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寒

杰 森

“放開他，杰森?！鳖^頂響起來自母星的最高指示，我只得放下楊一。

“把他的身體還給他?！彼穆曇舨蝗菘咕?。

“他是地球派來的間諜！”我試圖爭辯，“他觸碰了底線！”

“你要做的是執(zhí)行命令?！彼坪鯇σ磺卸剂巳缰刚啤?/p>

我打開飛船最里層的暗門，被隱藏起來的碳基生物軀殼慢慢升起。這副軀殼對我來說，和一片輕盈的羽毛沒什么區(qū)別。

而就在這一瞬間，我心里一股邪念頓起。從母星離開后，我們都會被賦予不同的能力，我的能力是利用念力操縱物體。

我輕輕動了下手指，太空艙的閥門隨即打開，外面是無限空茫的宇宙。

只要我再動下手指，太空就是埋葬楊一的墳墓。但是一股強大的念力阻止了我，太空艙的閥門被關上，楊一依舊安然無恙地漂浮在空中。

“杰森，這種情況再出現(xiàn)，被扔出太空艙的會是你。”她冷冰冰地說。

“我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只要執(zhí)行我的命令即可?，F(xiàn)在你出去，把楊一和楊清都交給我。”

圓形門在我的面前緩緩關閉，隔絕了我的視線——我只能對她絕對服從。

楊 一

我在自己的身體里醒來，重新?lián)碛凶约荷眢w的感覺真好，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擁有它。

環(huán)顧四周，我正在一片星海中。也許，這是死后的世界？

“楊一！”一個我以為再也聽不見的聲音突然響起。

楊清站在我的面前，完好無損。就好像她依然在地球上，在漫天星光的山頂上，為我戴上一條黑圍巾，面露清淺的笑容。

“這難道是我們僅存于這個世界的記憶碎片？”以前我從不相信，人死后意識能以記憶碎片的形式，存于某個虛擬空間。如今，我再不敢自信滿滿地用科學去度量一切。

“不，我們還活著?！睏钋逍χ业念^，眼里是差點落下的淚水。

這時，一個身著灰色斗篷的女人從暗門后走出來。她脫掉斗篷，露出一頭發(fā)光的長發(fā)，藍色的眼睛里宛若存有星光。她的舉手投足都顯示出一股不可違抗的威嚴，即使這不是她的本體，只是傳遞過來的全息影像。

“歡迎你們，我叫金?！彼斐鍪?，表現(xiàn)出的禮貌適宜得讓人難以拒絕。

“你救了我們？”我站到楊清前面，將她擋在身后。

“不止一次。”她微笑。

“為什么幫助我們？”宇宙比我們想象的，要兇險，任何沒由來的幫助并不一定出自于善意，更何況，這種幫助來自于一個更強大的文明世界。

“孩子，沒有比地球更兇險的地方了?！?/p>

她竟能讀出我的思想！

“幫助你們，是因為你們和地球上的其他人不一樣。你們沒做錯什么，只是因為自身的與眾不同而慘遭無情的迫害……”她向楊清投以同情的目光。

“一個人被當作工具來利用，未來也免不了被丟棄的命運。人一旦形成群體，難免卑鄙，民族利己主義比個人利己主義更可怕。你未來的路上充滿荊棘，就像一個迷路的工蜂會被無情地殺戮?！苯鹬敝钡乜粗遥壑袑憹M憐憫。

我不相信這些說教的話，它們的背后往往堆砌著更高的陰謀。我握緊楊清的手，好讓她不被煽動。

“地球上的人，接下來會繼續(xù)向太空進發(fā)。一種文明想要進化到更高的等級，不僅需要那些向外進發(fā)的宇宙飛船，也需要掌握更高級的知識。人類進步的步伐雖然不快，卻也深知這個道理。如今，他們已經(jīng)占領了火星，在紅色沙漠上建起了大片的玻璃房子。貪婪驅(qū)動著他們，讓他們克服了無數(shù)的生存難題……太空這片星海，終將被他們的欲望污染。”金的說教沒有停止，她試圖給我們洗腦。

“我們計劃所有的航空行動時，都懷著敬畏之心?！蔽掖驍嗨?。

“多年前，你們也是懷著敬畏之心，屠殺了新大陸上的原住民?！边@話觸動了楊清，她握緊我的手，我感受到了她的憤怒。

“該讓貪婪的人類付出代價了，我需要你們帶著我的飛船，回到地球，替我招兵買馬。一切受到不公正對待的克隆人，以及為航空、戰(zhàn)爭研發(fā)出的非人類特種兵，都應該得到生存的權利，屬于他們的革命時代即將到來！”金的嘴角上揚。

我訕笑道：“不會有人支持你的。我們星球的問題，我們自己解決。”

“是嗎？”她看向楊清。

讓我驚慌的是，楊清松開了我的手，她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緒：“你知道的，我一直在等這一天的到來，對不起?！?/p>

