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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研究之魂(上篇)
        ——張荊先生訪談

        2017-05-10 01:45:47本期主持人翟英范
        河南警察學院學報 2017年2期
        關鍵詞:犯罪學犯罪青少年

        本期主持人:翟英范

        真,是研究之魂(上篇)
        ——張荊先生訪談

        本期主持人:翟英范

        30多年前,在改革開放春風吹暖大地、激情燃燒的歲月,青年才俊張荊先生就在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所長張黎群老先生等老一輩犯罪學家的帶領下,開始青少年犯罪研究,現(xiàn)在依然執(zhí)著于接地氣的犯罪學和青少年犯罪的一線研究。

        1983年,大學剛畢業(yè)做會務工作,接待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的元老們聚集中央團校萬年青賓館,商討撰寫《中國青少年犯罪學》。第一排右起雷迅(最高人民法院研究室主任)、張黎群(中國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所長、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會長)、曹漫之(華東政法學院副院長、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副會長)、于浩成(群眾出版社社長)、李景先(中國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副所長、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秘書長)、赤光(中國社科院青少年研究所青少年犯罪研究室主任);第二排右起第二名劉安求、邵道生、徐建、何為民、榮麗瑾、秦賽玉;第三排右起儲槐植、宋黎明、郭翔、張荊、王頡

        從2015年5月23~24日參加張荊先生組織的“首屆海峽兩岸社區(qū)矯正論壇”和“海峽兩岸犯罪學者對話會”開始,主持人就開始了對張荊先生及其犯罪學研究之路的了解和采訪;2016年4月14~18日,包括張荊先生和主持人在內的大陸地區(qū)10多名犯罪學專家應臺北大學犯罪學研究所等機構之邀,前往臺灣地區(qū)進行學術交流,參加第二屆海峽兩岸社區(qū)矯正與犯罪問題論壇,再次對張荊先生進行了采訪;8月11日,張荊先生應邀蒞臨河南調研,完成此采訪。訪談稿最后由張荊先生通稿,并進一步補充內容,特發(fā)表,以饗讀者。篇幅較長,約七萬字,分為上下兩篇,本期刊登上篇,2017年第3期刊登下篇。

        犯罪研究早起步 會務工作露頭角 曹老叮嚀終銘記 十年磨劍待堅守

        主持人(以下簡稱“問”):張老師好!您是“中國犯罪學口述史”的組織者之一,已經(jīng)主持并發(fā)表了對老一輩犯罪學家郭翔教授的訪談,郭翔教授追憶張黎群會長的訪談,訪談的內容和套路您已經(jīng)十分熟悉了,讓我們直接切入主題。根據(jù)我們對您的了解和史料記載,您年紀輕輕,在上世紀80年代就投身我國青少年犯罪研究事業(yè),并且成果豐碩,屬早成的犯罪學家。1987年1月,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召開常務理事擴大會議進行第一次換屆,您就成為副秘書長、常務理事,應該是當時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中最年輕的常務理事吧?

        張 荊(以下簡稱“張”):當時我不到30歲,是20位新增常務理事中最年輕的,更是11位副秘書長中最年輕的。記得當時新增的常務理事中最年長的是戴宜生所長,是1928年生人,他比我父親小一歲,時任公安部公共安全研究所的代所長,后來當了學會的副會長;其次是曲嘯先生,1932年生人,與我母親同歲,中宣部調研員、著名演說家,電影《牧馬人》中主人公許靈均的原型,發(fā)表過《犯罪心理學》等書?,F(xiàn)在回想起來,年紀輕輕的我能在國家一級學會擔任重要職務,說是個人研究的嶄露頭角,不如說是改革開放、國家百廢待興,以及身居中央研究單位的身份使然。

        我是1978年考入四川大學哲學系的,當時的77、78級大學生是名副其實的“天之驕子”,因“文革十年內亂”,國家人才斷檔,各單位急需人才。那時的大學生不是“雙向選擇”,而是由國家統(tǒng)一分配,我的運氣不錯,一下子就被分到了中央單位——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簡稱“青少所”)。記得第一天到研究所報到,負責人事工作的劉樸主任問寒問暖、問東問西,和藹可親。最后征求我的意見說:“勞動就業(yè)研究室和青少年犯罪研究室都缺人,你選擇一下吧。”給我自己選擇權,讓我有點兒受寵若驚。但對這兩個完全陌生的領域,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憋得臉通紅。劉主任馬上緩和氣氛說:“不急于決定,回去與你父母商量一下再告訴我?!碑斖砘丶液?,我與父母反復商量,一致認為青少年犯罪更有研究頭兒,于是選定了到“青少年犯罪研究室”。

