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正權(quán)
你聽著啊,這話是老許說的!聞小艷清了一下喉嚨,很有氣勢地?fù)]了一下手,在呂冬梅面前,一副標(biāo)標(biāo)準(zhǔn)準(zhǔn)的上司對下屬訓(xùn)示的樣兒。
呂冬梅不是聞小艷的下屬,自然不會畢恭畢敬地聆聽聞小艷的轉(zhuǎn)述,不光不畢恭畢敬,還用鼻子冷哼了一聲以示不屑,去你的,說話就說話,別老許那樣板板正正的好不?
老許是她倆共同的上司。
在老許這樣的上司手下工作,兩人結(jié)成了同盟,自然就無話不說,包括老許每天的講話,但凡一方不在場,另一方必須義不容辭地進(jìn)行轉(zhuǎn)述。
用聞小艷和呂冬梅的話來說,這叫不能剝奪了彼此的被知情權(quán)。
聞小艷就轉(zhuǎn)述老許的講話,原版的,標(biāo)點符號都不帶漏的。老許說,這女人嘛,四十歲漂不漂亮是一回事,五十歲當(dāng)不當(dāng)官是一回事,六十歲有沒有錢是一回事!
那老許沒說說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是一回事?呂冬梅刻薄地回問了聞小艷一句。
老許不老,長相偏嫩,甚至可以用艷壓群芳來形容,最起碼在她們單位是。但因為在感情問題上磋砣太久,以至于人過三十了,婚姻上還毫無建樹。就被她的兩個女下屬,給悄悄在嘴巴里老上了。
這一老,讓聞小艷和呂冬梅心里或多或少有點欣慰,沒辦法,幸災(zāi)樂禍?zhǔn)桥说谋拘浴?/p>
盡管聞小艷和呂冬梅都自認(rèn)為是本質(zhì)上還不算壞的女人,但偶爾幸災(zāi)樂禍一回,應(yīng)該不影響一個人總體本質(zhì)的。
面對呂冬梅的刻薄,聞小艷表現(xiàn)出了難得的大度,替老許開脫說,人家老許不是無人可嫁,是懶得嫁!
哈哈哈,呂冬梅忍不住像魚吐泡一樣,從喉嚨里彈出一串笑來,只是她的笑像一串拋物線,還沒到巔峰上呢,卻突然,戛然而止了,像被攔腰斬了一刀。
聞小艷知道呂冬梅為什么要戛然而止,那是因為呂冬梅在結(jié)婚前,懶得嫁這三個字,她也說過了N次。
要不是聞小艷及時踹了她一腳,沒準(zhǔn)呂冬梅這會也跟老許一樣,繞過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一回事,直接跳到女人四十歲漂不漂亮一回事那一章節(jié)了。
在嫁章冬華之前,呂冬梅一直猶豫著。
她猶豫的原因很簡單,聞小艷也再清楚不過,呂冬梅對她坦陳過心跡,說小艷啊,我真的,是懶得嫁!
為什么會有懶得嫁的想法呢?呂冬梅知道對這個問題聞小艷一定也懶得問,她就自顧自地給出了答案,小艷啊,我只是覺得,我還有愛上別人的能力!
這個別人,聞小艷知道在呂冬梅心中沒具體目標(biāo),是泛指一切比章冬華更有潛質(zhì)更有前途的男人。
聞小艷就冷笑,我就知道你不甘心這么平庸地下嫁,婚姻是女人第二次投胎不假,可誰說一個女人投胎前必須有知情權(quán)的?
呂冬梅顯然聽出了聞小艷話里的意思,人是沒長后眼睛的,可她還是不怎么服氣,有知情權(quán)難道錯了?
不是錯了,是大錯特錯了!聞小艷一記警鐘敲下來,你看看老許,知道嗎?老許就是因為掌握了太多的知情權(quán),結(jié)果呢,想投胎也四下無門了!
