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石溪/ 文 行者/圖

沈石溪動物小說

小鷹逆風飛行（四）同病相憐的彩云飛

沈石溪/ 文 行者/圖

前情回顧：

有了最佳避難場所——一張完整的虎皮，紫金冠終于不再恐懼夜晚的到來。在連續(xù)吃了幾天蚯蚓后，它把視線鎖定在一只肥老鼠身上。至于老鼠身邊的那只小山羊，紫金冠表示：這不是我的菜。

紫金冠緊縮脖頸，張開喙，做出雛鷹乞食的姿態(tài)。

它這是在用鷹特殊的形體語言央求小山羊：“求求你，千萬別叫！你一叫，就等于給老鼠報警了！你知道的，老鷹沒本事捉山羊，特別是像我這樣的小雛鷹，更不可能傷害你。”

可是，老鷹和山羊一個在天上飛，一個在地上跑，想要溝通談何容易！小山羊非但沒有消除內心的巨大恐懼，反而變得更加神經質，搖頭晃腦，叫喚起來。

紫金冠聽到小山羊的叫聲，猶如五雷轟頂。它頹喪地停了下來，雙翅瑟瑟發(fā)抖，好像世界末日來臨了。

它想，老鼠聽到小山羊報警，感覺到異常，肯定會腳底抹油溜走的。

這一次，紫金冠估計錯了。

山羊的叫聲，糯軟婉轉，既不刺耳，也無威勢。尤其是未成年的小山羊，音質細柔，音調悠揚，雖然是因為懼怕而叫，但卻像在哼唱搖籃曲。

老鼠并沒有提高警惕，仍貼在小山羊身邊搶食水蕨。這并非因為水蕨好吃到老鼠舍不得走，而是因為它根本沒聽懂小山羊的報警。

就像老鷹和山羊之間的不良溝通，老鼠和山羊彼此間也無法有效溝通。

老鼠還以為小山羊因為討厭它來爭搶水蕨才叫的，是在呵斥它，想用叫聲驅趕它。于是它更囂張地和小山羊搶食起來。

事情出現了轉機。紫金冠發(fā)現現在的情況對它十分有利，似乎鷹捉老鼠的游戲還可以繼續(xù)玩下去。

當然，前提是小山羊配合。但小山羊似乎并不想配合，叫了幾聲后，見紫金冠沒有離開，便踢蹬羊蹄，掙扎著想站起來。

對小山羊而言，老鷹的出現總不是什么好事情，還是躲開點兒好。但它一條腿受了傷，站起來有點兒費勁，摸摸索索，顫顫抖抖，要努力一陣子才能成功站立起來。

假如小山羊站起來走動，紫金冠必然暴露，鷹捉老鼠的游戲也就要結束了。紫金冠剛剛平穩(wěn)下來的心又陡然懸吊起來。

它來不及多想，立刻把翅膀平伸，鋪在地上，腦袋也平平地擱在草地上，看起來幾乎是平趴在地。只有死鷹才會以這種姿勢趴在地上。

紫金冠其實就是想通過這樣的形體語言告訴小山羊：你若站起來，我就只有死路一條了！拜托了，千萬別站起來！我捉老鼠，你不會心疼吧？世界上沒有哪只羊愿意做老鼠的保護傘??！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我知道羊一定也討厭老鼠。老鼠搶你的水蕨吃，你應當是樂意讓我去收拾它的。那就拜托了，千萬別站起來，就這樣乖乖地躺著，看我玩鷹捉老鼠的游戲。

也許是紫金冠豐富的形體語言讓聰明的小山羊領悟到了什么，抑或是紫金冠假扮死鷹的可憐模樣讓小山羊動了惻隱之心，小山羊真的停止了踢蹬，躺在原地不動了，瞪著一雙好奇的羊眼，看著紫金冠慢慢向自己靠攏。

紫金冠成功地貼近了小山羊，埋伏在小山羊左側。側耳細聽，小山羊身體的另一側，老鼠正津津有味地啃食水蕨，嚓嚓嚓，大板牙快速啃咬，正吃得歡呢。從聲音判斷，老鼠離小山羊很近，幾乎貼到小山羊身上了。紫金冠與老鼠之間，就隔著小山羊躺臥的身體，相距不足半米。

