佚名

微信群和朋友圈里流傳著一篇聲討維生素片的文章，題目叫《維生素片竟致癌！科學家揭露這個90年來的殘酷營銷騙局》。文中列舉了諸多證據(jù)，尤其是2013年權威的學術期刊美國《內科學年鑒》上發(fā)表的《夠了！不要在維生素和礦物質補充劑上浪費錢了》的文章，來抨擊維生素補充劑產業(yè)。為了方便懶得看完全文的讀者，我們先把結論放在前面：那篇文章除了用語激烈之外，事實部分基本上是準確的。平心靜氣地說，如果因為身體狀況或者生活方式特殊而無法從食物中獲得某些種類的維生素或者礦物質，那么服用補充劑是有益而且必要的；但對于能夠正常飲食的人們來說，服用補充劑不會帶來健康上的好處，甚至可能增加某些慢性疾病的風險。

為了更好地說明這個問題，我們從維生素產業(yè)的歷史發(fā)展說起。

美國FDA為什么放棄了對膳食補充劑的監(jiān)管權力？

保健品是中國的用語，這個名詞本身包含了“有效”的暗示，而在美國用的是“膳食補充劑”這個更為中性的說法。在1938年的美國《聯(lián)邦食品、藥品與化妝品法案》中，F(xiàn)DA具有管理膳食補充劑的權力。實際上，他們不認為在食品和藥品之外應該存在這樣一個特殊的類別。他們認為，如果宣稱一種食物成分能夠治療、預防疾病，或者改善身體的結構與機能，那么它就是“藥物”，就不能像食物一樣隨便銷售?；谶@種認知，他們在上世紀50年代到60年代對宣稱具有各種功效的“膳食補充劑”采取了幾百次行動。然而，公眾的需求使得他們的行動收效甚微，這個行業(yè)依然在擴張。

1973年，F(xiàn)DA宣布將實施一個新政策：那些“沒有營養(yǎng)必要性”的補充劑，比如超過正常需求量的維生素，需要像藥物一樣經過批準才能銷售；但因為它們毫無必要，所以將不會被批準。這一計劃遭到了生產商和消費者的反對，而國會則“順應民意”，在1976年通過了《維生素與礦物質修正案》。根據(jù)該法案，F(xiàn)DA不能“僅僅因為超過了正常需求量就把維生素和礦物質當作藥物來管理”。

1989年，美國發(fā)生了色氨酸補充劑造成至少38人死亡的事件。當時的FDA局長大衛(wèi)·克斯勒（David Kessler）認為這是一個契機，可以借此推動對膳食補充劑的監(jiān)管。在1993年，他宣布不會批準膳食補充劑的任何功效，并且把維生素和礦物質之外的補充劑都當作藥物來管理。這一舉措受到了膳食補充劑行業(yè)的強烈反擊。他們發(fā)起了聲勢浩大的群眾運動，把“捍衛(wèi)人民食用膳食補充劑的權利”作為訴求?！昂葱l(wèi)人民××的權利”這種政治正確的口號，使得權利包含的內容在科學上是否合理變得無關緊要。

1994年末，美國進行了國會選舉。在競選中，議員們充分感受到了廣泛民意的壓力，之前在國會里反對膳食補充劑最強烈的議員們最終也選擇了妥協(xié)。膳食補充劑工業(yè)界起草了一個《膳食補充劑健康與教育法案》（DSHEA）。按照這個法案，膳食補充劑的有效性和安全性都由廠家自己保證，不需要經過FDA的批準即可上市銷售。FDA只有在獲得“不安全證據(jù)”之后，才能禁止它的銷售。FDA的監(jiān)管職能，幾乎只剩下了打擊“不實宣傳”，比如說宣稱“天然產物”卻加入了藥物成分，或者宣稱“防病治病”。廠家不能宣稱“療效”，比如“治療骨質疏松”；但是可以宣稱能影響“身體結構與功能”，比如“有助于增加骨密度”。

這個法案大大削弱了FDA對膳食補充劑的監(jiān)管權力，很多人認為難以通過。精明的法案起草者選擇了臨近國會選舉的時候闖關，結果獲得了成功。此后，美國的膳食補充劑行業(yè)得到了前所未有的發(fā)展。廠家不需要FDA認可就可以宣稱產品的“功效”，只需要聲明該功效“未經FDA審查”以及該產品“不用于診斷、處理、治療或預防任何疾病”即可。而關于安全性，F(xiàn)DA根本無力去審查，只要不吃出立竿見影的危害，F(xiàn)DA很難發(fā)現(xiàn)。

