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時旸
日常生活中,人際之間的懷疑總會突然生長出一個嫩芽,
你無法按捺住這一切,就像你永遠也無法掌控那個結(jié)局
年輕姑娘愛子在自家門口哭到癱軟,優(yōu)馬得知真相之后在人流如織的大街上淚如雨下,而身世神秘的信吾最終被殺死在那座小島上。這是《怒》的結(jié)局,這部改編自著名作家吉田修一同名小說的電影展現(xiàn)了一個有關猜忌、懷疑和信任的故事。和原作小說更加細密、悠緩的講述方式不同,電影還是不得不剔除了不少線索,只留下了與核心事件最接近的幾個人。坂本龍一沉郁的鋼琴獨奏,把這個故事的悲情色彩攪拌得更加濃稠。對于這樣的情感推進方式,毀譽參半,但對于一部這種類型的電影來說,依靠音樂的烘托堆積情感,雖然簡單粗暴,但行之有效。
一切都因為一件殘忍的兇殺案開始。東京的一對夫婦在自家寓所慘遭殺害,墻壁上用血涂抹了一個巨大的“怒”字。命案高懸。一年之后,漁夫洋平與女兒愛子遇見了身世不明的男孩哲也;在東京一家大公司工作的“同志”優(yōu)馬偶遇直人,兩人陷入熱戀;轉(zhuǎn)學來到?jīng)_繩的高中生泉,偶然在一座無人小島上遇到了聲稱自己一邊打零工一邊做背包客的男人信吾。這三個來路不明的男人都和通緝令中的那個命案嫌疑人或多或少地相似。最初,那三個男人身邊的人們并沒有發(fā)現(xiàn)這些端倪,而是與他們相處融洽,漸漸地,那些不間斷轟炸的新聞線索,男人對自己過去避而不談的古怪舉動,都愈發(fā)激起了人們的懷疑。
《怒》這部電影其實呈現(xiàn)了兩個層面的內(nèi)容,有關個人生命中的孤獨、陪伴、相處,同時,還有另外那一層對于宏大社會議題的審慎碰觸。從個人層面來說,那三個男人的出現(xiàn),對于周圍新結(jié)識的人,意外構(gòu)成了一種救贖,哲也讓愛子這個自暴自棄的女孩重新進入正常生活,她從風俗店回歸日常,每天樂呵呵地制作便當,租了房子準備將終身托付哲也;而優(yōu)馬,這個一直混跡于各種派對,流連于約炮軟件的男人,也終于找到了某種心靈歸宿,直人甚至幫助他去照顧生病的母親,母親去世時,竟然也是直人陪伴在老人的身邊;而高中女生泉,在這個敏感的年紀里,來到一個陌生環(huán)境,信吾讓她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種別樣的友誼和一種嶄新的方向。從這個意義上說,他們每個人都是一個孤獨的存在,陷入風俗店的女孩,無法向所有人出柜的“同志”,缺少朋友的少女,對于突如其來的溫暖,雖然也有懷疑,但他們?nèi)詴活櫼磺械負肀?。而在此之上,故事探討了沖繩美軍基地中大兵帶來的高發(fā)的強奸案,探討了日本社會當中性少數(shù)群體的生存境遇,當然,還有那些脆弱的底層靈魂。相較于對個人層面孤獨感的描述,社會層面的議題探討顯得有些粗略,淺嘗輒止,其中的一些內(nèi)容甚至有些表演性的虛張。這是這部電影的硬傷,它不如把更多的筆墨聚焦于孤獨的人內(nèi)心的孔洞和填補。
《怒》提出了一個問題:面對一個陌生人,我們到底能夠相信幾分?信任是有成本的。長時間的相處,彼此間的了解和試煉,對于一個人多層面的判斷才會產(chǎn)生信任。即便如此,有時,信任也太容易被動搖,更何況在這個故事中,那不過是幾場偶然的相遇,收獲了一個個幾近陌生的人,兇案嫌犯的可能性如影隨形,所以,嫌隙的產(chǎn)生誰又能說不合理呢?那不過是出自于自保的本能。但是,在那個信任開始動搖的時刻,在天平逐漸傾斜于懷疑的時刻,一切仍然顯得殘忍無比。自己的生活曾被對方救贖,但現(xiàn)在不得不把對方置于被審查的境地,這可能傷害一個人,也一定會傷害自己。更致命的是,一旦這種不信任開始滋生,傷害就是注定不可避免的,選擇對一切懷疑視而不見,自己可能受傷害,選擇探求真相,自己仍然會受到傷害,但我們又不可能不生發(fā)出一點點游移,人性中的那些曖昧的部分令人沮喪。
最終,直人死于疾病,他生前這段短暫的快樂時光更像是和生命的告別,哲也選擇了不辭而別,但他們都不是兇手,而兇手最終被出人意料地殺死了。兇手的死亡根本算不上懲惡揚善,那場死亡更像是一次意外,而優(yōu)馬再也無法對直人道歉。即便愛子把哲也追了回來,一切還能回復到最初的平靜之中嗎?日常生活中,人際之間的懷疑總會突然生長出一個嫩芽,你無法按捺住這一切,就像你永遠也無法掌控那個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