呂冬梅就去想老許。
一想不打緊,竟想出一身的冷汗來。
老許論長相,論條件,論能力,哪一方面不超出自己一個紅星指數(shù),卻沒有哪個男人肯為她有所作為。
那我,就嫁給章冬華了?呂冬梅一臉的委屈。
不嫁給章冬華也行,如果你愿意自降消費水平的話,也可以再等等,聞小艷冷冷一笑下了結(jié)論。
呂冬梅一向?qū)ι畹囊笫窍蛏系?,積極的,自降消費水平的事兒,她是相當(dāng)警惕的。
她還沒那個勇氣年輕輕地去走下坡路。
于是,就順理成章下嫁了。
果然,如聞小艷所言,她比真正懶得嫁的老許比起來,幸福指數(shù)超出了許多。
同為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還真的不是一回事。
呂冬梅心念只這么一轉(zhuǎn),聞小艷就明白了個八九不離十,兩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把目光遞向了對面,對面是老許的辦公室。
老許的辦公室從來是掩著的,不是虛掩,是實掩。誰進(jìn)去之前都得費一番神兒,先敲門,最低三下,得到允許了,才能進(jìn)去。
如同她的心,也掩得那么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這樣的一扇門,估許三次是敲不開的,得三十下!呂冬梅在心里這么尋思著。
尋思的當(dāng)天晚上,她把這番話轉(zhuǎn)述給了章冬華,呂冬梅一向喜歡把內(nèi)心尋思的事兒轉(zhuǎn)述給章冬華,她認(rèn)為,兩夫妻之間,彼此也不能剝奪對方的被知情權(quán)。
為什么得敲三十下呢?章冬華不以為然,事不過三呢,她老許難道不知道這個說法?
呂冬梅就呵呵大笑,說老許當(dāng)然知道啊,問題是老許都三十歲了。
三十歲,有什么說法嗎?章冬華還是不解。
人過三十天過晌,呂冬梅笑,這過了晌的當(dāng)兒你去敲門,人家心正睡得沉呢,三下能驚醒夢中人么,頂多只是讓人家蘇醒過來。
一個人,從蘇醒到清醒,是有很遠(yuǎn)一段路程要走的!章冬華就作恍然大悟狀,信口開河夸獎媳婦說,冬梅你都可以成哲學(xué)家了!
呂冬梅很得意,那是啊,只要進(jìn)入了婚姻,再不開竅的女人,也有幾句慧語慧語的。
這是事實。在婚前,呂冬梅給章冬華留下的印象就是個喋喋不休的女人,動不動還被一些所謂的中年才俊所吸引。
難怪前一段時間,網(wǎng)上有90后的男孩集體喊出,那些搶了我們女友的叔叔,你們高抬貴手吧!
幸好呂冬梅是80后女孩,意志比90后女孩堅強(qiáng)了一點,不然加入那幫吶喊大軍中的,極有可能多出他章冬華的聲音來。
想一想,都足以讓章冬華在冬天流出一身冷汗的。
老許這會兒,確實流出了一身冷汗。
老許有個很好聽的名字,許佩云,想一想就挺有詩意的,在身上佩一朵云,多飄逸的感覺!可惜,感覺也是別人的感覺,老許自己,飄逸不起來。
她遇到了點麻煩。
麻煩的源頭,如果非要追根溯源的話,與她自己的那番話有關(guān)。當(dāng)時她應(yīng)該是妒忌了,是的,妒忌聞小艷臉上顯山露水的幸福,不就是早上起了一陣霧嗎?又不是一陣瓢潑得不能再瓢潑的大雨,還值得她老公電話追到辦公室里展示關(guān)懷嗎?
至于關(guān)懷的具體內(nèi)容,老許是無從得知的,她只是剛好從辦公室出來,準(zhǔn)備使用一下洗手間的梳妝鏡的。霧讓她感覺渾身上下粘乎乎的,很不舒服。偏偏,剛走近洗手間,更讓她渾身上下粘乎乎的聲音出現(xiàn)了,是聞小艷的:放心啦,人家又不是嬌滴滴的千金小姐,不就是場霧嗎?
那邊說了句什么,老許聽不見,她只聽見聞小艷聲音千金小姐一般嬌滴滴響起來了:是嗎,那我可得感謝這場霧了,它讓我看出你有一顆呵護(hù)我的心??!
