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明宇
禿三家住元城東門里,是個補鞋的。
太陽爬上城門樓子的時候,禿三就出門了,騎著電三輪,悠哉悠哉穿過蓮湖巷,在東門里北墻根坐下來,開始擺弄傷殘累累的男鞋女鞋們。禿三人長得瘦小,手藝卻是極好,什么樣的鞋子磨腳或者開裂了,破損了,千瘡百孔,像是乞丐討回來的干裂饅頭,經(jīng)過他的一番修補,穿在腳上舒舒服服。
禿三說他這里是鞋醫(yī)院,缺胳膊斷腿的鞋,找他這個鞋醫(yī)生做個手術(shù)就康復(fù)了。
每天來找禿三給鞋看病的人絡(luò)繹不絕。
禿三頭頂上光燦燦的,像一片鹽堿地。其實連鹽堿地也不如,鹽堿地還生長稀稀疏疏的蕨菜呢。
俗話說,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元城人卻故意打趣禿三,當(dāng)著他的面故意說禿字,甚至連沒毛、幾根這樣的字眼,好像大家對他很感興趣。其實,元城人對禿三感興趣的不僅僅是他的頭頂,也不僅僅是他的手藝,還有他的老婆白菜花。
雖說白菜花不像牡丹、玫瑰一類的名花那樣招人喜歡,臉上還有一群雀斑,卻依然招蜂引蝶,連老黃蜂都招來了。老黃蜂長得五大三粗,當(dāng)?shù)匾话?,沒人敢惹,人們才為他取了這惡毒的綽號。想當(dāng)年禿三來元城,立足未穩(wěn),常有地痞找他碰瓷,虧得老黃蜂拔刀相助,才沒人再招惹禿三。后來老黃蜂又為禿三找了一個四川女人做老婆,這個四川女人就是白菜花。一說起老黃蜂,禿三感恩涕零。
白菜花管老黃蜂叫干爹,一來二去就好上了,這事兒人們都知道,只是瞞了禿三一個人。就有人跟禿三開玩笑說,你的本領(lǐng)再大也有你補不了的鞋,信不?比如你老婆這只破鞋。禿三就當(dāng)是一個玩笑,玩笑是不能當(dāng)真的。禿三笑笑說,我倒是想補你老婆的破鞋。
有一次下雨,禿三提前回家,聽到屋里有動靜。正要推門,老黃蜂提著褲子出來,好像幾百里急行軍,累得滿頭大汗。
進(jìn)屋,白菜花縮在被窩里像一只受驚的貓兒。
后來再有人跟禿三開玩笑,禿三臉上笑瞇瞇的,心里卻像針扎一樣難受。
讓禿三生氣的是白菜花脖子上掛了一條項鏈,蛇一樣在禿三心里爬來爬去。禿三沒心思補鞋了,早早收攤,到小酒館喝悶酒。喝到天黑,跌跌撞撞回家來,一頭撲到床上鼾聲大作。
半夜里,禿三哭起來,嗚嗚嗚,把白菜花驚醒,嚇了一跳。白菜花推推禿三,問他是不是做惡夢了。禿三睜開眼,抓著白菜花蓮藕一樣白嫩嫩的小胳膊,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趴在被窩里描述噩夢的內(nèi)容。禿三說,我夢到一個張牙舞爪的煞神要把你搶走,我拼命在后面追趕,抱住你的腿。那煞神猛一用力,我手里只抓住你一只鞋,我抱著鞋哭啊哭啊,哭醒了。
禿三揉揉眼睛說,沒了你,我一個人活著還啥意思?
說得白菜花眼圈紅紅的,抱緊了禿三,再也不困了。一大早起來,白菜花說去串門,悄悄把項鏈摘下來還給了老黃蜂。
老黃蜂來補鞋,禿三笑瞇瞇地說,先放這兒,明天來取。
第二天老黃蜂來取鞋,禿三說您先試試,哪里不合腳,我再修。
老黃蜂換上補好的鞋,走幾步大叫一聲跌在地上,疼得呲牙咧嘴。禿三過去扶他,老黃蜂從鞋里面拔出一顆釘子,氣呼呼地說,禿三,你欺負(fù)老子啊。
禿三呵呵一笑說,咱元城不是有句俗話,說穿破鞋早晚要扎腳的。
老黃蜂愣一下,拍拍屁股轉(zhuǎn)身就走,連那雙修好的鞋也沒要。
后來,老黃蜂再也沒有找過白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