        青少年研究所是1980年中央批準成立的,具有很強的時代性。1978年國家廢止了持續(xù)十年的知識青年上山下鄉(xiāng)政策,1000萬返城知青加上原有城市待業(yè)青年,形成2000余萬的失業(yè)大軍;1978年底至1979年底北京的“西單民主墻事件”,以及以大學為中心的非官方報刊的興起;1980年北京大學學生競選海淀區(qū)人民代表,競選辯論異常激烈,影響全國;還有就是青少年犯罪居高不下,比例高達70%左右等。這些青少年現(xiàn)象和問題引起中央高度重視,這是中央批準成立青少年研究所的重要社會背景。

        1980年張黎群先生辭去浙江大學黨委第二書記、第二校長的職務,北上組建“青少所”。當時青少所的組織方式是中國社會科學院直接管理,團中央間接管理。辦公地點在團中央大樓十層和中央團校內的招待所,研究所的人員組成多是團中央研究室的部分研究人員和中央團校的部分教師,以及我們這些新分配來的大學畢業(yè)生。

        每天乘地鐵一號線到緊靠天安門廣場的團中央大樓辦公,走進莊嚴的大樓有一種特別神圣的感覺。中午在團中央食堂吃飯,曾與書記處書記劉延東同志一個餐桌吃飯聊天,下班后進澡堂,曾與陳昊蘇書記邊沖澡邊聊青年研究。用現(xiàn)在人的話來說是“起點高”。

        青少所中的青少年犯罪研究室的研究人員很少,最初邵道生先生是負責人,他是從中國科學院心理所調過來的,翻譯出版過日本學者蔭山莊司的《現(xiàn)代青年心理學》,曾成為當時的暢銷書。后來,從中央團校調來了赤光先生,他是“三八式”老干部,愿意和年輕人講抗戰(zhàn)的故事,說他帶領著八路軍攻進城市,在豪宅中望著抽水馬桶和坐便不知如何“方便”。赤光的級別高,來了馬上被任命為研究室主任,邵道生任副主任。普通研究人員有我、張潘仕、任昕和魯玉,張潘仕后來做到了學會的副會長兼秘書長,那時候,他主要是張黎群所長的秘書,跟著所長鞍前馬后干,很少來室里;任昕是人民大學畢業(yè)的,被稱為所花,但到室里干了一年多就去美國留學了,獲得賓夕法尼亞大學犯罪學與刑法學博士后,到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薩克門托分校刑事司法學院當上了教授,干得蠻有名氣。魯玉老大姐也是老革命,是原被欽定為“胡風反革命集團”骨干、時任人民大學副校長謝韜先生的夫人。實際上當時的青少年犯罪研究室是兩位領導一個兵,兵就是我。我被各種雜事纏繞得不可開交。記得當時干得最多的活兒是撥電話,通知各種會議,傳達領導的意見,聯(lián)系各種工作等,下班時食指尖都磨出黑圈。還有就是跑郵局寄雜志和信件,再就是抄稿子。青少所剛成立,需要快出成果,老邵是研究所寫東西最快的人,因此,當時很受所領導器重。他當時寫東西的特點是“剪刀+糨糊”。報刊文章,自己發(fā)表過的鉛字文或以前寫過的文字,東剪西貼,剪貼之間加些過渡的話就成一篇文章,先拿給我們抄一下,他再通讀一遍,即可送去發(fā)表。

