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
悲傷
夜晚,我站在樓頂,
最先令我消失不見的是那些煙花。
對于一個習(xí)慣黑暗的人,它的美過于模糊。
像花花世界口齒中含住的那一點苦。
我總想,與自己相依為命,
或者到更遠的地方下一場大雪。
是啊,我終日碌碌無為,
我有一顆羞恥之心,供于寡情的案頭。
這些年,我只有一首沒寫完的詩,
每一個詞都是衣帶漸寬的大海。
它朝我涌來的那一刻,
我?guī)缀跻炎约荷钌畹胤艞墶?/p>
傷口
需要新鮮的血來證明,
疼是更茫然的解釋。
那時,仿佛暗黑的街道被猛然劈開,
我想隨閃電離去。在失去呼喊的時代,
一群分食糧食的人聚集在這里,
看上去,世界一片和平。
木桌收緊了所有的森林,
一封信正在趕往白紙黑字的路上。
已沒有更好的理由去推翻這些細枝末節(jié)。
沉默過后,如此多的肉體沉在哭訴里。
我說不出那些光與影之間的回聲,
現(xiàn)在,它們圍在我周圍,
一片雪已按住了冬天的膝蓋……
看望一個癌癥晚期病人
我們坐在院子里,談?wù)撎鞖夂秃⒆樱?/p>
談?wù)撘患軝C器內(nèi)部的動亂。
“剩下的日子,該用什么去填平”,
一把利刃含著眼淚。
像得到了某種默許,
二月的墓地開始顫抖。
是這個春天要把去路斬斷。
另一個地方,會不會也有這么多小聲
哭泣的人,去打撈命里的沉船?
我們對望著,誰都不忍說出死亡的秘密。
或許,我們是來告別的,
這個殘忍的結(jié)局,
讓我想起一座淌著骨血的寺院。
因為生,他敲響了喪鐘,
因為死,他反復(fù)愛著那些有罪的人。
銀杏
抬頭時,那棵銀杏已經(jīng)孤注一擲。
春天了,必然要為自身的古老做個交代了。
讀遠方來信,眼前有候鳥沉沉落下,
它們和它們有什么關(guān)系?
我憶起那年十一月的小院,
鐵柵欄圍住我們棄絕的陋巷。
風(fēng)一停,一池水就翻出心里的踉蹌。
必然要把稀疏的位置挪一挪,
我想看著二月閉眼,或者把頭歪向一邊。
“我是你的,銀杏只是一個憂傷的比喻,
時至今日,我靜止下來只為在人世的案頭,
供上一壺上好的山窮水盡”
藍馬
一直往天上跑。一匹藍色的馬,
與它衍生的不存在相互抵抗。
我見過它,在一段無從考證的碑文里。
稀薄的藍從空氣中溢出,
馬的鬃毛浮在藍色的曠野之上。
馬的籠子里,拴著馬的形狀,
馬的韁繩上棲著遠古的草原上的鼓點。
從找尋里摳出一行蹄印,
它們的孤獨是一致的。
看吧,那種藍渾身長滿了流水般的戰(zhàn)栗。
一定有某種可能,它馱著皎潔之夜,
在哭過的窗下埋下看不盡的蒼穹。
渡口
陰天,目光陰郁的陌生人
在眾目睽睽下丟下一截?zé)煹伲?/p>
火不熄,那絲光亮里猛然跑出醒來的小獸。
馬達聲由遠及近,沉悶的樂章
把人們鎖在路邊的張望里。
有時,會看見一座花園在人群中敞開,
當(dāng)它消逝,鐵和枕木已把潑出去的人往回收。
烏云聳立在天邊,像灰色的遺忘。
走吧,棄農(nóng)經(jīng)商的失敗者,
走吧,早戀的學(xué)生,不貞的麥地和瓢蟲。
馬達聲越來越近了,人們匆忙、凝重,
仿佛走后再也不會回來。
對岸,有相同的人涌過來,
他們交替著,
不約而同地把自己送出了很遠很遠……
昨夜大風(fēng)
那先于我到達的或許是一面明鏡,
鏡像之上,有看不清的裂縫。
永恒的傳說中,總有一點未被明說,
就像現(xiàn)在,我不知道昨夜屋檐和枯枝
經(jīng)歷了什么,它們的市井滑過窗欞。
不測的臉,未知的臉,
在辨不清的是非里反復(fù)搖動。
從余下的響動里掏出事物本身,
即便沒有人來寬慰,我仍能察覺
序曲過后那深邃的兇猛。它穿透
睡熟了的區(qū)域,穿透無言之處的吟誦。
我摘下帽子、圍巾,
我站在自己的變化中摸索。
風(fēng)聲漸沉,我摸到了了無痕跡的動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