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朱清

城市：重慶市

時間：2016年4月19日

尋訪：新四軍老戰(zhàn)士萬眾一

大半年前，重慶新四軍研究會就邀請我們?nèi)ぴL老兵。

昨天，如愿和王路奇結(jié)伴而行，從南京坐動車約十來個小時，傍晚時分抵達重慶北站?？斓匠隹冢岩娭貞c新四軍研究會的王正國、侯念平，舉著牌子在站口等了，他倆還協(xié)調(diào)了一輛部隊干休所的車，接我們?nèi)胱≠e館。走進重慶，頓感賓至如歸。

王正國，是重慶研究會的常務副秘書長。由他陪同，今天在重慶尋訪的第一位新四軍老兵，名叫萬眾一。老人把我們迎進家門時，客廳里已有幾位客人，都是湖北老鄉(xiāng)，遠道來探望他的。萬眾一是湖北應城人，應城今為縣級市，公元454年開始設縣，因“地處要沖，應置城為守”而得名，彰顯了這個小城的戰(zhàn)略地位。1938年10月，日軍侵占武漢之后，距離武漢百余公里的應城同遭劫難。萬眾一的家境慘淡，母親生下4個孩子，他在萬家排行最小，父親離世早，他生下來沒見過父親。為了生計，母親讓他去了地主家放牛。日軍在應城無惡不作，萬眾一目睹在眼，痛恨在心，1940年，萬眾一成為了一名新四軍小兵。

萬眾一，八十有六的人，精神矍鑠，十分健談，聲如洪鐘。訪談，是從一張老照片開始的。這是一張黑白的兩人全身合影照片，放置在餐廳旁的邊柜上。照片上一個高大，一個瘦小，穿著新四軍的棉衣、棉褲，腰間束著皮帶。王路奇端詳后笑言，“個子高的，像是李先念”。萬眾一跟著笑了起來，“是李先念，旁邊的小個子是我，這張照片是1945年在宣化店照的”。宣化店，在中國革命史上是個紅色地名，屬于鄂豫相交的邊界鎮(zhèn)。宣化店原本為河南省羅山縣管轄，1933年湖北禮山建縣，宣化店劃給了禮山縣，新中國成立初期，禮山縣改名為大悟縣。1946年時，中原局、中原軍區(qū)、中原解放區(qū)行政公署移駐宣化店，這一年6月，中原部隊在這里揭開了“中原突圍”戰(zhàn)役序幕，打響了全國解放戰(zhàn)爭的第一槍。

老人回憶，他和李先念拍照的時候，抗戰(zhàn)已經(jīng)勝利了。剛到新四軍的時候，萬眾一只有10歲。因年齡小，當勤務小兵。他曾被送到新四軍五師辦的洪山公學讀書。回到五師師部，師長是李先念。有一次，李先念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肩膀問，“叫什么名字”，他立正回答：“我叫小毛”。小毛，是萬眾一的乳名，按老家風俗習慣，男人結(jié)婚之前是沒有正兒八經(jīng)名字的，通常叫乳名。小毛人機靈，李先念喜歡，就半開玩笑說，小毛，改個名吧，我看就叫萬眾一，萬眾一心抗日，萬眾一心打鬼子。于是，在不經(jīng)意間，一個萬家的孩子“小毛”有了響亮名字。這件事過去了70多年，老人仍說，“李先念為我改名，是我一生一世的美好記憶”。

改了名，萬眾一同時有了思想飛躍。他開始明白，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去，要靠全民族萬眾一心的團結(jié)抗戰(zhàn)。皖南事變爆發(fā)，中共中央決定重建新四軍軍部，萬眾一所在的豫鄂挺進縱隊，隨之整編為新四軍第五師，這個師遠離軍部，獨立擔負抗戰(zhàn)任務。萬眾一回憶，“抗戰(zhàn)的時候，真是萬眾一心哇，軍隊離不開老百姓，軍民好比一家人”。部隊宿營在群眾家里，老百姓提供門板、稻草，部隊要離開了，把群眾家里掃干凈，水缸里的水挑滿。遇到日軍掃蕩，部隊有時分散隱蔽行動。萬眾一動情地說，“日軍來掃蕩，我們是老百姓的兒子，鬼子一走，我就是共產(chǎn)黨的小兵。保護我的那一家，有女兒沒有兒子，到后來真想讓我做他們家的兒子，我回來向部隊如實匯報了，領導說，部隊流動性大，還是謝辭為好”。萬眾一說，那個年代，所謂的武裝雜牌多，共產(chǎn)黨領導的新四軍，不失時機，廣泛向群眾宣傳我黨的抗日主張和新四軍的性質(zhì)，積極協(xié)助地方減租減息，有力鞏固了鄂豫皖邊抗日民主根據(jù)地。