        當時,除做這些雜事外就是參與籌備各種研討會,做好會上的服務和組織工作。對于年輕人來講,籌備會議有許多好處,能夠培養(yǎng)自己的服務意識,提高組織能力,還能結識各路“諸侯”。那時候,青少所辦會較多,而且規(guī)模都不小。1984年4月在貴陽市花溪區(qū)召開了全國“青少年犯罪團伙問題”學術研討會,規(guī)模近百人,我忙報到,安排代表住宿、吃飯,忙會場布置,忙里偷閑聽上幾耳朵會議發(fā)言。會議期間組織代表參觀黃果樹瀑布,沿途路況非常差,特別是回來的時候,車不給力了,一會兒車熄火了,一會兒陷入泥里,代表們不停地下車,我年輕嗓門大,帶頭喊著號子,邊推邊走,黑夜才返回駐地,累得夠嗆。天津市公安局的孔令志老先生,據(jù)說是孔子的第六十多代孫,很有才氣,在艱苦旅途中賦詩多首,大家以苦作樂中成為好朋友。以后我還協(xié)助張黎群所長組織平頂山會議和成都會議,規(guī)模更大。大概是我組織會議的才能被發(fā)現(xiàn),所以,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學會的副秘書長,副秘書長就是做具體事情的人。

        辦會務還有一個好處就是能結識名人。記得1983年夏天,青少所召開撰寫《中國青少年犯罪學》的研討會,我負責全程照顧曹漫之教授。曹老先生可不是一般人,人稱“膠東王”。抗戰(zhàn)那會兒,24歲在膠東半島發(fā)動了兩次起義,25歲便擔任山東人民抗日救國軍第三軍政治部主任、膠東北海區(qū)保安司令員兼政委。邊打仗邊創(chuàng)辦膠東公學(現(xiàn)在的魯東大學),當校長,還親自給學生講課,為抗戰(zhàn)輸送了大量人才,是個抗日傳奇人物。解放戰(zhàn)爭時期,30多歲的他更是赫赫有名的膠東行政公署主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膠東區(qū)支前司令部司令員。新中國成立后赴任上海市事管會政務委員會副主任。他的離奇人生除了聰慧多才、勇敢卓絕外,還有命運的大起大落。1952年“三反”運動中,他因“浪費國家財物”被開除黨籍,撤銷黨內外一切職務,便埋頭華東政法學院教書,深受學生愛戴,培養(yǎng)了大批優(yōu)秀的法學人才。1979年他的處分被撤銷,恢復政治名譽和黨籍。當時他任華東政法學院副院長、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副會長、上海社會學會會長等。

        我到機場接機,第一次見到曹漫之老先生,高高的個子,瘦骨嶙峋,臉龐棱角分明,充滿著剛毅和儒雅,給人一種高傲的感覺。但他很愿意和年輕人聊天,和我聊了一路,問我大學學的專業(yè),生活情況,目前熱心于哪方面的研究等,我把他送到中央團校內的萬年青賓館大廳,學會領導來看他,他也沒太在意,還在不停地和我聊。他當時說過的一句話我印象特別深,“大學剛畢業(yè),不要著急,一個人在一個學科中不混上個10年,不要說話”。這句話老先生至少和我強調過兩遍。

        不過,我沒能按照曹老先生的意思去做,當年就開始陸續(xù)發(fā)表青少年犯罪的研究文章了,因為,在社科院如果寂寞十年早就會被邊緣化了。但老先生話的精髓我確實銘刻在心里了。那就是好的學者要不怕坐冷板凳,學術精品需要積累、需要嚴謹?shù)刈聊ァ?/p>

        20多年后,留學日本的我被著名社會學家陸學藝老先生推薦和引進到北工大人文學院,他曾多次勸我繼承他的研究方向,一心一意地搞社會分層和社會建設研究,強調這支隊伍年輕,易脫穎而出。我用曹老的話服了陸老,我說:“古人講‘十年磨一劍’,一個人在一個學科中不混上個10年很難說得上話。我這把年紀了,不可能再介入一個全新領域,我會繼續(xù)協(xié)助您干,但不想放棄犯罪學,十多年的積累丟掉太可惜啦?!蔽?guī)状瓮裱灾x絕后,想必讓陸老先生失望了,但他很寬厚,我們的友情一如既往。我的犯罪學研究走到今天,能得到國內同行的認可,甚至得到美國、日本及臺灣地區(qū)犯罪學界的認可,與20年前曹漫之先生的叮嚀,與這份學術堅守有關。

        罪學研究始調研 姚案剖析定性變 招工頂替漸收回 高層關注效果顯

        問:訪談之前,我們查閱了您的一些研究成果,在青少年研究所階段,您除了做會議組織的事務性工作,也發(fā)表了不少有影響的青少年犯罪方面的研究文章,能介紹一下這一時期的學術思想嗎?

