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一豸

一

洪宇晨從小就喜歡白慧美，這是院子里所有孩子都知道的秘密。我們仨住在一個職工家屬院，因?yàn)橥瓿錾?，三家父母的關(guān)系也不錯，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一起上幼兒園，一起玩過家家。所有快樂或無聊的事，我們仨都一同經(jīng)歷。

洪宇晨對我很好，他總把我當(dāng)成妹妹看待。但我知道，他對白慧美更好，因?yàn)榘谆勖榔?，長得像洋娃娃，他從不掩飾對她的喜歡。在外人眼中，我們?nèi)齻€孩子一起玩，總是快快樂樂的，但我自己很清楚，我就是他倆的跟班。

玩過家家時，漂亮的白慧美從來都是新娘的扮演者，而我永遠(yuǎn)只能扮演伴娘，站在白慧美身邊，看她假假地卻又一本正經(jīng)地和洪宇晨玩“拜堂”的游戲。那時候小，性格又比較內(nèi)斂，我從來不敢表達(dá)出自己的心聲。其實(shí)我也很想扮演新娘，佩戴新娘的頭飾披白色的紗巾和洪宇晨“成親”，被他背在背上。

我和白慧美的關(guān)系從來都不對等，我是丫環(huán)，她是小姐。她眾星捧月，說話嬌滴，穿的裙子也漂亮，婷婷裊裊，像一朵嬌艷的花。說白慧美像朵花是洪宇晨在讀一年級時課堂上的造句，可能他自己都忘了這事，但我卻一直記得。因?yàn)檫@句話，我難過了很長時間。

洪宇晨是一群孩子的“頭領(lǐng)”，他喜歡誰，大家就跟著喜歡，唯他是從。院子里就我和白慧美兩個女孩，所以洪宇晨找到我，說我是他的小妹，要我貼身保護(hù)好白慧美。年紀(jì)雖小，但我也知道所謂“貼身保護(hù)”就是充當(dāng)“丫環(huán)”的角色。我不愿意，可又不敢忤逆洪宇晨的話，怕他不讓我跟他們一塊兒玩。

我從來都沒有惹過洪宇晨生氣，因?yàn)椴桓?，倒是白慧美時不時會和洪宇晨鬧別扭，不過他們倆爭爭吵吵，好好和和，是對歡喜怨家。我一直都很羨慕白慧美，無論她做錯什么事，只要她撒撒嬌，洪宇晨都會原諒她。

二

小學(xué)、初中我們仨都同班，平時也一起兒玩，班上的同學(xué)說我們是“鐵三角”，但我自己知道，我是緩和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潤滑劑”。他們倆每次鬧翻，都會來找我訴說，我只能先安撫好白慧美，再勸說洪宇晨，幫他們“重建”友情。

其實(shí)很多時候，我是希望他們倆干脆就鬧掰算了，或許洪宇晨就會重視起我來，但這樣的念頭往往只是一閃而過，我還是該如何做就如何做，畢竟我們相處了這么多年。

白慧美習(xí)慣向我發(fā)號施令，我也習(xí)慣按她說的做。她越長越漂亮，我似乎也比小時候好看一些。這也是洪宇晨說的，他說我幸好天天和百慧美一起，時間久了，也跟著長得好看了。洪宇晨其實(shí)是想夸我長大后變漂亮了，但聽到他的話，我卻一點(diǎn)兒也開心不起來。

洪宇晨的眼里從來都只有白慧美，他會拉上我為了討她歡心走很遠(yuǎn)的路去買那家她最喜歡喝的奶茶，他也會載著我一路顛簸，然后爬山去采擷她喜歡的杜鵑花。我問他為什么不讓白慧美陪著，他說你是我小妹呀，當(dāng)然得你陪我。就因?yàn)樗倪@句話，我再辛苦也覺得值。

小時候，洪宇晨在白慧美面前是赤裸裸地討好，根本不會在乎別人笑話他，后來長大些后，就有點(diǎn)害羞了。依舊是喜歡，卻不再直白說出口，甚至有時，在她面前，他還有點(diǎn)扭捏，但他看她的眼神，卻是一如既往地含情脈脈。只是有些時候，我也搞不明白，他們往往又會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爭個不可開交。