她走到金的身邊，和她站到一起，面對著我。

“你侵入了她的思想？”我怒道。

“不?！苯鹉抗馊岷偷乜粗鴹钋?，“我沒有控制她，只是她對人類的恨意，比我還要深?！?/p>

“胡扯！你不要以為自己了解她！”我怒道，心卻不由得往下沉去。

“楊一，你不會放棄她的。這個世界上，只有你，還將她當成家人。”金自顧自地說，似乎看透了一切。

我憎恨，她看透了這一切。

杰 森

我有了一場征程，還多了兩個旅伴——面色陰郁的楊一和他那不茍言笑的姐姐。

怎么看都不會是一段美好的旅程。

更讓人挫敗的是：直到現(xiàn)在，我才知道我的老板叫金，而這消息還是從楊一口中得知的。

我在星際大飯店喚醒流亡生物的目的，是為她招兵買馬。每一個被我喚醒的外星物種，如果擁有強悍的戰(zhàn)斗能力，都將加入我們的隊伍。

她一直在等合適的契機，讓我?guī)е@一支精悍的隊伍，去殖民地球?；蛘哒f，去通知地球人，你們被殖民了。

“準備好出發(fā)了嗎？可能有點不好受。”我提醒楊一和楊清，我即將帶領他們穿越蟲洞，回到地球。

兩個人都是一臉冷漠，一副置生死于度外的表情。

我聳聳肩膀：“過會別叫太大聲，小心撕裂自己的耳膜?！?/p>

在我按下啟動按鈕后，整艘飛船抖動起來。周圍的一切開始像漩渦一樣旋轉(zhuǎn)，快得讓人發(fā)暈。

楊一張開嘴，像一面扔在椅子上的、皺巴巴的旗子。楊清還是面無表情，我差點忘了，她本來就是人類為了太空殖民，制造出來的克隆人特種兵。她的感知神經(jīng)被切斷，就算流干最后一滴血，她都不會感到疼痛。

很快，我就看見了那個楊一朝思暮想的黯淡藍點。我們的飛船降落在一片荒原上，它將再次變成星際大飯店，短時間內(nèi)，不會再次啟航。不過我不敢保證，每個來這里入住的地球人都能活著離開。

人類會看到，荒原上突然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倒扣的“鐵鍋”，那是我們建起的保護層?；液谏饘?，刀槍不入。

楊一站在我的身邊，他充滿焦慮，充滿矛盾。

我撇撇嘴，表示不屑。身后的暗門一道道打開，那些被我豢養(yǎng)的外星流亡生物，到了派上用場的時候了！

他們來到了新的狩獵場，有無盡的獵物，正等著他們。

楊 清

在那個我不曾被制造出來的舊紀元，航空技術還處在萌芽階段。

人們對頭頂?shù)男强粘錆M向往，他們野心勃勃，堅信相比較地面上那些殘酷的戰(zhàn)爭和無節(jié)制的消耗，太空探索是一件更高尚的事情。

太空探索對人類來說，宛如一個新生兒，即使他打壞東西、嚎叫，或是踢你一腳，你都會覺得他可愛。人們總以為，到了新的地方，他們就能放下過去的爭執(zhí)，在月球或是火星上和平相處。

可惜，這種幻想只存在于航天技術不成熟時，一切成熟以后，和平將再次成為天方夜譚。

楊一真正的姐姐，是個酗酒成性的縱火犯。在一次縱火案中，她從高樓墜下，搶救未果，身亡。

所有克隆人的本體，都是行為有污點的人。他們熱衷于將小偷、惡棍、強盜進行克隆，好像這樣，我們從出生開始就理所當然的低人一等。

從小，我們就在封閉的地下軍營長大。那個地方狹窄、骯臟，四處散發(fā)著臭水溝的氣味，時時響著地鐵疾馳而過的轟隆聲。我們像活在陰溝里的老鼠，被訓練成沒有感情、不知道疼痛、只會無休止工作或戰(zhàn)斗的怪物。

訓練結束后，我們中的一些人被派去火星荒漠中開拓和建設，如果在工作中發(fā)生意外，我們不會被治療。等我們結束生命后，他們會取出器官，拿給需要延長壽命的人類。同時，又一批克隆人會被訓練成特種兵，無休止地戰(zhàn)斗，直到死去的那一刻。

我參加過太多場戰(zhàn)爭——為了資源，為了領土，為了太空占領權。每一場戰(zhàn)爭，他們都會告訴我：戰(zhàn)斗的目的，是為了和平。

我的長官告訴我，我和別的克隆人不太一樣，為了開發(fā)出足夠強大的潛能，他們甚至從我的本體移植了部分器官到我的身上。

“你比多數(shù)克隆人更像人類一些?！彼呐奈业募绨颍八?，我們對你的期望更高?！?/p>

也許正因如此，我的大腦中有時會閃出一些片段——陽光、海岸、飛鳥……這些記憶應該是屬于那個原本幸福的女孩。她擁有美好的人生，美好到讓她相信，這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都可以用來揮霍。

我不是她，我沒有值得揮霍的“美好”。只是當我支撐不下去的時候，我就會彎曲大拇指，在掌心畫一個飛鳥圖案。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做，我只知道它會讓我好受些。

后來，我打贏了人生中最后一場地面戰(zhàn)役，作為連隊中唯一的幸存者，長官帶我來到一個銀色的圓形建筑前。建筑內(nèi)部光鮮亮麗、干凈整潔，所有人都挺直脊背，穿梭在數(shù)千個房間之中。

這里沒有臭水溝的味道，也沒有地鐵疾馳而過的轟隆聲。

我跟著長官進入一個層層封鎖的房間后，他轉(zhuǎn)過頭，望著我說：“這是你的新戰(zhàn)場?！?/p>

他的背后是一艘巨大的銀色飛船。

我背在后腰的雙手，又不自覺地畫起了飛鳥的圖案。

“請你帶我離開，永遠不要再回來?！?/p>

我在心中默默地向這艘巨大、冰冷的金屬船祈禱，即使我知道，它從來都不會給我回應。

（精彩下期繼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