        張:這一時期不敢妄稱學術思想,二十六七歲,初生牛犢不怕虎,敢闖敢說,但還不能算是一個獨立的學者,學術思想幼嫩,主要還是跟著張黎群所長、赤光主任、邵道生副主任等老一輩人在干。正如剛才說的青少年研究所主要是由團的干部組成,對于一個全新的研究領域,大家缺少學院派的理論積累,沒有那么強的思辨能力,但是大家有朝氣,有熱情,有組織能力,有做群眾工作的手段和基礎,因此,調查研究是那個時候的主要工作。

        我記得,青少年犯罪研究室做的第一個調查就是當時轟動全國的姚錦云案件。姚錦云案發(fā)時23歲,我們當時的青少年犯罪研究的年齡范圍是14~25歲,屬于我們的研究范圍。據(jù)說青少所當時拿到了書記處書記習仲勛同志要求查清動機和原因的“尚方寶劍”,讓邵道生負責調查工作。北京市公安局很快同我們的調查組與姚錦云本人見面,老邵與姚錦云進行了較長時間面談,并查閱了相關審訊記錄等。

        鏈接:姚錦云天安門廣場驅車殺人案。

        1982年1月10日(星期日),天安門廣場上照相的人很多。11時,北京市出租汽車公司一廠動物園車隊女司機姚錦云,駕駛一輛華沙牌出租車駛入天安門廣場。在繞廣場一周后,便加大油門,從國旗桿西側照相攤位密集的游人中穿過,沖向金水橋中橋。在接連的碰撞聲與驚恐的尖叫聲中,汽車爆發(fā)出“咔嚓”一聲巨響,卡在金水橋的漢白玉橋欄上,轎車在人民英雄紀念碑至金水橋之間,留下100多米的血路,沿途撞死5人,撞傷19人,姚錦云面部受輕傷,被交警送往醫(yī)院。(下圖是現(xiàn)場照片)

        1982年1月30日,姚錦云被北京市中級人民法院一審判處死刑,2月19日被執(zhí)行死刑。(鏈接完)

        姚錦云案件的背景很復雜。她的父親是馮玉祥的秘書,現(xiàn)在說馮玉祥是著名的抗日將領,那時候定性為“大軍閥”?!按筌婇y”秘書的女兒驅車在神圣的天安門廣場撞人,是階級仇恨和階級報復的產(chǎn)物嗎?當時對此案件的初步定性為“反革命故意殺人”。

        根據(jù)青少年研究室的調查:姚錦云的作案動機是未完成車隊調度任務,被罰30.6元(相當于當時一個月的生活費)。她認為,1月份出臺的新規(guī)定,卻要扣上月的錢,是領導存心整她,于是與領導發(fā)生爭吵。性格剛烈的她還拔出插在煤球爐中燒紅的通子,追著車隊領導吵,最后被勒令停班。她一氣之下,偷駕一輛公司出租車去公司告狀,但發(fā)現(xiàn)總公司休息沒人接待,便聯(lián)想到浙江的范熊熊跳海自殺,抗議官僚主義的事件,于是想到撞金水橋自殺。她說:“撞不死,掉到金水河里也會淹死,而且可以制造影響,讓領導重視我的問題,追究車隊領導責任,我死了他們也好受不了!”調查結論是姚錦云天安門廣場驅車撞人案件犯罪主體沒有反革命報復的動機,是人民內部矛盾處理不當激化的結果。

        我們的調查意見最終被中央采納,案件定性抹去了“反革命”的字眼。反革命案件還是非反革命案件,在當時可是非同小可的事情,全室同志為我們的調研意見被中央采納歡欣鼓舞,大家很有成就感。據(jù)說當時車隊還有老工人上書,請求“刀下留人”,甚至有人愿意去替她赴死,高層領導指示不能開此先例。我在整理老邵的調研資料的過程中突發(fā)奇想,以此案件為藍本寫了一篇小說叫《一件紅風衣》。姚錦云死刑執(zhí)行時,被問起最后要求,她回答:壓箱底的一件紅風衣,是她的最愛,但一直舍不得穿,希望穿上這件紅風衣赴死。她的要求被允許。小說以這件紅風衣為由頭,采用倒敘的手法。當然這篇小說投了幾家刊物也沒人愿意刊登,也就作罷了。

        問:哦,那個時候,張教授還是個文藝青年呢,聽說是受令尊的影響吧?