嘖嘖,夠肉麻的!老許身上汗毛直豎。
還感謝霧,霧曉得領(lǐng)情么,切!老許使勁在外面咳嗽一聲,以示自己的正大光明。也是的,一個未婚的老女人,偷聽人家小夫妻打情罵俏是很值得同情的事兒,要是一不小心傳出去的話。
老許不需要人同情,最起碼在這個有霧的早晨。
聞小艷及時掛了電話,對著鏡子一絲不茍地描眉。她的眉被霧給攪了,聞小艷可以不在乎臉,但對眉毛絕對是精益求精的。她的眉,比柳葉略寬了一線,這一線是肉眼看不出來的,且柔如飛絮,這飛絮也是肉眼看不出來的。能看出來的,是她眉眼里翻飛出來的風(fēng)情,有水波,一漾一漾的。
老許曾經(jīng),也有這樣一雙眉。
正是這雙眉,讓她跌得很深,深入到骨髓,所以她就冷不丁地冒出了那段由聞小艷轉(zhuǎn)述給呂冬梅的話,算是有感而發(fā)吧!
老許發(fā)得很直接,忘了顧及聞小艷的年齡。
女人嘛,四十歲漂不漂亮是一回事兒,五十歲當(dāng)不當(dāng)官是一回事兒,六十歲有沒有錢是一回事兒,這是一個越過三十的女人才有的感悟不假,任何事物到最終殊途同歸也不假。
問題,聞小艷還風(fēng)華正茂著。
風(fēng)華正茂的聞小艷看了一眼三十歲就已當(dāng)上官的老許一眼,擠了擠臉上的皮膚,弄出一個尚可稱之為笑的表情,然后低眉順眼地走開。
乍一看,是在領(lǐng)會老許的感言。
其實老許心里明鏡似的,聞小艷心里,一定不以為然著。
從洗手間回到辦公室,老許第一次沒將辦公室關(guān)死,她自己,則躲在門后屏聲靜氣捕捉對門辦公室的動靜。
收獲是有的,誤以為老許門掩實了的呂冬梅那句老許沒說說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是一回事的原話,一字不漏地鉆進(jìn)她的耳朵里。
而是還順著耳朵鉆進(jìn)心里,生生地疼。
平平常常幾個漢字一組合,居然,可以讓一個人的內(nèi)心翻天覆地地疼。
老許一瞬間被疼出了這樣一個哲理,成長是需要經(jīng)歷的,而成熟是需要代價的!
她成熟的代價是被兩個黃毛丫頭無情地嘲諷了,還無處發(fā)泄,好歹她也身為她們的上司??!
這令她眉眼里有了忿忿的不平。
而且這忿忿的不平不平還使她犯了一個低級的錯誤,下午回家時居然把家里鑰匙鎖在了辦公室。
本來,這種小事是很容易補(bǔ)救的,回單位讓門衛(wèi)開一下大門就行了。
不算怎么麻煩的事兒。
但老許就是老許,她冷靜地看到這件事背后延伸出來的麻煩。
門衛(wèi)一向是個嘴巴扎不住的人。
這事要傳出去分明是授人以口實,聞小艷會怎么說,瞧瞧,三十歲嫁不嫁人還真不是一回事,要嫁了人,一聲令下,老公不屁顛顛趕回家開了門!
呂冬梅呢,依照她的刻薄肯定不會在門上做文章,她會毫不留情地把問題往刻薄深處挖掘,嘖嘖,這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不光不是一回事,應(yīng)該是好幾回事,第一回事就是開始丟三落四!
天啦,丟三落四,這詞在老許的概念中是屬于那些在公汽上忘了拉褲子拉鏈的老頭,或者是大街上端著一杯豆?jié){卻又到處尋找自己剛買的油條的老太專屬的。
這樣的四個字,用她身上,實在是辜負(fù)不起啊!
為了不辜負(fù)這四個字,老許一咬牙,打了一家急開鎖的電話。老許居住的這座城市,差不多每棟樓梯間都貼滿了急開鎖的小廣告,撕了貼,貼了撕,執(zhí)著得有點不像話,好像你非得用上一回似的。老許當(dāng)然是急了,不急就不會隨便撥打這樣一個廣告上的電話,天知道來的都是些什么人啦!