白慧美說話總是帶著命令的口吻，而且從不拐彎抹角，有時太直接了，就讓洪宇晨下不了臺，被班上的男生笑話。洪宇晨惱羞成怒時，也會忘記他的溫柔，與白慧美唇槍舌戰(zhàn)起來，氣得她好幾天不搭理他。這個時候，我這個“和事佬“的作用就顯現(xiàn)出來了。

我也很奇怪，自己為什么一直愿意充當(dāng)這樣一個“角色”，明明我也喜歡洪宇晨，卻一次次充當(dāng)“潤滑劑”的作用，把他推向她，而不敢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喜歡。

三

高中時，我和白慧美依舊同校，但不再同班，而一直不喜歡讀書的洪宇晨則選擇到職校讀兵役班，“鐵三角”正式瓦解。

我的世界里突然少了洪宇晨，似乎缺少了什么，再也不那么完整，而不再整日跟著白慧美又讓我松了口氣，解脫一般。少了她這道絕色景觀擋在面前，我才能獨(dú)自成為男生眼中美麗的風(fēng)景。十六歲了，我不想再當(dāng)白慧美的“配角”，我要成為自己人生中獨(dú)一無二的“主角”。

漂亮的白慧美，人如其名，皮膚白皙、聰慧而美麗。她在高中校園里如魚得水，所有的男生都在奔走相告——高一來了個大美女。個頭已經(jīng)長到一米七二的白慧美，走路如風(fēng)中楊柳，她飄逸的長發(fā)，緞子一般，無論什么衣服，穿在她身上都能穿出美美的效果。就連我們痛恨不已的那不分男女生的校服，她也照樣能夠穿成一道“風(fēng)景”。

大家都說白慧美擁有“天使的臉蛋，魔鬼的身材”，開學(xué)才一個星期，她就以磅礴的氣勢榮登“第一?；ā钡奈恢?，那是多少女生夢寐以求的渴望。很多關(guān)于白慧美的消息，我都是從別人口中得知，而我與她，在沒有任何跡象的情況下漸漸疏遠(yuǎn)。她很忙，學(xué)習(xí)、唱歌、跳舞、交際，而我也要忙著學(xué)習(xí)。其實(shí)我知道，以前我們只是因?yàn)楹橛畛苛?xí)慣了在一起，我和她之間一直隔閡著什么，彼此并不親密。

洪宇晨早早就打電話給我，要我?guī)退罢湛础卑谆勖溃惺裁辞闆r及時通知他。真正分開后，洪宇晨才開始痛心疾首，恨自己以前荒廢了大把好時光，如果他也能考上我們學(xué)校，他就不會天天被相思所折磨了。當(dāng)然他也知道，就算他天天跟在白慧美身旁，她一樣有無數(shù)的追求者，何況他不在身邊，白慧美還能堅(jiān)守“陣地”么？

白慧美從來都不屬于洪宇晨，但他卻固執(zhí)地認(rèn)為，她就是他的。他為她和別人打架，為她做了很多很多事，甚至拉上我，為討她的歡喜，煞費(fèi)苦心。白慧美不完全接受，也不徹底拒絕，她和洪宇晨一直保持著一定的距離，親近卻不親密。我在他們兩個人的世界里，看得清清楚楚，卻無法言說。

四

林煬是我班上的班長，大帥哥一枚，一米八七的大高個，加上俊朗的長相，走在人群中總是“鶴立雞群”。

有一天，看見白慧美和林煬親密地走在一起時，我怔住了。那是一幅很美的畫面，帥哥美女，天然絕配。他們不知說了什么，白慧美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遠(yuǎn)遠(yuǎn)望著滿臉綻放燦爛笑容的白慧美，我看到了她和洪宇晨在一起時從來沒有過的歡顏。我猶豫該不該打電話給洪宇晨，告訴他我所看見的畫面。