        張:是的。我父親曾作過大型文學刊物《十月》雜志的主編,叫張興春。那時我常愛跟著父親找作家約稿或談稿子的修改,去見我崇拜的作家。父親最好的朋友是浩然,浩然喜歡去門頭溝采風,總是父親陪著他,有時候還會到家中坐一坐,那時候可看的書不多,浩然的《艷陽天》和《金光大道》是我的最愛,讀過好多遍。父親另外一個好朋友是梁曉聲,我陪父親去過他在北影的家,梁曉聲是當年知青文學的集大成者,我插過隊,與梁大哥有許多共同語言。記得隨著父親和梁曉聲,我們曾在北影南門的林蔭大道上漫步,討論中國文學界為什么出不了諾貝爾文學獎,我主要是聆聽。父親還讓我去過在中關村科學院宿舍住的年輕女作家王小平家取稿子,父親有介紹對象的意圖。

        我在文學方面的才氣不足,但耳濡目染,也發(fā)表過一些文學作品。比如,在江西大型文學刊物《百花洲》出版的中篇小說集《響馬傳奇》中以張馥植為筆名發(fā)表了《流水落花》,在作家柯巖主編的《沉淪與復蘇》中發(fā)表過報告文學《一個步履沉重的青年》,在張潘仕主編的《青年社會病》中寫過《犯罪》。最值得一提的是幫助夫人寫的《我與希峰的悄悄話》,獲1991年“紅梅杯”全國第二屆體育報告文學二等獎,獲一等獎的你猜是誰?是后來的《人民文學》副主編、作家肖復興先生。后來到日本留學,那種做學術的“煉獄”,把我的文學激情磨沒了。

        問:好的,我們繼續(xù)回到您的青少年犯罪研究上來。

        張:青少年犯罪研究室做的第二個調研是王云龍殺人案件,這個案件在姚錦云案件發(fā)生后不久,與姚錦云案件有很多相似之處。王云龍是河北省廊坊市一名工人,也是因為獎金問題與車間主任發(fā)生沖突,清晨在工人們匆匆忙忙地涌向工廠上班時,他駕著小型130貨車追著車間主任軋,沿途軋死撞傷了無辜工人,車間主任因最終跑到一棵大樹后面,幸免于難。我和邵道生副主任一起到廊坊調研,到了關押王云龍的看守所,拿出中國社會科學院的介紹信,希望能夠見到王云龍本人并進行訪談,但遭到拒絕,后來又找政法委領導疏通,也沒能見成。最后只好找當?shù)毓簿诸A審處、工廠保衛(wèi)處及車間工人了解情況,回來后,我們寫了一篇《王云龍殺人事件的啟示》在雜志上發(fā)表。

        通過姚錦云案件和王云龍案件,我想到一個問題:改革開放前,我們強調工人的主人翁地位,平均主義“鐵飯碗”是社會主義企業(yè)管理的基本原則,導致企業(yè)管理層“一杯茶一張報”,得過且過混日子,工人則是干好干壞一個樣,勤勞人也變成了懶漢,企業(yè)的生產(chǎn)效率低下,國家經(jīng)濟低迷。改革開放了,企業(yè)強調“時間就是金錢、效率就是生命”。當時改革舉措之一就是在生產(chǎn)管理中加入金錢的獎勵要素,以刺激企業(yè)生產(chǎn)效率的提高。但是觀念是有慣性的,人們已習慣了平均主義“大鍋飯”,習慣了“鐵飯碗”,即便是企業(yè)微小的管理制度改革,也會付出血的代價。當然企業(yè)管理者的管理手段簡單粗暴也是造成血的代價的原因之一。

