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子超
土耳其阿勒有一個頗為繁忙的車站。不少大巴??吭谶@里,從車里涌出拎著大包小包的庫爾德人。同去多烏巴亞澤特的一群德國大學生,也是大包小包,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他們要從多烏巴亞澤特進入伊朗,然后前往德黑蘭。
等車的還有一個瘦高的男人,藍白格子襯衫,黑色西褲,上面落著灰,斜挎著阿迪達斯挎包,像大城市來的售票員。他自我介紹說叫默罕默德·阿里,伊朗大不里士人。
阿里的英語說得不錯,他說他在讀語言學博士,此前在大不里士教過18年英文。平時“最愛旅行”。于是我問他都去過哪里。
“格魯吉亞、阿塞拜疆、土耳其!”
他告訴我,不久前他受邀參加希臘的一個語言學會議,于是飛到伊斯坦布爾,又乘大巴到了希臘土耳其邊境。盡管他辦了申根簽證,但還是被拒絕入境。拒絕的理由很簡單:因為他是伊朗人。
阿里壓抑著怒火,卻不敢顯示出來,怕一旦態(tài)度不好,更授人以驅逐的口實。他得到一份拒絕入境的文件,拿著它一路坐大巴回來,準備去德黑蘭的大使館“討個說法”。
“這就是他們對伊朗人的偏見,”阿里說,“但我是受過教育的人,我能講英語!”
在大巴上,阿里繼續(xù)跟我講述這個對伊朗充滿偏見的世界。他喜歡在每句話后面加一句:“Am I right or not?”而我總是說,你說得對。我告訴他,被拒絕入境不是他的問題,而是歐洲人的傲慢和無禮。但現(xiàn)實世界就是如此,你不必太在意,也沒必要把這事放在心上。我的話似乎對阿里起到了神奇的療效,他不再談論討回簽證費的事,轉而談論起他似乎更關心的話題。
“中國女人性感嗎?”他問我,“中國人每周做幾次愛?”
我告訴他,很性感,但做幾次愛不一定,要看她們的心情。
“如果我在街上和女人搭訕呢?她們會跟我走嗎?”
“如果你在伊朗和女人搭訕會怎么樣?”
“性在伊朗是一種禁忌,”他以語言學家的口吻說,“但越禁忌,就越刺激。Am I right or not?”
路上,我們碰到兩輛燒焦的油罐車。大巴減速,最后停下來。庫爾德司機謹慎地左顧右盼,不確定是不是剛發(fā)生了一次炸彈襲擊。車廂里頓時安靜下來,連阿里也不再談論剛才的話題。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凝重的神色。司機小心翼翼地繞過油罐車,透過窗戶,我看到它們像尸體一樣倒在路中,已經(jīng)燒成一堆廢鐵。
這里是庫爾德工人黨(PKK)活動的區(qū)域。他們希望庫爾德從土耳其獨立,為此已經(jīng)武裝斗爭了幾十年。
大巴繞過油罐車,繼續(xù)往前開。車內(nèi)的空氣多少緩和了一些,但還沒緩和到讓阿里繼續(xù)談論他喜歡的話題。德國人大概在商量怎么從多烏巴亞澤特前往伊朗邊境。阿里過去插話說,多烏巴亞澤特市內(nèi)有開往邊境的小巴,他可以帶著他們過去。
沒有人理睬阿里,他又坐了回來。
“你看到了,依然是偏見?!彼f,“我只是想幫助他們而已?!?/p>
到了多烏巴亞澤特的車站,德國人直接包車走了,而我跟著阿里坐公交車進城。阿里告訴我,他決定不再去大使館討說法。他打算就在這里轉轉,給兒子買個玩具:“就說是從希臘帶回來的。”
分別時,我們握了握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