這自然屬于非得用上一回的狀況了。
老許的麻煩就是從這個開鎖電話開始的。
來的是個小男孩,當(dāng)然這是老許眼里的小,小男孩從隨身帶的小布包里取出一柄帶彎鉤的類似于掏耳勺的東西,蹲下來,打量一下門鎖,又從布包的小口袋里抽出一根鉤子來。
老許這才留意到這個小男孩。
估計有二十出頭的樣兒,他看鎖的眼神讓人疑心他在看自己戀人,一副含情脈脈的樣兒。
看夠了,才下手,下得很輕,生怕弄疼了鎖眼似的。依老許的想象,打開一把鎖不說要劈劈啪啪像地震起碼也得砰砰作響幾聲啊,但偏偏,鎖眼只在小男孩手里響了輕微地叭噠一聲,得,開門揖客了!
還是德國進(jìn)口的防盜門,兩個細(xì)心的鉤子就給征服了,老許忍不住,多看了男孩一眼。
男孩是經(jīng)不起看的,他羞澀而急促地喘了口氣,居然,就出了汗,頭上臉上眉眼里都有。
老許的心,就軟了一下,她得給這個為她解決了可能衍生出麻煩的男孩一點小小的獎勵,純粹是,興之所至的一個念頭。
這個念頭一起,老許就沒急著給錢,而是柔聲沖男孩說,進(jìn)來擦把臉吧!
老許特意沒說擦手,是怕讓男孩難堪,男孩的手估計長年累月和鎖具打交道,顯示出與年齡極不相稱的粗糙。老許知道,在她所在的城市,這樣的開鎖師傅大都經(jīng)營一個配鑰匙的小攤位,應(yīng)該是最底層的一種謀生手段了。
男孩打開防盜門,在門口猶豫了一下。
老許屋里的布置,是夠得上精致二字的。其實從老許三十歲了還單身我們就不難推測出,老許是個精致的女人。但凡精致的女人,必然挑剔,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是老許眼神的鼓勵,外加在背后輕輕地一推,男孩才身不由己進(jìn)了門。
洗完臉,老許發(fā)現(xiàn),男孩的睫毛很長,比化妝師用睫毛膏做了手腳的明星眼睛上的睫毛還要整齊劃一。
老許由衷地夸了男孩一句,帶開玩笑性質(zhì)的,用你這雙眼神去開女孩的心房,應(yīng)該比你開鎖更有優(yōu)勢!
是嗎?男孩的眼光一下子明亮起來,聚精會神地望著老許。
老許被男孩聚精會神的眼神弄得有點意外,嚴(yán)格說,老許不是沒經(jīng)歷過男人的女人,不過她沒經(jīng)歷過比自己小十多歲的男人這么肆無忌憚地用眼神傳遞一種信息。
偏偏這會兒,更意外的話從男孩嘴里彈了出來,男孩說,姐姐的心房也一定上了鎖吧!
你怎么知道?意外的老許冷不丁被這一問擊中,也沒解釋順嘴就回問了這么五個字,這等于,承認(rèn)自己心房是上了鎖的。
男孩笑笑,抽一抽鼻子,說很顯然啊,這屋子里沒男人氣息?。∧泻⒊楸亲訒r他的兩排睫毛很快地合到一起又分開,一觸即發(fā)的模樣。
老許也學(xué)男孩抽鼻子,呵呵,男人氣息?為什么女人一定得要生活在男人氣息中呢?
正暗自尋思呢,男孩忽然沒頭沒腦冒出一句話來,把我的氣息留在這里,好嗎?
老許一下子被男孩這話撞傻了眼,這孩子,一定遭到過年輕漂亮女孩的拒絕,不然不會一時沖動要把氣息留到一個都可以叫姨的女人屋里。
男孩就是老許傻眼的當(dāng)兒冷不防沖上前抱住老許的。
老許怔了一下,輕輕用手往外推男孩的胳膊,孰料這一推像是給男孩助長了莫大的勇氣,他,抱得更緊了。
被一個小自己十歲的男孩抱著,令老許有種很新奇的感覺,她只好被動地承接了男孩的擁抱,用手在男孩后背上很長輩動作地拍了幾下,柔聲說,好了,好了,你該回去了!
