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延
我掛掉電話就后悔了。
我接到父親的電話是在課堂上,看到來電顯示出“俺爹”兩個字,我猶豫了一下,這是上大學以來父親第一次用他的手機給我打電話,但最終我還是掛掉了。
這幾天我一直在咳嗽,胸口老是悶悶的,上周莫名其妙地發(fā)起燒來,體溫一直持續(xù)在三十九攝氏度左右,最終我咬咬牙第一次走進了校醫(yī)院。等輸完三次點滴后,我才鼓起勇氣給家里打了個電話。母親狠狠地罵了我,從為什么不注意,到一定要再多打幾次點滴,再到讓大夫多開點藥云云。我在電話這頭一個勁兒“嗯嗯嗯”,說著“我都這么大了能照顧好自己”之類的話。母親依然在千里之外的家里嘮叨著,我就跟母親打哈哈,說要不你來看我呀!
結(jié)果母親并沒有來,父親卻要來了。
下課后我接到了父親的第二個電話。父親在電話那頭喘著粗氣:“我在火車站呢,下午六點半的車票,晚上十點多到,到了北京南站怎么走?”我就那么在清華大學熙熙攘攘的主干道上愣住了。我仿佛看到了父親拿著的大包小包里裝滿了感冒藥和各種零食,他那矮小的身材在火車站里局促而又焦急。
父親只來過一次北京,送我報到的時候,他和母親兩個人認真研究了好久才學會了如何坐地鐵。他們當時為了省一個晚上的住宿費,兩人在火車站的候車廳里硬是坐了一晚上。這些都是后來他們當笑話講給我聽的,說北京的飯菜好貴,在火車站吃一碗泡面要五塊錢,加滿開水還要再加一塊錢。
而此刻父親又要來北京了,只是為了看一下剛感冒的兒子,我眼里一陣酸澀。
排得滿滿的社團活動和許多美曰其名的茶話會完全占據(jù)了我的課余時間,難道我要把這些安排都推掉嗎?雖然有些也確實是無用的社交活動,但如果我抽出時間陪父親,那我又如何向那些伙伴交代?要是他們知道我父親因為這點小病就興師動眾地來看我,又會如何作想?終于我囁嚅著跟父親說:“你還是不要來了吧!這兩天課太多,來一趟我也沒法陪你出去逛,改天和娘一起來吧?!备赣H說:“沒事兒,不用管我,我一個人四處溜達就行。”我說:“那怎么行,還是改天我陪你吧,再說來一趟花上五六百塊錢還沒玩好,多不值啊。”父親囁嚅地說:“那我去退票?”我說:“還有回家的公交車嗎?”父親說:“不知道啊,這里雨下得挺大的?!?/p>
我說不下去了,說:“我打電話問問娘吧?!?/p>
退就退吧,母親說。我居然開始嘗試著補救自己越發(fā)愧疚的心?!澳愀f以后臘月里不忙了再來嘛,我那時候也不上課了,可以多陪你們。”母親說:“行,我跟你爹說吧?!?/p>
我把母親的電話掛了,一掛掉電話就后悔了。我有一堆理由去拒絕父親的到來,卻沒有想過我也可以有無數(shù)的方法去迎接父親的到來。我掏出手機,找到位于通訊錄最上端的“俺爹”,又撥了過去。父親接起了電話:“我把票退了,手續(xù)費才十塊錢,我現(xiàn)在在回家的公交車上呢。”
游子的心真是天底下最硬又最軟的??!我甚至可以想象到,父親望著車窗上雨水支離破碎的線條,心境有多凄涼。這一切我似乎都改變不了,只有神經(jīng)在被觸動的一刻大哭了一場,哭完了驀然發(fā)現(xiàn):在父母眼里,我依然是個孩子,但我真的已經(jīng)可恥地長大了。
(文章摘自網(wǎng)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