中國對保健品的監(jiān)管又如何呢？

中國目前實行的是“先審批，后上市”的流程—不僅是產品“安全性”和“有效性”要經過審批，生產廠家也要經過審批。也就是說，一種保健品要在中國上市，其實比在美國上市困難得多。只不過，在美國即使上市了廠家也不能直接宣傳“功效”，而在中國，只要被批準上市了，就可以十倍百倍地夸大“功效”，而很少被追究。更有甚者，許多沒有獲得“保健品資格”的食品，也大肆宣傳“保健功效”，而并沒有被追究。

也就是說，在法律上，中國國家食品藥品監(jiān)督管理總局對保健品的監(jiān)管權力遠遠比美國FDA要高，但在現(xiàn)實中，包括維生素在內的各種補充劑，在中國的虛假宣傳遠比美國嚴重。

維生素是營銷騙局還是健康保護神？

盡管維生素在美國是巨大的產業(yè)，年銷售額高達幾百億美元，大量美國人也都或多或少在服用，但美國的權威機構從來沒有對維生素補充劑的“功效”進行過背書。不管是NIH（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的“膳食補充劑辦公室”，還是各行業(yè)機構、著名大學，在對公眾宣傳中，都是主張“通過多樣化的飲食獲得均衡的營養(yǎng)”“沒有證據(jù)表明額外補充膳食補充劑有益健康”“過量補充膳食補充劑可能增加風險”。只不過這些科學的結論在長期以來“補充維生素、礦物質有益無害”的潛移默化下，被廣大的消費者無視了。即便是膳食補充劑行業(yè)不再宣稱“功效”，或者在“功效”之后聲明“未經FDA審核認可”，消費者依然抱著“寧可信其有”的心態(tài)去補充。

對于普通人，補充維生素有害甚至致癌嗎？

在《維生素片竟致癌！科學家揭露這個90年來的殘酷營銷騙局》一文中，最驚悚的內容是“致癌”：1994年那項2.9萬名芬蘭男性的調查，結論是“服用維生素補充劑的比不服用的人更可能死于肺癌或心臟疾病”；2004年那項17萬人的研究發(fā)現(xiàn)“服用維生素者死亡率比未服用者高出6%”。

實際上，關于維生素等膳食補充劑與癌癥、心血管疾病以及死亡率等公共衛(wèi)生指標之間關系的調查很多，有的顯示服用補充劑能降低發(fā)病率，有的顯示沒有影響，也有的顯示會增加發(fā)病率。那篇朋友圈的文章只是挑選了“增加癌癥發(fā)生率”的研究，再把“服用維生素補充劑的人群在調查期間發(fā)生癌癥（或者死亡）的比例更高”解讀或者暗示成“服用維生素補充劑導致了肺癌發(fā)生（或者死亡率增高）”。

需要強調的是，流行病學調查只是發(fā)現(xiàn)“相關性”，而不能說明“因果關系”。比如說，服用維生素補充劑的人群中發(fā)病率更高，完全可能是因為“身體狀況不那么好的人更喜歡服用補充劑，而不服用補充劑的人身體狀況更好”。也就是說，“服用維生素補充劑的人群，發(fā)病率高一些”這個現(xiàn)象，原因可能是“服用補充劑的人群其整體健康狀況本來就比不服用的人群要差”，而不是“服用補充劑導致了發(fā)病率更高”。

另外，“服用維生素者死亡率比未服用者高出6%”，實際上差別并不大。關于這個數(shù)字的含義，打個比方說，在調查所涵蓋的幾年中，不服用補充劑的人群中有1%的人死亡，而服用補充劑的人群中有1.06%的人死亡。這個死亡率的差別，比每天吃豬肉增加的癌癥發(fā)生率還要小一些。

關于維生素補充劑與癌癥風險的關系，嚴謹客觀的總結是：沒有充分的證據(jù)顯示服用維生素補充劑能夠降低癌癥的發(fā)生率；在某些研究中，服用維生素補充劑的人群中某些癌癥的發(fā)生率甚至還要高一些。

讀者想要的“會致癌”還是“不會致癌”，“吃多少會致癌”之類的問題，是不可能有明確答案的，任何試圖給出明確答案的說法都是在制造謠言。

對于普通人，該怎么對待維生素片呢？

既然前提是針對“普通人”，那么結論非常明確：不吃。不僅是維生素片，其他的“保健品”或者“膳食補充劑”也不需要吃。如果你能做到飲食多樣化、營養(yǎng)均衡，那么不需要補充；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也不見得能夠搞清自己缺乏什么、缺多少，補充也還是盲目的，并不能解決營養(yǎng)不均衡的問題。

那么，什么人是需要補充的“非普通人”呢？經過醫(yī)生確診，清楚自己缺乏什么維生素（或者其他營養(yǎng)成分），并且通過調整飲食結構依然無法解決的人。除此以外，都是前面所說的“普通人”。

結論：維生素是否致癌沒有明確結論，普通人完全沒有必要吃維生素片。

（本文轉自謠言過濾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