男孩被老許拍得或多或少有點迷茫,他原本以為自己的唐突會換來一個耳光的。疑疑惑惑松開雙臂,男孩嘟噥了一句,就這么,讓我走?在男孩看來,老許既然沒饋贈自己耳光,就是愿意留下他的男人氣息,如果這樣,應(yīng)該還會有點什么發(fā)生的,男孩顯然是有所期待的。
老許沒打算給男孩一個期待。
她之所以給了男孩一個模棱兩可的態(tài)度,是由于她內(nèi)心的憐憫起了作用。
老許真的,內(nèi)心只是憐憫了一下,以她的資質(zhì)和閱歷,是不可能對一個這么小的男孩動上心思的,問題是,這個小小的憐憫衍生出來的麻煩,卻不是小小的。
直到遇見了章冬華,她的麻煩才得以解除。
那會兒,章冬華和她還不認(rèn)識。
老許要是知道自己的名字已經(jīng)N次鉆進(jìn)過章冬華耳朵里,人家還曾經(jīng)以她作過哲學(xué)的素材,打死她也不會由章冬華來見證自己的尷尬的。
差不多每天,只要到了下班時間,陳如東,就是那個會急開鎖的男孩,總會在路上攔住老許。
老許,自然是不理她的。
男孩不在意,一聲不吭,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后面走。
老許肯定是走不脫身的,老許往往就會一臉慍怒地回過頭沖男孩大叫一聲說,到底你想做什么啊,陳如東?
陳如東往往會被老許的驚叫嚇一跳,那眼神流露出的是明明白白的失措與驚慌。
老許一下子,又于心不忍了,輕輕嘆一口氣。
這聲嘆氣對陳如東來說,無異于一種暗示或者鼓勵,他一擰身子,又跟上了老許。
就這么一直跟到進(jìn)了老許的屋子,然后是冷不防地展開雙臂抱上去。
老許一般是先僵持著,一動不動的,像一截木頭。老許想過了,一截木頭,你能抱出什么感覺來呢?
陳如東也奇怪,他除了就這么抱著,居然什么動作也沒有。
總不能就兩人木樁一樣站半天吧!
多半時候,是老許選擇了妥協(xié)。
老許的妥協(xié)就是被動地伸出雙手,在陳如東背后很長輩形式地拍兩下,再很溫柔地說上一句,好了,好了,你該回去了!
陳如東多半會疑疑惑惑看老許一眼后,再一臉迷茫往外走。
差不多,這個過程都被復(fù)制了下來。
老許也知道陳如東對自己造不成什么傷害,一個三十歲還獨身的漂亮女人,還有什么沒被傷害過呢?不說是百煉成鋼的話,起碼也是油鹽不進(jìn)了。
老許只是承接不了這曠日持久的麻煩。
是的,她有預(yù)感,如果自己不想辦法解決的話,這個麻煩一定會曠日持久地進(jìn)行下去,陳如東是固執(zhí)的,他的固執(zhí)源自他的耐心,能擁有開鎖手藝的人,其耐心可見一斑。
這天的老許是存了心的,她的目光一直是四顧著的。
一個游目四顧的女人,我們可以想象出其眸子中流露出來的風(fēng)情。章冬華是無意中闖進(jìn)一段風(fēng)情的,他真的只是路過。
老許那會兒正想來個拉郎配呢,她知道,再有兩分鐘,陳如東就會出現(xiàn)了。老許是個有點憐憫心的人,這點先前說過,她只是想把這個麻煩給不露痕跡解決掉,至于傷陳如東的心,她沒那個打算,也沒哪個必要。
陳如東只不過是喜歡她,而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過錯的。人,在成長的過程中,這樣的錯誤我們永遠(yuǎn)也繞不過去。
章冬華那會,是唯一一個闖進(jìn)老許視線,并讓老許迅速產(chǎn)生依賴的男人。
為什么會這樣呢?原因很簡單,熙熙攘攘的馬路上,老許明明白白看見章冬華跟在一個老太太的身后,伸出手臂隔出一個空間,免得后面的人擠到或者擦著了老太太。
章冬華做得很有分寸,他沒有直接攙扶老太太,為什么不直接攙扶呢?老許是這樣給出的答案,他一定是擔(dān)心在人心不古世風(fēng)日下的今天,萬一老太太有個閃失什么的,他也難逃干系,這樣的事例報紙電視上并不鮮見。
也就是說,章冬華的愛心建立在明哲保身的前提下。那么,要是這樣的一個人肯對老許施以援手的話,老許就不必?fù)?dān)心受了他滴水之恩要涌泉相報了,這是最明智的選擇,雙方都沒心理上的負(fù)擔(dān)。
老許自打過了三十,就不想給心理上再添任何負(fù)擔(dān)了,主要是負(fù)擔(dān)不起啊!三十歲,青春的尾巴梢了。
就在老許一眼認(rèn)定章冬華時,章冬華還懵懂無知著,當(dāng)他正為自己成功地不動聲色護(hù)送老太太過了馬路這一壯舉而沾沾自喜時,一個女人的臂彎忽然纏住了他的胳膊,哎呀,表哥,我等你好久了!