紫金冠穩(wěn)住神，慢慢站了起來，張開翅膀，將所有的力氣都凝聚在兩條鷹腿上，凝神屏息，做好捕獵的準備。嚓嚓嚓，老鼠還在埋頭啃食水蕨。

驟然間，紫金冠雙腿在地上猛地一蹬，就像跳高一樣，跳到小山羊背上。紫金冠沒有叫，不聲不響才能偷襲成功。但一只鷹張開翅膀起跳，總會弄出點兒響動來。幸運的是，這些輕微的響動傳到鼠耳里，老鼠還以為是小山羊在扭動呢，并沒有在意。直到紫金冠出現在小山羊背上，老鼠才發(fā)現異常，抬起鼠眼看去，怎么回事兒？羊背上竟然升起一只鷹來，這也太匪夷所思了。一瞬間，它被鷹站在羊背上這一奇特的景象搞糊涂了，忘了該轉身逃命。

紫金冠躍上羊背后，沒有停頓，像張褐色的網，罩向目瞪口呆的老鼠。老鼠這才驚醒，抱頭鼠竄。這個時候，假如換一只狩獵經驗豐富的成年鷹，瞄準正欲逃竄的老鼠，果斷伸出鷹爪，就可以揪住老鼠，狠狠一捏，老鼠便筋斷骨碎。

但紫金冠太嫩了，媽媽還沒來得及教它怎么捉老鼠就死了，這是它第一次獨自狩獵，它還不太會使用鷹身上最厲害的武器——強有力的鷹爪和銳利如鐵鉤的鷹喙。它抓鼠心切，又不懂得章法，只有一個念頭，就是用自己的身體壓住老鼠，壓得老鼠無法動彈，這樣就可以吃到鮮美的鼠肉了。

紫金冠的一只翅膀倒是罩住了老鼠，但鳥的翅膀下有空隙，老鼠鉆洞的本領又很強，一使勁，便從鷹翅下鉆了出來。

紫金冠又撲過去，用另一只翅膀去拍打老鼠，就像用蒼蠅拍拍打蒼蠅一樣。老鼠確實被拍倒了，但在地上翻了個身，又倉皇奔逃。

紫金冠急紅了眼，不顧一切地跳過去，它啪一下把老鼠壓在自己胸脯下。雖然只是兩個多月大的小鷹，還是有點兒分量的，老鼠被壓得無法動彈。出于自救的本能，它張開鼠嘴，在紫金冠胸脯上咬了一口。

老鼠有兩顆大板牙，最喜歡啃東西，天天啃樹皮、草根和堅果，牙齒也不會啃壞。這只老鼠的兩顆大板牙磨得十分鋒利，一口下去，啃掉好幾片鷹羽，疼得紫金冠跳了起來，老鼠趁機又逃脫了。

紫金冠氣不打一處來，老鼠都到嘴邊了，折騰來折騰去，就是沒法將它“就地正法”。連只小小的老鼠都對付不了，自己還算什么鷹??！怒從心頭起，紫金冠又猛地跳了過去，兩只鷹爪亂抓一氣，喙也啄米似的往下胡啄。鷹天生就是掠食者，骨子里帶著殺戮的本性，一些搏殺動作天生就會，無師自通。咔的一聲，尖利的喙啄中鼠腰。鼠腰被啄斷了，老鼠縮成一團，無力再逃。紫金冠一把揪住老鼠，狠狠一捏，可憐的老鼠就這樣成了紫金冠的盤中餐。

紫金冠興奮地大聲啼叫，一口將老鼠吃掉。這是它這輩子所吃到的老鼠中味道最鮮美的，汁多肉嫩，肥碩爽口，它不僅填飽了肚子，享受了口福，更重要的是找到了自信。它能憑自己的力量逮到狡猾的老鼠了，這讓它有了在弱肉強食的叢林里繼續(xù)活下去的勇氣和信心。

小山羊繼續(xù)安靜地啃食水蕨。對它來說，鷹消滅了老鼠，等于為它消除了一個爭搶食物的競爭對手，沒什么不好。

這是一只3月齡的小山羊，剛斷奶不久，一身金黃色的羊毛，頭頂就像春筍破土一樣長出兩個稚嫩的犄角，琥珀色的犄角上還蒙著一層細細的絨毛。與其他小山羊不同的是，這只小山羊一生下來，身體毛色金黃，四條羊腿卻毛色潔白，猶如天上白云，而四只羊蹄顏色就更奇特了，艷紅如霞。羊媽媽叫它彩云飛。

