)?!八皇俏淖郑怯梦淖肿龅木薮蟮难b置,它有許多碎片,就像現(xiàn)在的涂鴉藝術(shù),你能看到里面有很多符號,但是每個符號是什么意思,是真的很難知道?!睘榱吮苊鈱憽拔母铩毖芰艿臍埧崾聦?,“不諷刺當(dāng)下的政治”,作者煞費苦心地弄虛作假,像涂鴉藝術(shù)那樣,讓讀者“看不懂”、“看不清楚”。那么,你“故意扭曲”、“故弄玄虛”,讓讀者“看不懂”、“看不清楚”,你辛辛苦苦寫小說干嗎呢?你不是成心把讀者搞得稀里糊涂,故意尋讀者開心嗎?
歸根到底,以上故弄玄虛的托詞的目的,只能是通過自我粉飾迷惑讀者眼睛,使他們看不到看不懂“文革”的罪惡真相。還有就是便于炮制吸引眼球的廉價作品,在名利雙收的同時蠱惑人心。君不見當(dāng)今許多影視和舞臺上充斥著搞笑的無厘頭的節(jié)目,這些五光十色、紙醉金迷的節(jié)目娛樂至死,以麻痹人們特別是青少年的神經(jīng)為能事。現(xiàn)在一些小說受到了感染,用花里胡哨、打情罵俏的故事吸引青少年,還美其名曰適應(yīng)社會需要。豈不知這種演藝節(jié)目和小說故事,讓青少年泯滅良知、擔(dān)當(dāng)、使命感和正義感,喪失明辨是非、追求真理的能力,忘記過去的災(zāi)難和前輩的痛苦,渾渾噩噩的及時行樂,能不令人擔(dān)憂和痛心嗎?所以,有些以上?!拔母铩鳖}材的小說糟蹋了極為重要的“文革”題材,也是對“文革”題材的嚴重歪曲,所造成的負面影響觸目驚心,我們不能不引起高度的警惕。德國漢學(xué)家顧彬貶低中國當(dāng)代文學(xué),認為沒有什么大的成就,不少人臉紅耳赤的不以為然,實際上不無道理,值得養(yǎng)尊處優(yōu)、迎合時尚、自以為是、感覺不要太好的作家三思。
需要指出,出現(xiàn)為《繁花》之類小說辯解和開脫的托詞現(xiàn)象,還因為有些作家和評論家在審美社會學(xué)方面,失去掌控小說藝術(shù)和社會現(xiàn)象之間的審美能力,然而又想顯示自己審美能力的過人,于是以種種托詞企圖把讀者蒙在云里霧里,以表明自己高明。實際上這些托詞弄巧成拙,恰恰暴露了他們小說藝術(shù)審美的重大失誤。這也許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吧?
走筆至此,想到一次關(guān)于上海“文革”小說的討論會上,有人認為《繁花》等小說已經(jīng)不錯了。言下之意是期望值不要太高,對寫“文革”時期邊緣人物生存狀態(tài)的新鴛鴦蝴蝶派小說,應(yīng)該滿足了。但是,為什么應(yīng)該滿足了?為什么不能期望魯迅的《狂人日記》、《阿Q正傳》、《祝?!纺菢优鞋F(xiàn)實主義小說,在當(dāng)下橫空出世?為什么可以在“文革”小說中裝腔作勢地“不響”,而不能像魯迅那樣理直氣壯地“吶喊”?如果由于不可知的原因,批判現(xiàn)實主義小說難以問世,也不可以大聲“吶喊”,是不是叫人困惑,以至失望?
有一個問題油然而生,為什么上海“文革”小說有個共性,都在不同程度上,對“文革”沒有深刻的反思?對“文革”沒有深刻反思的“文革”小說,還有資格稱為“文革”小說嗎?這個共性的出現(xiàn),主要原因在于作家自身,還是在于社會現(xiàn)實,抑或是作家自身和社會現(xiàn)實的合成?可能這個問題成為當(dāng)下文壇一個類似哥德巴赫猜想的難題,很多人不想破解、不敢破解,或沒有能力破解。但是為了文學(xué)事業(yè)的推進和發(fā)展,這個難題不能不破解,現(xiàn)在不破解,更待何時?否則對不起廣大讀者,對不起我們的時代,也對不起世界文學(xué)之林!