我怕洪宇晨受不了這個打擊，怕他失去理智做出不該做的事。白慧美怎么和林煬走到一塊了呢？我不清楚。不過，他倆都是校園“叱咤風(fēng)云”的人物，要認(rèn)識也不是什么難事。

林煬的性格溫和，做人做事穩(wěn)穩(wěn)妥妥，一副有擔(dān)當(dāng)?shù)臉幼?。他是學(xué)校眾女生心目中的“校草”，多少人在背后默默地關(guān)注他。關(guān)于他和白慧美的事情，有眾多的版本在流傳，有說林煬先喜歡白慧美的，也有說白慧美主動靠近林煬的。其實(shí)無論哪個版本，都說明洪宇晨被淘汰出局了。我心里隱隱有些雀躍，但一想到洪宇晨可能會發(fā)生的事，又擔(dān)心起來，洪宇晨是個很瘋狂的人，他為了保護(hù)白慧美，打架都可以拼命。

佇立在窗前，望著校園里郁郁蔥蔥的樹木，我在想，如果我是白慧美，我會選擇誰呢？林煬帥氣、優(yōu)秀、溫和，是眾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馬王子，而洪宇晨相對他來說就遜色多了。脾氣不好，學(xué)習(xí)不好，雖然長相也挺帥，但個頭卻矮了十公分?？墒牵宜坪踹€是更喜歡洪宇晨，覺得他率真。至少，他一直都出現(xiàn)在我的世界里，真心實(shí)意地對我好，雖然是哥哥對妹妹的那種。

我覺得我有必要提醒一下白慧美，讓她處理好與洪宇晨之間的關(guān)系，免得傷害他。沒想到白慧美反問我：“處理什么關(guān)系？我和洪宇晨還有你，我們仨的關(guān)系不是一樣的嗎？我從來都沒有答應(yīng)過他什么吧？你一直都清楚的，不是嗎？倒是你不是一直都喜歡洪宇晨嗎？怎么不告訴他呢？別哥哥妹妹的，我最煩的就是你們這種關(guān)系。那時我們仨在一起，我不知道到底是你在當(dāng)‘電燈泡，還是我在當(dāng)‘電燈泡？”

“白慧美！你說什么呢？我和洪宇晨才不是你想的那樣?！毙氖卤徊轮校壹悠饋?。

“不是我想的那樣？那是怎樣呢？你的眼神早就出賣了你，是不是你心中有數(shù)，爭什么呢？捫心自問一下，你還有底氣爭辯嗎？”白慧美閃了我一記白眼球。這家伙居然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一時間，我的臉倏地漲得緋紅。

五

我的電話還沒有打給洪宇晨，他的電話就來了。也不知道是誰告訴他的，洪宇晨居然在電話中氣急敗壞地對我嚷：“不是讓你幫我看著她嗎？你到底都干什么去了？”

我正惱著呢，在電話中又被洪宇晨一陣吼，頓時情緒失控：“洪宇晨，你是我什么人呀？你讓我看我就看，誰讓你當(dāng)初不好好讀書，現(xiàn)在后悔怪誰呢？白慧美是個大美女，你喜歡，別的男生難道就不會喜歡嗎？別人喜歡她，她喜歡別人，我能怎么辦？”

心里覺得十分委屈，白慧美早就看穿的事，難道洪宇晨就沒有一點(diǎn)兒知覺？他不知道我不想當(dāng)他的妹妹嗎？我忍不住抽泣起來。這個白眼狼，眼中從來都只有白慧美，我為他做過那么多事，他都覺得理所當(dāng)然，他還一次次拉著我跟他一起討好白慧美，就沒想過，我也是個女生，憑什么就要處處充當(dāng)她的“專職丫環(huán)”？

聽到我的哽咽，洪宇晨的聲音平緩了下來：“你怎么了？是不是哭了？”

“我哭不哭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嗎？你從來都只關(guān)注白慧美，哪曾在意過我？”