萬眾一認為，萬眾一條心，共產(chǎn)黨員是中堅力量，是革命的種子。迄今，他仍懷念著一位共產(chǎn)黨員——顏斌。顏斌是從紅軍來到新四軍的，他是萬眾一的入黨領路人。抗戰(zhàn)勝利那一年的冬季，天氣寒冷。新四軍五師和八路軍南下支隊、河南軍區(qū)部隊以及冀魯豫軍區(qū)一部分，已組成了中原軍區(qū)，軍區(qū)機關就設在宣化店。萬眾一和顏斌，同在機關電臺做報務工作，顏斌參加革命早，資格老，是共產(chǎn)黨員，他發(fā)現(xiàn)萬眾一年齡不大，有組織紀律觀念，記憶力強，發(fā)電報發(fā)得好，每次完成任務出色。一次，顏斌找萬眾一談心，問他“知道不知道共產(chǎn)黨員”，萬眾一反問顏斌，“參加了新四軍不就是黨員了嗎”？顏斌笑了起來，“新四軍是新四軍，黨員是黨員，黨員是新四軍中的先進分子”。顏斌又說，“共產(chǎn)黨員是模范，黨員還要做別人的思想工作，團結(jié)其他人一起進步”。這一年，顏斌介紹萬眾一入了黨。中原突圍，淮海戰(zhàn)役，挺軍西藏，轉(zhuǎn)戰(zhàn)西南，萬眾一拿共產(chǎn)黨員的標準要求自己，與戰(zhàn)友心連心，一起出生入死，戰(zhàn)勝了難以計數(shù)的艱難困苦……

一說到萬眾一心，老人感慨萬千。他說，“萬眾一心，只有人民軍隊才能做到。因為我們是共產(chǎn)黨的軍隊，是人民的子弟兵，為了同一個目標，相互關心，官兵平等，再大的干部都平易近人，是一個革命的、溫暖的大家庭?！比f眾一在報務隊集訓時，時為李先念夫人的尚小平是指導員，她像老大姐一樣關心他。1946年的春天，董必武代表中共中央來到宣化店慰問中原軍民，萬眾一正在洗衣服，沒有肥皂，想不到董必武送給他一塊四合一香皂。大部隊從甘孜到拉薩，行軍三個月，帳篷搭在雪山上，同甘共苦一條心。那個時候，萬眾一每月可拿到120塊大洋，聽聞一個戰(zhàn)友家庭有困難，他一次給了這位戰(zhàn)友800元。

1957年，萬眾一成了家。妻子富美如，是解放軍三醫(yī)大的醫(yī)務工作者，老家在河北的宛平，就是盧溝橋事變發(fā)生的地方。兩個人從抗戰(zhàn)年代一同走過，是志同道合的革命伴侶，兩人相互支持，比翼齊飛，相濡以沫60年。訪談時，萬眾一朝富美如笑笑，“現(xiàn)在我為她打工?！备幻廊缟眢w沒有他好，他每晚給她端洗腳水。用完餐，搶著把碗洗了。萬眾一認為，家是最小國，國是最大的家，小家和諧了，國家就安穩(wěn)了。

萬眾一臉上，歲月留下的痕跡很多，可他目光深泓，胸懷依舊。鄧小平南巡時，萬眾一恰巧在深圳，他聆聽過小平同志的講話。2005年，正值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60周年，萬眾一以新四軍五師老戰(zhàn)士的個人名義，給時任中共重慶市委書記黃鎮(zhèn)東寫信，倡議市里在組織紀念抗戰(zhàn)60周年大型活動時，邀請100名企業(yè)家登上舞臺，和市領導們、重慶人民合唱一首《沒有共產(chǎn)黨就沒有新中國》。黃鎮(zhèn)東收到萬眾一來信，專門委派有關部門負責人與萬眾一聯(lián)系，商定這項活動。之后，賀國強、汪洋、黃奇帆、孫政才等領導先后來到重慶任職，萬眾一想重慶之大局，同樣向他們舉薦人才，真誠提出推進重慶改革發(fā)展的建議。