章冬華吃了一驚,腦海中狠狠過濾一番,七大姑八大姨都尋思了一遍,沒老許這么漂亮臉蛋的表妹。
正要往外抽胳膊呢,老許壓低聲音,把頭往他肩上一靠語氣很急促地說,救一下急,挽著我走完這條街!
章冬華打量了一下這條街。
街不長,這要求不難,救急的事兒,難也得做??!章冬華就深呼吸了一下,老許的體香肆無忌憚地順著這一深深的呼吸鉆進(jìn)了章冬華的身體。
章冬華條件反射般地順手挽緊了老許。
陳如東一下子傻了眼,這個心房上了鎖的女人,這么快就給自己找到了一把鑰匙?
看來,他陳如東真的只是急開鎖一下,需要的時候視為珍寶,不用的時候棄如敝履。他本來決定今天是無論如何也要嬉皮笑臉誘敵深入一把的,老許是一截木頭又能如何,石頭都可以捂熱的呢!
但今天,他什么也捂不了啦,陳如東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雙手插進(jìn)褲兜里,假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不緊不慢地離開。
陳如東的離開,無疑是倉促的,在內(nèi)心,他自己都能感到一股氣體莫名所以地在身體內(nèi)部躥來躥去,最終不知所蹤了。
章冬華是沒打算讓自己氣息留在老許房間的,責(zé)任在老許身上。
老許為了把卿卿我我的樣子搞得投入一點,很快入了戲,她一向喜歡把事情揣得太透的。不然以她才三十歲的人生閱歷也說不出,女人四十歲漂不漂亮是一回事,五十歲當(dāng)不當(dāng)官是一回事,六十歲有沒有錢是一回事。老許的揣摩是,陳如東肯定看到這個場面會心生疑惑,疑惑之后必定會跟蹤他們。
既然做戲,就干脆做逼真一點,把這個男人請了進(jìn)屋,請人家喝杯茶再走也不遲。哪有戀人一進(jìn)門又急匆匆抽身而走的呢,于情于理都說不過去啊!
要想天衣無縫,只能委屈一下自己的房間了。
老許一直都以自己房間沒有男人氣息為豪,她要讓別人知道,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也是一回事。
這個別人,矛頭顯然是直指聞小艷和呂冬梅的。
不嫁人也能活得挺滋潤的,這是她一直積極傳遞的信息。
老許就滿臉彰顯著這份滋潤,把章冬華往自己家中引領(lǐng)。
章冬華亦步亦趨地,一點也不覺得有什么不對。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渴望能有這么一場突如其來的艷遇,他一直覺得自己身上有種不可言狀的氣流在沒頭沒腦地盤旋著,這應(yīng)該是等一個女人的氣場出現(xiàn)吧。一旦相遇,就能發(fā)揮作用,令彼此心跳加速,身心出汗。
可憐章冬華,到這會也不知道身邊的女人,就是在自己嘴口過濾了多次的老許。
只有陰差才能陽錯的!老祖宗在這件事早有定論。
更有陰差陽錯的事兒在后面呢,老許習(xí)慣性進(jìn)了屋后,沒換鞋,也沒作別的任何舉動,而是一轉(zhuǎn)身,面對著章冬華,伸開了雙臂。
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每天回家,陳如東給自己那樣的一個冷不防的擁抱,這都相當(dāng)于安裝計算機(jī)上的一道程序了,沒了這個擁抱,老許都不知道下一道程序如何運作。
章冬華是被老許突然擁進(jìn)懷里的。
這個突如其來的擁抱令他大腦缺了一下氧,缺了氧的身體我們都知道,是和木頭一樣沒有區(qū)別的。
好在章冬華這截木頭,很快就反應(yīng)了過來。對一個陌生女人的投懷送抱,他還暫時不怎么習(xí)慣,所以他只好繁衍了一把,輕輕把手在老許背上拍了兩下,然后俯在老許耳邊說,好了,好了!我該回去了!
