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詩生
市里要進行文化體制改革,分管文化藝術(shù)的郎副市長帶著宣傳部幾個人要去江浙考察。臨上車前,市曲藝團的丁進,正準備來向郎副市長匯報工作,在過道上碰了個正著。
郎副市長熱情握住丁進的手問好,問他:“事情急不?”丁進只好說:“不急。等您回來匯報?!?/p>
“那好的,我們?nèi)齼商炀突貋?。你過幾天來?!崩筛笔虚L說完一陣風(fēng)似的走去。市委宣傳部的陳部長跟著走過來與丁進握了握手,隨口說了一句:“老丁,好好干吧。馬上要改革了,你正好大顯身手?!?/p>
郎副市長一行的車輛出發(fā)了。頭發(fā)花白的丁進目送著兩輛車離開。腦子里卻在想著陳部長的那句話,不知是否帶有含義。
年過半百的丁進除了在學(xué)校當(dāng)了幾年教師,大半輩子都在市曲藝團。從業(yè)務(wù)骨干到中層干部,從年輕小伙到禿頂過半,在曲藝界摸爬了近三十年。好不容易在年初抵了個缺,老團長退休,他從副團長變成了個臨時主持全面工作。
丁進從市府出來,想著陳部長意味深長的話語,他覺得,無論如何,這應(yīng)該是一次機會。市里早就在謀劃將幾個演出團體和演藝公司合并,組建聯(lián)合集團。市長在工作報告中已經(jīng)說過??磥?,這次是真的了。
丁進一邊走著,一邊心不在焉地與幾個熟人打著招呼。他在想著,應(yīng)該怎樣抓住這次機會呢?丁進排了排:市里話劇團、雜技團、歌舞團等,論資歷,他應(yīng)該算老前輩了,演員大多喊他“老師”;論文憑,他是正宗的科班出身,另幾個團的負責(zé)人大多是中專、大專;論影響,他的節(jié)目多次在國家或省獲獎。當(dāng)個一把手應(yīng)該綽綽有余。
可是,丁進也知道自己的軟肋是平時不善言辭,不會交際。他突然意識到要彌補這個缺陷,得活動活動,找人幫著說說話。否則,可就真的失去機會了。
怎么活動呢?用什么表示呢?丁進想著:郎副市長過去是他的鄰居,等郎副市長回來,去掏掏話。
丁進知道,郎副市長喜愛字畫,對名人名畫愛不釋手。丁進心里有了底。
丁進上網(wǎng)查了省內(nèi)幾位名家的作品,并托書畫院的一位老同學(xué)從省城弄了幅“高山流水”的山水長卷。按市場價每平方尺要四五千元,老同學(xué)為他賣了個面子,這幅畫他只付了兩千元。
一周之后,郎副市長考察回來。丁進興沖沖地去匯報工作,并親手將這幅畫拿給郎副市長看。郎副市長仔細盯著畫,他看著宣紙上變幻的筆法、豐富的色彩,禁不住在嘴里說著:“不錯不錯?!崩筛笔虚L還關(guān)切地問了丁進幾句話,叮囑他把工作抓好,組織上有數(shù)。丁進也很開心,像自己得了一樣好東西一樣,高興地與市長握手告辭了。
不久,市委宣傳部開始到幾個單位征求意見,準備起草方案。改革勢在必行了。
丁進見到上級來人熱情端茶倒水,見到下屬眉開眼笑,主動握手、寒暄。
半年又過去了,改革方案還在征詢意見。郎副市長卻榮調(diào)到鄰市擔(dān)任市委副書記去了。丁進莫名地有了失落感。
時間在不知不覺中又過了半年,市委宣傳部的陳部長又榮升到市委當(dāng)秘書長。部里新來的常委部長吳松正巧和丁進曾經(jīng)是同事,而且倆人在學(xué)校時還是深交。這下,丁進又滿心歡喜燃起了新的希望。
吳部長上任不久,就主動打電話約丁進匯報工作,并談了一次心。倆人從他們在農(nóng)村任教,到雙方的家庭情況,再從工作談到人生,幾乎無話不說。談話間,吳松告訴丁進,改革是大勢所趨,合并是勢在必行。但干部的使用非常慎重,因為合并后,干部多、崗位少,有不少人比丁進年輕有潛力。但吳松又告訴丁進,他會把老朋友的事放在心上。
丁進似乎從夾縫中看到了希望,在回去的路上又精神了許多,他在想著要感謝一下吳松。但拿什么感謝他呢?他知道,吳松喜歡舊東西,可家里又沒什么值錢的送給他。他在腦海中努力搜尋著,想著……
終于,他想到老家有一個爺爺留下的水煙筒,純銅的、古色古香,老父親用過。按爺爺?shù)哪挲g算,不是清朝的,也是民國的老物件。
此時,丁進想起來應(yīng)該回去看一看癱瘓在床的老父親了,順便看能不能把水煙筒找到。
丁進回去后,沒顧得上和年過八旬的父母長談,就按照老父親的回憶,從一大堆破爛里翻到了這個煙筒。丁進如獲至寶,丟下一包禮品,不顧父母的再三挽留,找到幾張舊報紙,將水煙筒包起來,謊稱單位太忙,就匆匆離去。
回到家里,丁進把水煙筒放在手里。仔細端詳著:由粗到細、自然彎曲的煙管;圓潤輕巧的煙壺上前面是個小小的煙嘴,后面是活動的既能放置煙絲又能注水的小圓倉;在煙管和煙壺之間還連著一根小掛鏈,精美細致。丁進越看越喜歡,并小心翼翼地擦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能看見自己的影子,才戀戀不舍地用一塊紅綢將它包起來。
一天,丁進找了個借口匯報工作,趁辦公室沒人,把這個水煙筒塞進了部長的抽屜。吳松客氣一番后,半推半就收下了。
然而還不到兩個月,丁進聽到了一個難以置信的消息:吳松剛從外地回來,就被紀委雙規(guī)了。
丁進覺得自己像一只無頭蒼蠅,不知向哪兒飛了。
又過了半年,市里文化體制改革文件出臺了。新組建的人事任命公布了:凡年過55歲的同志一律不安排行政實職,轉(zhuǎn)到導(dǎo)演和創(chuàng)作崗位。而新組建的集團像丁進這樣的導(dǎo)演有十來個。
丁進經(jīng)常無所事事,在團里轉(zhuǎn)一圈就溜到街上閑逛。有一天,他看到公園里有許多中老年人隨著音樂翩翩起舞,看著看著,丁進也在隊伍后邊情不自禁地練起了佳木斯舞。
丁進成了廣場舞隊伍里的普通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