萬眾一，曾在西安軍事電信工程學院深造，畢業(yè)后在郵電、電信等領域工作過。1991年離休，時任重慶市針織公司總經(jīng)理。這一年6月，他作為發(fā)起人之一，成立了重慶市非國有企業(yè)發(fā)展促進會，壯心不老，不忘初心。一個老兵，感動一座山城。

這一生，萬眾一對李先念情有獨鐘。2011年，中國文聯(lián)出版社出版了《萬眾一詩文集》，收錄他52首詩歌。其中一首《懷念李先念》：“高擎紅旗凌云天，喚起群雄挽狂瀾。勇赴長征經(jīng)磨礪，親率雄獅戰(zhàn)兇頑。出生入死風云動，頂天立地節(jié)義全。喜逢祖國六十歲，恭賀師長百周年?！?0世紀80年代，萬眾一曾拜訪過老師長，時任國家領導人的李先念問萬眾一有沒有來北京工作的想法，萬眾一笑了，“我在重慶有家了”。李先念逝世后，萬眾一去北京特地探望了林佳媚，還合了影。

記者感言 來到新四軍隊伍的人，出于各種緣故考慮，不少人把名字改了，這是抗戰(zhàn)年代留下的歷史印記。萬眾一，他是由一個新四軍的師長為其改名、還改得挺有新意，況且這位師長后來成了共和國的主席，這樣，他名字就自然增加了幾分傳奇色彩。姓名，是人們以血脈傳承為根基的社會人文標識，既鐫刻了家族血統(tǒng)的烙印，又往往輻射出一個時代的信息，無論給孩子起名的元素是什么，多多少少隱寓著五彩繽紛的人生抱負和目標追求。李先念讓新四軍小戰(zhàn)士小毛改名為萬眾一，寓意獨具匠心，就是萬眾一心，堅決打敗日本軍國主義侵略者。他飽蘸深情，慈父一般，勉勵萬眾一把個人“一滴水”匯入全民抗戰(zhàn)的滾滾洪流，為中華民族的解放事業(yè)出生入死，勇往直前?！逗鬂h書·朱雋傳》里這樣說：“萬人一心，猶不可當”。中國是世界上人口大國，萬眾一心是民族之魂。北京舉辦第29屆夏季奧林匹克運動會，啦啦隊的主題曲就叫《萬眾一心》。我們還記憶猶新，1998年8月16日那場抗洪救災義演《我們?nèi)f眾一心》，“當國歌響起的時候，我聽見盧溝橋上的槍聲黃河的怒吼，一個古老民族，迎著戰(zhàn)火硝煙昂起頭。當國歌響起的時候，我看見五星紅旗飄揚在天安門城樓，多少崢嶸歲月，我們?nèi)f眾一心寫春秋。那是悲壯的音符化作不屈的節(jié)奏，那是民族的吶喊激蕩山川河流，那是鏗鏘旋律流淌五千年深厚，那是進軍號角響徹華夏神州?！币粓隽x演，場內(nèi)場外募集捐款、捐物超過了6億元。萬眾一，意為萬眾之一，無數(shù)個“一”加起來就是“眾”，樹多成林，人多心齊力量就大。李先念同志是鄂豫邊區(qū)抗日根據(jù)地和新四軍第五師的主要創(chuàng)建者和領導人，一個擁有1000多萬人口的中原抗日根據(jù)地，一支擁有5萬余人正規(guī)部隊、30余萬民兵的中原抗日武裝，當年從戰(zhàn)略上有力地配合了全國各個地區(qū)的抗日戰(zhàn)場。2015年9月3日，習近平總書記在紀念抗戰(zhàn)勝利70周年大會上發(fā)出動員令：“弘揚偉大的愛國主義精神，弘揚偉大的抗戰(zhàn)精神，萬眾一心，風雨無阻，向著我們既定的目標奮勇前進?！比藭先ィ嗣焕?，名字里的故事源遠流長。2016年歲末，中國大陸總?cè)丝谝呀?jīng)達到了13.8億。中國夢，人民的夢，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必定夢想成真。萬眾一心，無論過去和現(xiàn)在，總帶給人們激勵、溫暖和向上的力量。萬眾一心，一個昭示國家未來、實現(xiàn)中華民族騰飛的精神坐標。

（責任編輯 束華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