在野山羊社會，彩云飛這個名字，響亮而吉祥，蘊含著最美好的祝福。山羊是靠奔走如飛來躲避食肉猛獸的捕殺的，羊媽媽希望它能像天上的彩云一樣輕盈，飛快奔跑，永遠也不會受到掠食者的傷害。

彩云飛命運坎坷，才3個月大就遭遇一場災難，失去了媽媽，也與羊群走散了，成了一只孤苦伶仃的流浪羊。

就在3天前，那個夕陽西下的黃昏，彩云飛所在的野山羊群，在一個名叫大黑山的地方，遭到一只孟加拉虎的伏擊。孟加拉虎毛色濃艷，體格魁梧，是名副其實的熱帶雨林之王。包括大象在內，熱帶雨林里所有的動物，哪個敢跟孟加拉虎較勁？

孟加拉虎擅長埋伏，身上條紋狀的虎皮是天然迷彩服，與熱帶雨林斑駁的色彩融為一體，很難被發(fā)現。

野山羊群踏著昏暗的暮色，來到離孟加拉虎僅30米遠的地段時，孟加拉虎突然發(fā)狂似的沖出來。羊落虎口，是天底下最悲慘的事情了。野山羊沒有第二種選擇，只有撒開羊蹄倉皇潰逃。要命的是，太陽落山了，天地蒼茫，難以辨別方向。

慌亂中，彩云飛與媽媽跑散了，與其他野山羊也跑散了。更要命的是，天色昏暗，慌不擇路的它鉆進了一條崎嶇難行的亂石溝，在高一腳低一腳拼命逃跑中，一不留神踩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圓石上。它崴了一下，跌倒在地，掙扎了幾次也沒能站起來，索性不再徒勞掙扎，就這樣閉著眼睛躺在地上等死。

幸運的是，孟加拉虎并沒有朝它追來，而是追趕其他野山羊去了。不遠處傳來的羊的哀叫令它瑟瑟發(fā)抖，躺在亂石溝里不敢動彈。天很快黑了下來，沉沉黑夜，密密森林，不時晃動著綠瑩瑩的獸眼，不時傳來掠食者兇狠的吼叫。它提心吊膽地在亂石溝里躺了一夜，翌日太陽出來后，它才壯著膽子一瘸一拐地鉆出亂石溝。

野山羊群早已不知去向，在一叢灌木旁，有一堆零亂的羊骨，孟加拉虎也早就離去了。偌大的森林，它不知道該去哪里尋找媽媽和野山羊群，它的一條后腿因受傷也無法跑遠，只好躲躲藏藏，在迷宮般的熱帶雨林里流浪。誰知道剛好就遇到同樣苦命的紫金冠，又在無意中幫助紫金冠捉住了討厭的老鼠。

事情結束了，彩云飛仍躺臥在地上啃食美味的水蕨，而紫金冠則跳到一棵枯倒的大樹上，迎風而立，不停地搖動一對剛長出幾片硬羽的翅膀。這是鷹的一種本能，從身上長出一層絨羽開始，就會時不時搖扇翅膀，鍛煉肌肉，增強力量，為飛翔做準備。

天色漸暗，夜幕降落，月亮升上樹梢，又迎來一個雨林之夜。對彩云飛來說，夜就是恐懼的代名詞，夜就是鬼門關。過去生活在野山羊群里，許多羊擠在一起過夜，有媽媽陪伴在身邊，感覺很安全。頭羊會負責起整個羊群的安全。頭羊就是哨羊，當其他羊睡覺時，頭羊便在黑暗中睜大眼睛，為羊群站崗放哨，一有風吹草動，便會用堅硬的羊蹄敲擊地面報警，羊群或轉移躲避，或疾奔逃遁?，F在，它失去了媽媽的保護，也失去了群體的庇護，夜就變得萬分恐怖，黑黢黢的森林就像一只張牙舞爪的巨大怪獸，隨時都會把它一口給吞噬了。

彩云飛也想過應該攀登到懸崖絕壁過夜。野山羊，顧名思義，就是習慣在山巖生活的野羊。事實上，野山羊群出于安全的考慮，大多數時候都是攀爬到陡峭的山峰去過夜的。但它的腿受傷了，無法登上安全的山峰，只能在危機四伏的雨林里過夜，忍受無盡的孤獨與恐懼。

幫助紫金冠成功捕食了老鼠的小山羊彩云飛，并沒有能力爬到懸崖上去過夜，它只能和紫金冠一起原地“安營扎寨”，可奇異的不安感突然襲上心頭……請看下期《夜斗云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