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斐

摘要：陽高民歌獨特的藝術(shù)特征源于陽高方言的沃土，本文試從"方言學(xué)"的角度，分析陽高民歌中聲母、韻母的特點以及字調(diào)對旋律的影響，探索陽高民歌和方言之間的聯(lián)系。

關(guān)鍵詞：陽高 陽高民歌 陽高方言

中圖分類號：J607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8-3359（2017）07-0034-05

語言和音樂兩者之間具有密切的、天然的聯(lián)系。任何民族的音樂在本質(zhì)上都是一種歌唱的音調(diào)。民歌是所有藝術(shù)門類中與語言結(jié)合最直接、最密切的一種表達(dá)方式。山西豐富多彩的方言，造就了浩如煙海、異彩紛呈的山西民歌。晉北、晉中、晉南、晉東南等地各種斑斕迥異的音調(diào)風(fēng)格，正是各地不同語言音調(diào)的升華和凝煉。

一、概述

1.陽高縣歷史悠久，西漢時設(shè)高柳縣，唐置清塞軍，遼稱長青縣。金早期仍稱為長青縣，后改名成白登縣。明置陽和衛(wèi)。清順治三年（公元1646年），曾改名為陽高衛(wèi)。清雍正三年（公元1725年）稱陽高縣，自此陽高縣名一直保留下來。

陽高縣三面環(huán)山，與天鎮(zhèn)縣形成一個小型盆地。地形北大南小，呈葫蘆形。南部的桑干河兩岸地勢平坦，主壤肥沃，灌概方便，成為該縣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的重要區(qū)域。文化上，積極打造文化品牌，以擴(kuò)大“中國二人臺藝術(shù)之鄉(xiāng)”的知名度與影響力。

以侯精一先生的《現(xiàn)代晉語研究》一書對山西境內(nèi)的方言劃分為依據(jù)，陽高方言被劃為云中片，云中片包括八個市縣，即：大同市、大同縣、陽高、天鎮(zhèn)、懷仁、山陰、右玉、左云。云中片古平聲清聲母字和古上聲清、次濁聲母字今聲調(diào)不同。單字調(diào)為陰平、陽平、上聲、去聲、入聲，入聲收喉塞尾[ ]，一般讀短調(diào)。近年來，對云中片方言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大同、山陰、朔州、渾源、右玉等方言點，陽高方言與附近方言點的語音差異相對較大。

2.陽高民歌從音樂色彩的角度劃分屬于晉北色彩區(qū)，這個色彩區(qū)的歷史悠久，遠(yuǎn)在十萬年前，“許家窯人”和“峙峪人”就曾勞動生息在這里。馳名中外的“云岡石窟”“應(yīng)縣木塔”以及佛教圣地五臺山，都是祖先留給我們極為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chǎn)。晉北色彩區(qū)在春秋戰(zhàn)國之時，多屬燕趙之地，與北方少數(shù)民族交往密切，因此這一地區(qū)的民歌也受此影響比較多，音樂風(fēng)格上也顯示出與其他色彩區(qū)風(fēng)格迥異的特征。

據(jù)《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山西卷》所記載的67首陽高民歌分析，體裁共分三類，小調(diào)、秧歌及山歌。其中，小調(diào)類民歌的比例很大，共50首，如：《九連環(huán)》《媒媽媽提親》《小寡婦改嫁》《心上的人兒難再見》《放風(fēng)箏》《賣老婆》《活人妻回關(guān)南》等。秧歌類民歌有10首，如：《十對花》（一）、《八仙慶壽》《三女勸夫》《打后套》《進(jìn)蘭房》等。山歌類有7首，如：《為朋友》（一）、《賣瓜》《搬妹妹》《割莜麥》（一）等。

從題材上看，反映一般社會生活（包括勞動生活、家庭生活等方面）的有27首，如《賣碗》《爛席片》《生娃娃》《賣麻糖》等；反映男女青年之間對愛情的追求與向往的有22首，如《想情郎》《想妹妹》《想哥哥》（二）、《進(jìn)蘭房》《鬧五更》（二）等；反映多種不同的社會生活、歷史人物、歷史傳說的有12首《盧占奎刁人》《康老八刁人》《畫八扇》《十聞名》《張生戲鶯鶯》等；反映勞動人民苦難生活和他們對自己悲慘命運的不滿和反抗的有6首《賣老婆》《活人妻回關(guān)南》等。

