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昕梅

桃子太想大牛了，他走了整整四個月了。

桃子一想她的大牛，就往自家菜園子里跑，因為那里有大牛親手為她栽的一棵小桃樹，那是他們愛情的信物。他們在小桃樹前發(fā)誓：生死相依，永不分離！也就是那天，桃子把自己完完全全地交給了大牛。

桃子和大牛從小一塊長大，青梅竹馬。可保長的兒子貪戀桃子的美貌，仗著家勢，總想橫刀奪愛，先是死纏爛打，后又恐嚇威逼。兩家父母怕夜長夢多，趕緊張羅著給兩個孩子拜堂?？善谶@時，國民黨部隊又開始抓壯丁了。

一天晚上，躲到草垛里的大牛趁著夜深人靜，偷偷跑到桃子家，含情脈脈地對桃子說，與其被國民黨抓走，還不如去投奔游擊隊呢。桃子，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等著我回來！我離開的這段時間，就讓那棵小桃樹陪伴你，你要替我呵護好它，讓它早日開花結(jié)果。

春去春來，花開花落，轉(zhuǎn)眼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的小桃樹已經(jīng)枝繁葉茂，碩果累累。而桃子呢，也由一個水靈靈的大姑娘，變成了今日兩鬢泛白的村婦，她已經(jīng)做了奶奶了?？伤拇笈Ｄ?，猶如泥牛入海，依然音訊皆無。

為了他們當年的誓言，桃子一直生活在村里，沒離開過半步，她怕大牛有朝一日回來找不到她。這些年桃子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村里人都知道，老天爺更是看的清清楚楚。

讓桃子怎么也想不到的是，那場動亂之火，竟然也燒到了她的身上。那些帶著紅袖標的男女們，沖進來就把桃子給綁上了，還在她的脖子上掛了一雙破鞋，拉著她去游街。“打倒反革命分子桃子”！“打倒臺灣敵特分子桃子”！盛氣凌人的保長兒子，兩手掐腰，又狠狠地踹了她幾腳。

兒子念親知道母親是受了誰的牽連，那就是他從未見過面的父親。他一氣之下沖了出去，把那棵好端端的桃樹砍得面目全非。

桃子哪能經(jīng)受住這樣的折騰，被人抬回來時，已經(jīng)不省人事了，多虧了左鄰右舍的幫忙，再加上兒子媳婦的日夜守護，才算撿回了一條命。如今桃樹沒了，桃子的念想也就沒了，她跟著兒子一起住到了鎮(zhèn)上。

一天，村里的會計滿頭大汗來找桃子，遞給了她一封信，信封上畫著一棵小桃樹，還有星星點點的幾朵桃花。會計說，他是問了好多村里的老人，才知道信封上是她的小名，所以趕緊給她送來了。桃子抖抖索索地打開了這封來自大洋彼岸的信件，頓時淚如雨下。

原來，她的大牛哥沒有死，真的去了臺灣，但他不是特務(wù)，他是接受了組織的特殊任務(wù)，才隨著潰敗的國民黨部隊撤到臺灣的。這些年，他嚴格執(zhí)行上面的命令，秘密潛伏……

桃子像瘋了一樣，她緊緊地攥著那封信，一口氣跑到了荒廢多年的老宅。

可惜她再也看不見那棵繁花似錦的桃樹了，只有一根老樹干，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桃子一下子撲過去，就像看到了她的大牛哥，抱著它失聲痛哭。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桃子睜開紅腫的雙眼，她驚奇地發(fā)現(xiàn)，在桃樹的根部竟然發(fā)出了幾個嫩芽兒。

從此以后，桃子再也沒有離開過曾經(jīng)見證他們愛情的老宅。她讓兒子給她搭了一個窩棚，又從外面找來一些桃樹苗，每天起早貪黑，精心伺弄。自己還學(xué)著育苗、嫁接，然后再不斷地栽植。寒來暑往，轉(zhuǎn)眼又是十幾年過去了，老宅所在的村莊已是桃木成林。桃花一開，香飄四溢，竟成了當?shù)氐囊坏漓n麗的風景。

又是一年一度的桃花節(jié)，一位鶴發(fā)童顏的老人出現(xiàn)在村頭，他望著既熟悉又陌生的村莊，望著滿眼的桃花，感慨萬千，嘴里不停地念叨著：“桃子，我回來了！”

在村民的引導(dǎo)下，老人找到了安息在一片桃林中的桃子的墓碑，只見老人滿眼淚水，畢恭畢敬地跪在了墓碑前，大聲喊道：桃子——我陪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