        當時在青少年研究所還有一項調查是我們引為自豪的,就是天津流失生與違法犯罪調查。1982年底,老邵把我安排到天津少年犯管教所做“青少年犯罪低齡化的原因”調查。因為當時沒有成家,無牽無掛,便決定在少管所住上幾個月,反正天津離北京近,所里有事趕回去就是了。老邵為我接上頭后,便獨自回京。當時負責接待并且一直陪我調研的是天津少管所的管教科長張含英女士,她中等身材,微胖,人很善良,體貼入微,調研期間一直幫助我調檔,安排與少年犯談話,每天中午都要陪著我到食堂吃飯,給我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段時間比較難熬的是星期六和星期天,少管所辦公樓里空蕩蕩的,靜得有些嚇人,我實在耐不住寂寞就會到附近的水上公園逛一逛,看一看散步的情侶,站在寬闊的湖畔旁,望著遼闊的冰面浮想聯(lián)翩……在天津少管所,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問卷調查和檔案卡片查閱,我發(fā)現(xiàn)有相當數(shù)量的少年犯不是在校生。小小年紀為什么不在學校讀書,流失到社會上呢?而且從問卷統(tǒng)計分析發(fā)現(xiàn),1978年入所的流失生占新入所總數(shù)的13%,1981年上升至50%,改變著天津少管所的關押少年的人員結構。于是我找這些流失生談話。他們說,父母退休后他們可以到父母所在單位就業(yè),所以學校和家長都希望他們不要上學了,在家中等待就業(yè)。

        我順藤摸瓜,聯(lián)系了天津市教育局并調查,結果發(fā)現(xiàn)1979年初至1981年底近三年的時間里,天津市共流失小學初中學生9700多人,平均年流失量高達9.5%。調查還發(fā)現(xiàn):流失的學生容易交友不慎,易加入社會上的犯罪團伙,犯罪率是在校學生的15.6倍。

        為什么學生會大量流失,并呈逐年上升的趨勢呢?我們的調研最終發(fā)現(xiàn)了與國務院1978年6月下發(fā)的104號文件有關。該文件為了解決職工退休和年輕人就業(yè)問題,推出了一項“招工頂替制度”,就是企業(yè)鼓勵老職工早退休,可以讓他們的孩子頂替其工作,到工廠當工人。這項政策一出臺立即受到學校和家長的響應。改革開放恢復高考,學校大抓升學率,那些學習成績差的學生正好順“招工頂替”之勢被推出校門,以提高學校的升學率。家長也認為,既然孩子就業(yè)有著落了,讀不讀書關系不大,也同意孩子退學在家待著。

        根據(jù)兩個月的調研,由我主筆,和邵道生、楊樹風、楊若何、張含英、周路等同志共同撰寫了《天津市流失生與違法犯罪的調查》,在《青少年犯罪研究》1983年第2期上發(fā)表。文章指出:應撤銷或修改相關政策文件,保護少年兒童讀書上學的權利,禁止招收少年工,轉變學?!捌孀非笊龑W率”的辦學理念,取消重點校和快慢班,給學生一個平等、自信的學習環(huán)境等。該調查很快引起了天津市教育局的高度重視,馬上出臺新政,要求控制在校生流失,將已流失的中小學生重新招回就讀。老邵又在這篇文章的基礎上濃縮成《要報》提交上去,而且他本人繼續(xù)對北京市的流失生違法犯罪問題進行調研,撰寫了系列文章,最終引起了中央和國務院的重視,漸漸地“招工頂替制度”被取消。

        問:科研人員通過自己艱苦的調研成果,讓中央叫停“招工頂替制度”,對你們來講應該是一件非常興奮的事情吧?體現(xiàn)了學者的研究價值。

        張:是的,當時我和老邵都很興奮。最起碼是抓準了問題,幾個月的調研沒有白忙。但也不能完全說這就體現(xiàn)了學者的存在價值,因為,學者的價值并不是因政治家和行政領導肯定而存在的。學者有自己獨立的人格,有求真和對事物規(guī)律探索的渴望和使命感,這與政治家和行政領導肯定與否關系不大。不過,學者提供了調研結果和智慧,解決各種社會問題還是要靠政治家和行政官員強有力的手,只有他們能夠通過組織系統(tǒng)將學者的智慧和研究成果延伸出去,并產(chǎn)生出實際社會效果。

        記得1983年底,天津市委曾邀請老邵和我到天津,咨詢天津的青少年犯罪預防問題,時任天津市委書記、代市長的李瑞環(huán)同志親自主持會議并發(fā)表講話,對我們的天津市流失生與違法犯罪調研給予肯定。當時正值全國“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轟轟烈烈展開之際,李瑞環(huán)同志聽完我們就咨詢所作的發(fā)言后,指出:嚴打斗爭不能解決所有的犯罪問題,對于青少年犯罪問題,天津不能光是靠打擊,必須有針對性地進行青少年犯罪的綜合治理。否則就會像割韭菜一樣,割了一茬又一茬。