晉北色彩區(qū)的旋律形態(tài)和晉中、晉南色彩區(qū)不同，它并沒有表現(xiàn)出婉轉(zhuǎn)、柔美的特征，反而在情感表達(dá)上很直接，是晉北人民豪爽、直暢、明朗性格在民歌中的具體反映。曲調(diào)上也較為輕松、愉快、活潑，跳躍性強(qiáng)。

調(diào)式基本以清樂音階為主，兼有少量的雅樂音階，無燕樂音階。從67首陽高民歌分析，絕大部分是徵調(diào)式，其中33首為六聲音階，大多是含有變宮的六聲音階，但也有極個別是含有清角的六聲音階。

此外，清樂七聲音階有13首，七聲雅樂音階2首。

二、陽高民歌的聲母特點

陽高民歌中有21個聲母，分別是：[p、ph、m、f、v、t、th、n、l、ts、tsh、s、 、t 、t h、 、k、kh、 、x、 ]，其中的19個（含零聲母）與普通話的聲母是一致的，[v、 ]兩個聲母是陽高民歌所特有的。與普通話聲母一致的19個聲母中，[m、f、t、th、l、 、k、x]與陽高民歌的聲母是一對一關(guān)系。其余的聲母和普通話的聲母并不是都存在對應(yīng)關(guān)系。

