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國文
一提毛筆字,我就頭疼。因為我那兩筆字,屬于“狗爬”級的,實在不上臺盤。
作家的字,和書法家的字,是兩回事。書法家的字,譬如趙樸初,譬如啟功,是藝術。作家的字,字如其人,見性情,見風雅,也就夠了。或風流倜儻,或大氣坦然,或韻味悠長,或別出蹊徑,那就是文人天性的流露了。
能寫兩筆毛筆字的作家,碰到什么聚會的場合,那可就是風頭很勁的人物了。主人把紙攤在桌上,墨汁倒在硯臺里,殷勤地捧起筆,請人題詞時,我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作家都是望而卻步,敬謝不敏的,謙遜是一方面,藏拙也是一方面。對于作家來講,擬兩句即景的話,或許不難,但要像模像樣地寫出來,就不是人人都能比畫兩下的了。年紀大一點的,曾用過兩天毛筆,也許能知道怎么握筆。年紀輕一點的,碰到這種場合,就比較麻煩,甚至很尷尬。當然青年作家中寫得一筆好字者,也不少,但大多數(shù)皆是從鋼筆、鉛筆、圓珠筆訓練出來的。
其實,書法是門藝術,想要寫好,一是需要天分,二是需要特別勤奮才行。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要寫一筆好字,絕不是一朝一夕的努力,就能登堂入室的。
唐代中葉的德宗皇帝李適,曾經(jīng)問過書法大師顏真卿,怎么才能將字寫好?他回答道:“心正自然筆正?!币驗榈伦谑莻€庸君,他這樣說,是要讓皇帝在政治上清醒。但這句名言,用在學習上,也很有道理;用在做人上,就更有道理。心正筆正,字正人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涉及貨真價實的學問方面,涉及正正派派的做人方面,是來不得半點虛假的。書法,要寫得有點樣子,不一定要求寫得非常之好,好到能掛進榮寶齋待價而沽的程度,那也得寫禿千百支筆,磨盡數(shù)十錠墨,耗掉一兩令紙。
若是懷急功近利之心,具急于求成之念,幻想一蹴即就,能力逼二王,直追顏柳,那無異于白日做夢。
豈止是書法呢,任何事,不是從基礎做起,一點一滴地積累,不是腳踏實地,循序漸進的話,即使進了門,也只是皮毛和花架子而已。書法,在博大精深的漢文化體系中,不過一個局部罷了。應該學的,需要學的,可以學的,不知還有多少。所以,有可能、有條件從頭學起的年輕朋友,應該珍惜和把握住這些機會,充實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