        鏈接:1983年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

        改革開放初期,人們渴望國民經(jīng)濟的騰飛,渴望生活水平的提高,渴望社會治安根本好轉,國家領導人也希望通過一種大規(guī)模運動方式,使中國的社會治安恢復到五、六十年代的“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狀態(tài)。此外,當時上??亟肥录?、王志剛北京火車站爆炸案、姚錦云天安門廣場驅車殺人案、馮大興盜竊殺人案、承德李煦等流氓結伙輪奸少女案等大案要案震動中央領導。

        1983年7月19日,鄧小平同志在北戴河同公安部長劉復之談話中,明確指出:“刑事案件、惡性案件大幅度增加,這種情況很不得人心。為什么不可以組織一次、二次、三次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戰(zhàn)役?”

        1983年8月25日,中共中央發(fā)出《關于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的決定》,提出從現(xiàn)在起,在三年內組織“三大戰(zhàn)役”。公安機關也提出 “三年為期實現(xiàn)社會治安的根本好轉”的口號。由此拉開了全國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活動“三大戰(zhàn)役”的序幕。所謂全國“嚴打第一戰(zhàn)役”是指1983年8月~1984年7月全國開展的為期一年的打擊刑事犯罪行動;第二戰(zhàn)役是指1984年9月10日夜至14日凌晨為開端的各級公安機關對流竄犯和逃犯的集中搜捕行動;第三戰(zhàn)役是指1986年3月開始的以反盜竊為重點的集中打擊行動。

        嚴打三大戰(zhàn)役(1983年8月~1986年12月)中,全國共判決人犯172.1萬人。(鏈接完)

        那次咨詢會上,李瑞環(huán)的講話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第一個感覺就是他敢說話,當時全國“嚴打”正酣,他卻強調天津不能光靠嚴打,有點兒冒天下之大不韙之感。李瑞環(huán)講話沒啥深奧的理性,語言樸實,思路清晰,很有邏輯。那個時候,改革開放初起,雖百廢待興,但社會充滿朝氣,不少省市的領導愿意聽專家學者的意見,不怕揭短,認為能推進和改善工作。1983年初,我和老邵等學者到撫順市進行了一個月的保外幫教工作調查,與當時的市委書記張旗、市公安局局長唐耀也成了非常好的朋友?,F(xiàn)如今,這樣的情況似乎很少見了,不少行政領導重績效,怕學者揭短,以保密原則為由拒絕學者調研,使犯罪學研究變得日益艱難……

        記得2004年,我留學回國不久,民建中央的老同學請我吃飯,酒過三巡,我談了許多離開祖國十余年北京發(fā)生的巨大變化。他突然問我:“時隔十余年你覺得有變得不如從前地方嗎?”我借著酒興談了兩點:一是官員群體。在基層調研,一個小小的鄉(xiāng)長也變得牛哄哄的,前呼后擁,官腔拉得很長,口氣很大,鄉(xiāng)長就是我們插隊時候的農(nóng)村人民公社社長的角兒嘛,完全沒有那時候的感覺了,也許是他們現(xiàn)在手中掌握的資源太多、權力大,奉承的人太多,使他們膨脹到這樣一種狀態(tài)。一些地方官員更牛,討厭學者提出質疑,討厭學者揭其工作之短,動不動就指責學者“不接地氣”?啥叫“接地氣”,我們插過隊下過鄉(xiāng),還漂洋過?!把蟛尻牎保⒈P子,打過零工,現(xiàn)在生活在普通的教師社區(qū),經(jīng)常往“城中村”跑,搞調研,就是普通人,生活在百姓中,如果說“不接天氣”倒是可能。二是編輯群體。過去的雜志和出版社的編輯視作者為珍寶,熱情約稿,與作者共同商量選題,甘為他人“作嫁衣裳”,那時候的編輯看到好稿子會拍案驚奇、興奮不已?,F(xiàn)在這樣的編輯越來越少,大多是坐著等稿。老師、研究人員要評職稱,要晉升,需完成刊稿數(shù)量,特別是核心期刊的發(fā)表數(shù)量,現(xiàn)如今大家都是央求編輯發(fā)稿子,甚至請客送禮。編輯們則像商人一樣,與你侃侃而談版面費或出版費。特別是核心期刊的編輯更是呼風喚雨,走到哪兒都被作者視為上賓供著。大概是供求關系變化了,但讓作者失去了尊嚴,讓寫作失去了樂趣,同時也讓編輯們失去了品位。哦,捎帶說上你們編輯了,有感而發(fā),別介意??!