1.陽高民歌中[v、 ]兩個聲母是特有的。陽高民歌中用[v]作聲母的字，與普通話聲母中用 [u]開頭的合口呼零聲母字是對應(yīng)的。如：

云里頭打閃霧[v 24]里頭明，為朋友好比那迎喜神?！稙榕笥选?/p>

一碗碗[v 53]涼水照照底，你把妹妹當(dāng)成一個九天仙女?！赌惆衙妹卯?dāng)個啥》

我[v 53]們這地方靠河畔，大閨女愛上個扳船漢?！栋崦妹谩?/p>

莜面窩窩[v 31]苦菜湯，又頂饑來又打涼。

——《割莜麥》

洋煙本是外[vei24]國生，進(jìn)在咱中國害咱好黎民?！斗N洋煙》

為[vei24]糊口，去逃荒，來到那陽高縣?！痘钊似藁仃P(guān)南》

你坐在炕頭上多么威[vei31]風(fēng)，我站在那地上多么高興。——《夢丈夫》

到白天想妹妹上房瞭，到夜晚[v 53]想妹妹睡不著個覺。——《想妹妹》

你把奴家關(guān)在屋[vu31]，媽媽娘你好糊涂?！队绖e離》

哄死的人兒無人償命，那無[v 312]義的人兒不能和他交?！抖ㄓ嫛?/p>

五[v 53]更里來五更，雞叫大天明。——《聽更》

聽的烏[v 31]鴉叫，看見樹葉搖，落葉使我心驚肉跳?！陡魤Σt》

娘把女兒全耽誤[vu24]，媽媽娘你好糊涂?！队绖e離》

進(jìn)了門，把腰彎[v 31]，你一彎，我一攙，咱們二人拜的什么年。——《拜大年》

山連山，灘連灘，劉青我何時才能把路走完[v 312]?！顿u菜》（三）

郎想妹呀妹想郎，當(dāng)中問[ve 24]隔著堵墻?！侗端计蕖?/p>

五歲六歲貪呀貪玩[v 312]耍，七歲八歲好呀好姑娘?！独夏附膛?/p>

人家的男人經(jīng)商又務(wù)[vu24]農(nóng)，經(jīng)商又務(wù)農(nóng)。——《永別離》

腿拉風(fēng)匣手捏糕，糖豆餡子往[v 53]里包?！顿u油糕》

王[v 312]奶奶你與我說上一個媒，我與你拜三拜。——《張生戲鶯鶯》

點著你那辭靈燈，歪[vei31]脖又瘸腿呀灰小子?！读R煙鬼》

我尋上了人家娃娃[va312]們留給你，把我換上二斗米，你們好充饑?！?《賣老婆》

回朝去難見宋王爺?shù)拿?，半途路拔寶劍自刎[ve 53]歸陰?！稐铋T嘆十聲》

2.陽高民歌中用[ ]作聲母的字，在普通話的聲母中基本都為零聲母字。如下：

閻錫山坐在山西省，黎民們活活受熬[ u312]煎?！妒劽?/p>

不信你來瞧一瞧，哎[ ei24]，不信你來瞧一瞧。

——《賣油糕》

你說那買賣人呀，我也不愛[ ei24]他，他三年一回家，我也等不行他呀?！缎」褘D改嫁》

八怨奴的房，好比女庵[ 31]堂，早晨掃地晚上又燒香?！顿u麻糖》

四更里鵪[ 31]鶉，啄啄兒啄啄。——《定計》

日落西山點著燈，沒老婆的人兒怎安[ 31]身？

——《沒老婆》

3.陽高民歌的聲母和普通話聲母對比，也有一對二、一對三、一對四的情況。本文主要以陽高民歌聲母一對二舉例，如下：

部分普通話聲母中的[s]、[ ]，陽高民歌中讀[s]，如：

三[s 31]番五次又哄我一遭，哄死的人兒無人償命?！抖ㄓ嫛?/p>

爹爹他死[s 53]在草灘，丈夫他入九泉。——《活人妻回關(guān)南》

九條龍來真威風(fēng)，一年四[s 24]季顯神靈。——《九條龍》

這個山[s 31]上瞭見那個山上高，也不知道哪個山上長著好櫻桃?！豆膺瞬伞?/p>

大同府，靠沙[sa31]河，我家那員外本姓羅，姐呀姐呀，本姓羅?！洞笸?/p>

正月里十聞名，閻錫山坐在山西省，各樣的稅科數(shù)[su53]不清?！妒劽?/p>

又如，部分普通話中的聲母 [ ]、[ ]，陽高民歌中讀[ ]。

這種海棠雖然新，哪比愛妻美嬌容[y 312]?！犊椿ɑā?/p>

云里頭打閃（呀）霧[u24]里頭明，為朋友好比那迎喜神?！稙榕笥选罚ㄒ唬?/p>

哥哥給人扛長工，自己的身子你要[i u24]自己疼?！断敫绺纭罚ǘ?/p>

一么更子來，月牙兒[ r312]照窗臺?！抖ㄓ嫛?/p>

壓得我腰疼腿又酸，汗水淋淋如雨[y53]點。——《賣菜》（三）

叫一聲盧占奎爺[i 312]你是聽：我的快搶共有二百根?！侗R占奎刁人》

三、陽高民歌的韻母特點

陽高民歌有35個韻母和普通話的39個韻母之間的關(guān)系是比較復(fù)雜，相比之下，有兩個韻母即[i、y]與普通話無論是讀音還是其搭配都是完全相同的。具體如下：

那船上又坐一個江[t i 31]呀么江河女，活活愛死人?！稉未?/p>

叫聲妹妹（呀）你是聽，咱二[ r24]人為朋友能（呀）不能？——《為朋友》（一）

婆婆呀，你與我為兒[ r312]說上幾句知心話，婆娘！——《永別離》

小[ i u53]宗保去巡圍出陣去招親，招親不該招桂英?！稐铋T嘆十聲》

我的爹爹呦我的媽媽呦，我描[mi u312]眉打鬢叫人家誰來看？——《盼丈夫》（一）

我尋大娘[ni 312]把刺挑，疼死個奴家了?！墩ń贰罚ㄒ唬?/p>

叫一聲盧占奎爺你是聽：我的洋[i 312]錢共有八大甕?！侗R占奎刁人》

康老八真有[i u53]名，跨上紅馬扛上槍，整天去刁人?！犊道习说笕恕?/p>

大雁回家孤雁吼，想妹妹的日子在后[xi u24]頭?！断朊妹谩罚ǘ?/p>

驚得雞也叫，大黃狗[ki u53]也咬，他的爹爹出來了?！陡魤Σt》

叫一聲劉[li u312]土鱉你是聽：你若不交槍和錢就要你狗命?！侗R占奎刁人》

九條龍[lu 312]來真威風(fēng)，一年四季顯神靈。——《九條龍》

八般武藝統(tǒng)呀統(tǒng)[thu 53]統(tǒng)會，偽娘我再給你尋婆娘。——《老母教女》

止不住兩眼眼，淚珠往下滾[ku 53]（咳咳）?！抖ㄓ嫛?/p>

小妹妹四[s 24]下里來打聽，哥哥你甚會兒才能起程?！断敫绺纭罚ǘ?/p>

爹爹他死[s 53]在草灘，丈夫他入九泉?！痘钊似藁仃P(guān)南》

只[ts 53]估劃回朝搬來大兵，埋伏下血手印一霎時它絕情?！稐铋T嘆十聲》

紅的是[s 24]花椒，綠的是枝俏?！墩ń贰罚ㄒ唬?/p>

五更里來五更，雞叫大天明[mi 312]?！堵牳?/p>

行[ i 312]此急忙下馬觀，李萬上前拍門環(huán)。——《心上的人兒難相見》

招親[t hi 31]不該招桂英，穆桂英他發(fā)了威眼里無公公?！稐铋T嘆十聲》

我尋[ i 312]上了人家娃娃們留給你，把我換上二斗米。——《賣老婆》

吃足你那煙，說[sua 31]的天花轉(zhuǎn)?！读R煙鬼》

從早等到，日頭落[lua 24]，單等你妹妹嫁呀么嫁給我?！秳袢纭?

