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富桂
母親的腿腳已疼痛了很多年,她一直忍著,還堅持干著家務(wù)活,每天擦拭著家具,燉煮著飯菜,院子里飄散著陽光的香味、母親飯菜的香味、母親栽種的一院花草的香味,我們?nèi)揖捅贿@幸福的味道包圍著,安然地享受著母親的給予。然而,這個冬日,母親一下子不能走路了。母親揉搓著她無能為力支使的腿腳,強大的內(nèi)心一下子薄了,從來不嘆氣的母親哭了。我們的天就像籠罩著陰云、密布著雷雨似的。
哥哥開著車,爸和我一起陪母親去省城看病。一路上,我們說著笑話,唱母親熟悉的社火歌、山歌,以分散母親的注意力。父親是個幽默的人,他說母親如果不是腿上得了病,肯定比李谷一還攢勁。我和哥哥也跟著做了充分的補充和肯定。母親是世界上最美麗、最聰明、最能干、沒人比得上的娘親。母親就一直一直微笑著,不說疼也不說辛苦。一路上,車子里都流動著幸福和溫情的暖空氣。依偎著母親,我記起了母親年輕時的樣子,小小的我跟在母親的身后,追著攆著母親跑,那些光陰似乎就在眼前。然后一晃動,母親就老了……
陪母親住進了病房。冬日的白天很短,才6點多,天便倏然全黑了。母親在病床上安詳?shù)刈?,不走路時腿不疼,但只要一落地,抬腿就是鉆骨頭的疼。
伺候母親泡腳、洗漱完,擠在母親的小床上,摟著母親,終于是母親在我的懷里,嬌嬌小小的,那么溫順地依賴著我,我溫?zé)岬氖謸崦赣H骨瘦的身體,那種幸福的感覺一點點把我包圍,愛憐、疼惜,種種的感情一起涌上心頭。等母親迷迷糊糊睡了,我拿起手機寫下一首小詩。心里的疼痛用詩歌表達的時候,就更增添了許多傷感的成分。我的淚一點點滴在手機屏上,我轉(zhuǎn)過身去,下床,不讓母親看見我的淚水。躲在醫(yī)院的衛(wèi)生間,我把水撲在臉上,水和淚就這么和著,鏡子里的自己憔悴、落寞、憂傷。
洗了臉,整理好自己,我第一次在蒼白的嘴唇上涂了一點口紅。在母親面前,我必須是明艷的、樂觀的,才可以給她傳遞一種好信息。
回到病房,我悄悄擠上母親的床,病房里的人似乎都睡了,一屋子燒焦了,衣服或者皮鞋的氣味,一屋子壓抑或放肆的呼嚕聲,我肯定是睡不著的。
母親從我的懷里抽走了她的腳,要起夜了,輕輕的不想驚動我,母親以為我睡著了。我起來,給母親取了拐棍,扶著她繞過其他的床去衛(wèi)生間。母親走路已很艱難,一小步一小步地挪著,從病房到衛(wèi)生間也就100米的距離,母親忍著疼痛要走好長時間,解完手往病房走時,母親就挪不動步子了。我蹲下身去,背著母親走進病房,那個一直給靠門的女人按摩的男人替我們摁亮了燈。我把母親安頓在床上,母親那么聽話、那么乖,目光里又有不安和羞澀。我剛強了一輩子的母親那么無助、無奈,又不想累她的兒女。關(guān)了燈,我側(cè)身把母親摟在懷里,相依相偎,我和母親都是滿足的、幸福的。
我醒時,母親摟著我,輕輕地用手梳理著我的頭發(fā)。
一整片的陽光投進了病房,我看見靠門的女人,她的男人正給她擦洗著臉,她微微仰著頭。相濡以沫的幸福讓她的目光那么溫暖。
靠窗的年輕女人似乎還沒睡醒,側(cè)著身,沒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她的男人已經(jīng)給她買來了早點,男人對我們笑笑,說:“她最喜歡吃東西?!?/p>
我下床望著我慈祥的母親,沖著她甜甜地笑了笑。伺候母親洗漱了,我給自己化了淡淡的妝,涂了比往日明艷的口紅。我又給母親熱了牛奶,買了素包子送到床前,靠門的女人對母親說:“你女兒真漂亮,真孝順?!蹦赣H的眼睛就開出了兩朵花。陽光正好照在母親的臉上,美麗的母親被陽光包圍著,溫暖而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