被我吼了回去，洪宇晨小心翼翼地探問：“你到底怎么了？現(xiàn)在難過的人是我，你這么激動干嗎？什么情況呢？對了，聽說那男生很優(yōu)秀是不是？”

我真是服了他，這個洪宇晨真是沒心沒肺，我都這么傷心難過了，他不僅沒安慰幾句，還問我干嗎激動，他的眼中從來都只有一個“白慧美”，我卻什么都不是。賭著氣，我添油加醋地說：“那男生不僅成績優(yōu)秀，體育也好，琴棋書畫樣樣都會，他還比你高，比你帥，脾氣也更好，你和他競爭，全盤皆輸，因?yàn)樗麄兓ハ嘞矚g。”

“你瞎說，慧美喜歡的人是我，肯定是那男生死纏爛打……”

洪宇晨說著，自己都沒有底氣了。他很清楚，白慧美從來都沒有答應(yīng)過他什么，一直以來只是他一廂情愿而已，就像我對他。

周五晚上，洪宇晨從學(xué)?；貋戆寻谆勖兰s了出去。我站在窗口，看著他們的身影走出小區(qū)大門。整個晚上，我無心寫作業(yè)，一直站在窗口，盯著小區(qū)的大門。

時間過了很久很久……我感覺過了漫長的一個世紀(jì)，洪宇晨終于回來了。他跟在白慧美身后，耷拉著腦袋，走路無精打采。白慧美和往日一樣，臨上樓，還轉(zhuǎn)過身對洪宇晨交代什么事，看著洪宇晨點(diǎn)頭時，她離開了。

沒過一會兒，洪宇晨的電話就打來了。我不知道白慧美是不是已經(jīng)告訴他，我喜歡他的事，心里既忐忑又開心。“你能陪我嗎？我感覺我整個人都不好了。”電話中，洪宇晨的聲音很疲憊。我沒有拒絕，直接去到往常我們的“根據(jù)地”。他正坐在黑暗中，幽暗的夜色下，背影看起來那么落寞。他說了很多白慧美警告他的事，單單沒提我喜歡他的話，我望著夜色中洪宇晨濕潤的眼眶，心里像被針狠狠地扎了一下。

六

洪宇晨沉默了，再在小區(qū)遇見他，他只是對我點(diǎn)點(diǎn)頭就閃過了。我們沒有更多的交流。白慧美很忙，她是學(xué)校的“大紅人”，什么活動都少不了她。我也很忙，高中緊張的學(xué)習(xí)讓我失落的心不那么空，只是閑暇時刻，我依舊禁不住會想洪宇晨，想他過得好不好？

其實(shí)我一次次強(qiáng)迫過自己，不要再去想洪宇晨，可是“想”怎么控制呢？它是玄妙而無法捕捉的，由不得自己。在很多個無眠的夜里，我總是想著、想著，才驚覺早已淚濕枕巾。

高二的那年冬天，洪宇晨去參軍了，他要去西藏。聽他爸說，是他自己執(zhí)意要去那么遠(yuǎn)的地方。那一瞬間，我似乎是釋然了，我知道，白慧美一直在他心里，即使她明確地告訴他，她已經(jīng)喜歡上別的男生，他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著她。他是那么固執(zhí)，那么傻的一個人，就像我一樣傻。明明知道不可能，也依舊不肯放棄，依舊固執(zhí)地在四季的朝暮里想念著那個不可能的人。

洪宇晨時不時會給我打電話，告訴我他在部隊(duì)里經(jīng)歷的有趣的事情，他說北國凜冽的風(fēng)沙讓他變得更強(qiáng)壯和沉穩(wěn)了。他也詢問我的學(xué)習(xí)、生活情況。我們都小心地避開一個名字，我不提，是因?yàn)槲也幌胩崴?，不想她總占?jù)在我和洪宇晨的世界里，而他不提，是不敢提，是怕自己說了就傷心。

白慧美依舊是學(xué)校里最美的女生，只是我們仨，再也回不到過去了。所有的愛與喜歡都不必說出口，在輪回的四季里，在四季的朝暮里，我只想念一個人。他懂或不懂，與我無關(gu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