四、陽高民歌中的兒化音

“兒化”音一般用[r]來標(biāo)記，是指讀某個音節(jié)時帶卷舌動作的現(xiàn)象。陽高民歌的35個韻母中，除卷舌的兩個韻母[ r]和[ ]外，剩下的33個韻母是全部可以兒化的。陽髙方言有5個兒化韻母，分別是 r、 r、i r、u r、y r，它們和原韻母的對應(yīng)關(guān)系如下：

兒化后的詞就是兒化詞，兒化后的詞大多數(shù)語義、語法功能與原詞相同，語體上表現(xiàn)為濃郁的口語色彩。

《中國民間歌曲集成·山西卷》所記載的67首陽高民歌中沒有出現(xiàn)[ r]、[y r]兩個韻母的兒化音，其余兒化音如下所示：

五、陽高民歌中，旋律受字調(diào)的影響很大，大部分旋律是符合字調(diào)走向的。舉例如下：

陽高民歌《為朋友》中“聲”的字調(diào)是31，“喜”的字調(diào)是53，旋律走向均為下行，二者完全一致。

《盼丈夫》中打上一點的“一”的字調(diào)是31，旋律走向為下行，二者完全一致。

陽高民歌《盼丈夫》中“可”的字調(diào)為53，“我”的字調(diào)53，“寸”的字調(diào)為24，“金”的字調(diào)為31，四個字的旋律與字調(diào)走向完全一致。

陽高民歌《盼丈夫》中“主”的字調(diào)為53，“見”的字調(diào)24，旋律的走向與字調(diào)完全一致。

如圖所示，民歌《逛廟會》中“有”字調(diào)為53，“這”的字調(diào)為24，“棵”的字調(diào)為31，“槐”字調(diào)為312，旋律走向與字調(diào)完全一致。

陽高民歌《拜大年》中“過”的字調(diào)為24，“大”的字調(diào)24，“一”的字調(diào)為24，“天”的字調(diào)為31，四個字的單字調(diào)都為下行，旋律亦如此。

民歌《稱蔥》中“賣”字字調(diào)為24，“不”字字調(diào)為24，旋律與字調(diào)完全一致。“人”字字調(diào)為312，“通”字為31，旋律上分別加了前倚音，使旋律完全符合字調(diào)。這樣唱起來就非常貼近陽高方言的讀音，使得民歌就產(chǎn)生了濃郁的地方色彩。

當(dāng)然，也有個別倒字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如歌詞中“理”的字調(diào)為53，而旋律為上行，不符合下行的字調(diào)特征。

陽高民歌《生娃娃》中“上”的字調(diào)為24，“繡”為24，“花”為31，旋律走向與之十分符合?！按病薄靶倍?，雖后面加有襯詞，旋律依然符合字調(diào)312的走向?！罢弊肿终{(diào)為31，旋律走向為上行，旋律不符合字調(diào)。

六、結(jié)語

各地的民歌都是用當(dāng)?shù)胤窖詡鞒?，受方言多方面因素的影響，語言的音調(diào)有時可以轉(zhuǎn)化為歌唱的曲調(diào)。李世斌先生曾指出語言“音素”與音樂“樂素”對形成音樂風(fēng)格色彩有非常重要的關(guān)系。

民歌是人民自己創(chuàng)作的，是音樂藝術(shù)發(fā)展的根源。它源于社會底層的百姓，流傳于民間，帶有沁人心脾的泥土氣息。隨著人類社會的不斷進(jìn)步與發(fā)展，教育環(huán)境也隨之不斷的改變，一代又一代的年輕人能用方言演唱當(dāng)?shù)孛窀璧娜嗽絹碓缴?，?dǎo)致民歌少了些“質(zhì)樸”感、“鄉(xiāng)野”味。

方言是民歌的依托，民歌靠方言的沃土滋養(yǎng)。用陽高方言來演唱陽高民歌，使其獨特的藝術(shù)特點能夠充分的表達(dá)與傳承。它雖不像河曲民歌、左權(quán)民歌那么璀璨奪目，但作為山西民歌的一個色彩，有其一定的研究價值，同樣是歷史留給我們最珍貴的文化遺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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