章冬華是該回去了,呂冬梅明天生日呢,他得商量一下明天的生日該如何過。
老許被章冬華輕柔的語調(diào)喚醒過來,臉迅速地羞紅了,老許低下粉白的頸脖,俏臉含著小女孩般的嬌嗔,你不會竊笑一個三十歲未婚女子的失態(tài)吧!
怎么會呢?章冬華一臉善意的笑笑,一個三十歲未婚女子的失態(tài)應(yīng)該是真性情的一種流露啊,我應(yīng)該慶幸自己才對的。
為什么慶幸?老許聞言一怔。
因為你讓我知道了,女人,三十歲嫁不嫁人絕對不是一回事兒!
哦,愿聞其詳!老許腦海中電光火石般一閃。
章冬華笑笑,這女人嗎,三十歲嫁了人的,沒幾個還會臉紅,更沒幾個在意自己的失態(tài)!
那她們在意什么?老許擺出一副虛心求學(xué)的認(rèn)真勁兒。
她們只在于自己嫁得失不失?。≌露A嘆了口氣。
怎么才能知道自己嫁得失不失敗呢?老許繼續(xù)不恥下問。
找身邊的未嫁女子作參照物??!章冬華再輕輕嘆一口氣。
找了又怎么樣呢?老許是真的來了興趣,她冷不丁想到,自己也許一不小心就作了聞小艷和呂冬梅的參照物。
找到了就拼命展示自己的幸福??!被男人呵護(hù)著的招搖過市的幸福??!章冬華一臉的無奈,這就算了,還非得讓自己一個局外人擁有對參照物的知情權(quán)。
知情權(quán)?老許一下子瞪圓了雙眼,仿佛自己一次又一次被扒光了衣服被素不相識的男人正品頭論足著,那些可都是自己同事的老公啊!
老許有點憤怒不已了。
章冬華沒理會這些,他被老許的鍥而不舍勾起談興。平日里都是呂冬梅用話題牽引著他,他一直處于被談的對象。今天,難得自己牽引一回別人,而且這個別人吧,不光是一個艷壓群芳的女子,還是一個未婚的會嬌羞失態(tài)的女子,這種牽引無疑讓容易滿足一個男人的成熟感的。平時寡言的他就黃河決堤樣一發(fā)而不可收地侃侃而談起來,比如說我吧,我媳婦單位有個女的,三十歲了,未婚,更重要的,她還是個領(lǐng)導(dǎo),章冬華咽一下喉嚨,看著老許,你猜怎么著?
怎么著?老許冷冰冰地問。
章冬華一臉的興奮,這個女人吧,曾說過這么一句話,女人嘛,四十歲了漂不漂亮是一回事,五十歲了當(dāng)不當(dāng)官是一回事,六十歲了有沒有錢是一回事!
老許臉一寒,這話有錯嗎?
沒錯啊!章冬華呵呵一笑,問題是她忘了一點,女人,三十歲了嫁不嫁人絕對不是一回事!
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老許咬了一下唇,繼續(xù)發(fā)問,她的頭有點疼,叫這些話砸的。
嫁了人的女人,是不會隨便找人救急的,章冬華故意停頓一下,而后才慢條斯理地吐出后面至關(guān)重要的幾個字來,因為,丟不起臉!
未嫁人的女人呢?老許臉上血色迅速隱去。
章冬華臉露得意色,未嫁人的,只好病急亂投醫(yī)了!章冬華正準(zhǔn)備還幽默一句,我愿意隨時醫(yī)治你臉上的羞澀呢!誰知眼前的老許臉色大變,猛然喝斥一聲,滾!給我遠(yuǎn)遠(yuǎn)地滾!
這聲滾喊得地動山搖的,章冬華身邊的氣場唰一下沒了影蹤。
十分狼狽的章冬華剛躥出屋門,防盜門就砰然關(guān)上了,章冬華怔了半晌,百思不得其解,沒理由這樣啊,她好歹得給自己一個理由??!
他有被知情權(quán)的?。?/p>
一臉憤然的章冬華便回過頭去敲那扇防盜門。
敲一下不行就兩下,敲兩下不行就三下。
章冬華尋思著,最低也敲他個二三十下,發(fā)泄一下自己的被剝奪了知情權(quán)的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