叢小樺

紙上的世界

我把我選中的搬到紙上

我把我喜歡的搬到紙上

我把我厭惡和拋棄的拋棄到紙上

否則別人不知道什么是我的厭惡與拋棄

我把我看見的搬到紙上

我把我想到的搬到紙上

我把我聽到的和別人反饋給我的一切統(tǒng)統(tǒng)

搬到紙上

我把垃圾也堆到紙上

最后我把我自己也展平了放到紙上

和所有被我搬到紙上的事物擁擠在一起

可以搬到紙上的東西還有很多

但是我累了我已經(jīng)厭倦

現(xiàn)在 就讓我用一把火把它們點燃

火苗歡跳

把我的紙化為灰燼

而一切有靈，又都回歸原處

更直接一些就更接近舒服

氣憤的時候

我就開罵

高興的時候

我就直接叫出聲來了

我就是這么一個

不加掩飾的人

把詩寫得再簡單也是一件麻煩的事情

用詩來抒情總不免有點兒酸腐

不能更直接一些嗎

我一直覺得

越是直接

就越是舒服

沒 了

閑話說著說著就多了

事兒躲著躲著就來了

房子住著住著就舊了

家電用著用著就壞了

人情交著交著就淡了

鈔票花著花著就光了

路子走著走著就窄了

日子過著過著就沒了

醒來的風

被一個夢拖住

今天我反常地起晚了

起床后

雙腳剛剛落地

在我正往上提褲子的瞬間

突然就聽見起風了

我扭頭看了一眼鬧鐘

6點23分

在此之前

風也一直在沉睡

但此刻它說醒就醒了

而且越刮越兇猛

我想了好一陣子才想起

它的兇猛

延續(xù)了我醒來之前的

那個噩夢

屬相與星座

我平常喜歡談論屬相

而我老婆不知從哪兒搬來西方那一套

跟我論說星座

她說她是射手

她說我是處女

她說處女座的人最大的特點就是

自己什么事兒都做不好

還老愛挑剔別人

我一聽

氣兒就不打一處來

辯解說我們處女是最優(yōu)秀的

后來一想我倆的真正關系

不對啊

她咋成射手而我變處女了

這時代真是黑白都顛倒了

所以我才老是受攻擊

一 樣

一樣

和一次一樣

和上一次一樣

這一次也是一次

這一次也是一樣

下一次也是一樣

下一次也是一次

和上一次一樣

和一次一樣

一樣

谷 底

空谷來風就是沒有風

空谷來風

就是一塊石頭坐在谷底念經(jīng)

是空谷意念中的一塊石頭

坐在谷底

用法術呼風喚雨

在厭倦平庸的夢里

說出詩歌的乳名

我這樣描述這一天

這一天

就這么開始了

后來呢

后來就這么結(jié)束了

這中間的事情呢

這中間的事情

就是沒有什么事情

中間

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

這一天

又這么

白白地過去了

門 外

深夜

我聽了聽

門外什么也沒有

我又仔仔細細地聽

還是什么也沒有

我打開門

門外除了黑暗

真的什么也沒有

黑暗從不出聲

所以我剛才

什么也沒聽見

我跨出門去

門外的空地還是空地

向東和向西延伸的街巷

還是和以前一樣

向東和向西延伸

我往回走

走著走著

突然想起了我自己

想到此刻走出家門的

只有我一個人

就趕緊回屋

關上家門

敵人丁誠

國美小區(qū)的空曠地帶

除了能夠隱蔽人的綠植

還有一座算不上高的假山

登山的路

除了盤繞的坡道

還有一處直通上去的臺階

我在臺階頂端的第二級看到

不知什么人用毛筆

寫下了四個頗難辨認的字

“敵人丁誠”

我沿臺階下來又看見

在最底下的第二級臺階上

也寫著同樣的字

“敵人丁誠”

下面寫得比上面的好認

我是看到了下面的字以后

才確認了上面的字也是

“敵人丁誠”的

要是在解放初期

我一定會認為

這是特務留下的什么暗號

巴黎的春天

巴黎離我很遠

巴黎的春天與我無關

與我無關的還有很多

汽車和大街 樓房和天空

長裙飄移

燈光和裸體被埋進夜晚

人們操著我聽不懂的語言

顯得巴黎的一切

更加與我無關

我一直想著的一個人

很久以前

我想到的一個人

一直在我的生活以外

我想了有三十年這么久了吧

甚至有四十五十多年了

可我們相距仍然很遠

不讓我想是不可能的

看來

這個人

是成心讓我沒完沒了地繼續(xù)想下去

甚至是決意

要鑄成我終生的遺憾

我并不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在內(nèi)心

早已把這個或許并不存在的人

當成了終生的敵人來對待

或者相反

年輕的時候

我起來了就不想再睡

我知道就是再睡了

也還得起來

現(xiàn)在我是

睡下了就不想起來

因為起來了

到了晚上還是得睡下

我是真的不愿意

這么反反復復地

折騰

我走在秋天的黃昏里

我走在路上

走在黃昏的路上

也是走在黃昏里

我走在秋天的黃昏里

也是走在秋天里

秋天里有風

我走在風里

秋天在下著小雨

我走在小雨里

我一直走著

走在

秋天黃昏的風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