還有個問題,有些作家自認不凡,卻為什么不能很好創(chuàng)作上?!拔母铩毙≌f?他們曾說“文革”中的事,很不好寫。既然不好寫就別寫,硬寫肯定寫不好,因為力不勝任、力不從心、力有未逮。寫“文革”中的事,絕不是你隨心所欲、口吐蓮花就能奏效的。寫好“文革”中的事,除了有一定的思想維度、精神境界外,還需要一定的人生閱歷、真切體驗。否則憑空想象、胡亂杜撰,只能隔靴搔癢、貽笑大方。質(zhì)之有些作家,不知以為然否?
想起吳亮先生談自己小說《朝霞》時說的一句話:“我不會刻意去提‘“文革”’,因為政治總要過去的?!边@話基本上代表了有些作家對“文革”的態(tài)度,怪不得他們即便寫了“文革”的一點皮毛,也是輕描淡寫、無關(guān)痛癢的。按照這種邏輯,中國歷史上那些詩人、作家如屈原、曹雪芹,怎么那么愚蠢,在《離騷》、《紅樓夢》中刻意去提過去的政治,豈不是多此一舉嗎?他們高明、偉大在什么地方???如果不是這樣理解,那么請吳亮先生說說清楚,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為什么這樣說?
可能有人會問,你這樣一一數(shù)落《繁花》作者的不是,可人家是在一片叫好聲中的得獎專業(yè)戶,你不知道?但得獎專業(yè)戶就批評不得嗎?不少人不是對某個諾貝爾文學(xué)獎獲得者也說三道四嗎?如果數(shù)落人家不是,就是個另類,那是不是要像“文革”時期那樣被打入另冊?不至于吧?否則近年來一直嚷嚷文學(xué)界要有批評的聲音,豈不是糊弄人?還有,你為什么不能聰明一點,像那些巧言令色的人那樣,或者叫好或者“不響”,而自討苦吃呢?所以心中不免惴惴,怪只怪自己怎么會有這種冥頑不靈的腦袋?
也許有人會說,你不要看人挑擔(dān)不吃力,你是不是也創(chuàng)作一部上?!拔母铩毙≌f讓我們看看?不想說。只說一句:如果創(chuàng)作的話,肯定不會像上述有些作家創(chuàng)作的那樣。當(dāng)然,即便創(chuàng)作出來了,其命運肯定是金宇澄說的那樣,搞得不能出版。豈止不能出版,還很有可能……你懂的。所以,是不是也學(xué)學(xué)人家的門檻精,不“大聲疾呼”,而“一聲不響”。特別是要好好考慮考慮——得吃一塹長一智?。?/p>
【注釋】
[1] 金宇澄:《繁花》。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3年;王安憶:《啟蒙時代》。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07年;王承志:《同和里》。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16年;胡廷楣:《生逢1966》。上海: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年;吳亮:《朝霞》。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6年。
[2] doc88.com/p-9843444431373.html
[3] culture.china.com/reading/news/11170643/ 20160928/23656037_1.html
[4] blog.sina.com.cn/s/blog_4dd04ec101007re5. html
[5] time-weekly.com/story/2013-04-04/129375. html
[6] ⑾ news.163.com/16/1011/16/ C342c5mr00014SEH.html
[7] h i b o o k s.c n/c a c h e/b o o k s/2 3 9/ bkview_239154-724181.html
[8] [9] book.ifeng.com/a/20170206/20957_0. shtml
[10] culure.taiwan.cn/mrt/201702/ t20170206_11691867.htm
[11] 張閎:《吳亮的〈朝霞〉,或廢墟時代的廢墟藝術(shù)》?!渡虾2娠L(fēng)》2017年第3期。
[12] book.douban.com/review/6155572
[13] news.163.com/14/0326/17/9O9H8lR9000 14jB6.html
[14] doc88.com/p-7748768129705.html
[15] blog.sina.com.cn/S/blog_4868179co102ebu d.html
[16] cul.qq.com/a/20150816/020040.htm
[17] 360doc.com/content/16/0915/02/115073 67_590877894.shtml
[18] dushu.com/news/1705
[19] news.163.com/16/1011/16/c342c5mR000 14SEH.html
[20] thepaper.cn/newsDetail_forward_1482784
[21] 姚全興:《我評姚文元的〈評新編歷史劇“海瑞罷官”〉》,《世紀(jì)》2006年第1期。
(作者單位: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哲學(xué)研究所)
責(zé)任編輯:楊 林
楊艷鴻 工筆畫 在地愿為連理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