        問:哈哈,沒有!沒有!

        “六五”規(guī)劃犯罪學 全國調研嘗試早 周公引領需更正 六省實證早六年

        問:張教授,還想問一個問題,你們青少年研究所除了對姚錦云、王云龍等案件進行了個案研究,對天津流失生問題、撫順保外幫教工作做了專題調查研究以外,有沒有做過全國性的大規(guī)模調查,像發(fā)放調查問卷等實證性研究?

        張:當然有了!20世紀80年代初,青少年研究所承擔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六五”規(guī)劃重點研究項目——《中國青少年犯罪學》,課題負責人是張黎群和曹漫之,課題具體牽頭和組織工作是青少年犯罪研究室。當時課題還下設了青少年犯罪心理、青少年司法制度、青少年犯罪預防與綜合治理、青少年罪犯的管教等五個子課題。在全國分別對遼寧、天津、廣東、陜西、四川、山東等六省市的犯罪青少年進行訪談調查和問卷抽樣調查,共計回收有效問卷5350份,最終研究成果出版了全國首卷《中國青少年犯罪學》(群眾出版社1987年出版)。

        今天,我想就專訪的機會做一點糾偏工作,為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和我所在的青少年研究所正個名。你們做的“中國犯罪學口述史”是一次破天荒的嘗試,而且搞得風生水起,影響越來越大,我相信定會在未來的中國犯罪學史的研究上留下重重的一筆。但是有一些口述史的內容,與當時的實際情況存在著較大的差異,需要核實與糾偏。

        問:我們做“中國犯罪學口述史”的初衷是想做一些搶救性工作,改革開放后第一代從事犯罪學研究的學者大多已老矣,甚至一些學者已經(jīng)離我們而去,當然您也屬于第一代的犯罪學家,不過屬于當時的少壯派。像張黎群會長、曹漫之會長、康樹華會長、張潘仕秘書長等學者都已去世,戴宜生教授在我們采訪后不久也已仙逝。因此,如果不馬上采取搶救性訪談措施的話,就會為這段學術史的發(fā)展留下遺憾。當然口述中,由于對情況了解得全面與否,個人記憶的誤差,以及情感、立場因素的影響,會出現(xiàn)這樣和那樣的差異,我們就是要通過像您這樣經(jīng)過這段歷史的學者的回顧,相互糾偏,達到更真實的歷史,就像今天專訪的題目一樣“真,是研究之魂”。沒關系,您盡管說吧,我們不會介意。

        張:比如,貴刊在2016年第2期刊登的口述史《中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的引領者——追憶周路先生訪談》一文,先說題目吧,什么叫“引領者”?引領者就是帶領和引導學界向某一個方向發(fā)展的人或機構,而且題目說的是中國哦,而不是引領天津市,有些言過其詞了。文中談到“我國的犯罪學研究大多是思辨、論證為主,以宏觀的原理闡述見長”,而周路先生及他領導的天津社科院法學所則以實證分析為主,以中觀和微觀見長?!爸袊嗌倌攴缸镅芯繒黄鸩降臅r候就是動員全社會來參加,但是,一個是停留在倡導上,宣傳方面;再一個就是沒有科學的方法論?!边@些說法與實際不符合,對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的評價也有失公允。周路先生在犯罪學的實證研究方面做了大量艱苦卓絕的工作,但沒有必要夸周路先生而貶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界其他學者的研究。

        什么叫實證研究?用學術的語言來解釋,就是研究者通過親自收集資料,觀察事物,實驗比較等手段來揭示事物或事件,得出一般結論,而且要求這種結論在同一條件下具有可證性。我們一般實證研究中個案訪談、參與性觀察等方法稱為質性研究方法,這種方法是通過對個案深入挖掘,歸納出一般性的研究結論。而將問卷抽樣調查及社會統(tǒng)計分析等統(tǒng)稱為定量研究方法,是將問題與現(xiàn)象用數(shù)量顯示出來,并進行分析和解釋,得出一般性結論。實證研究用百姓通俗的話來講,就是調查研究。

        實證研究現(xiàn)如今是學術界的時髦詞,似乎代表了研究的科學性。但在上個世紀80年代這個詞是很受忌諱的,常會讓人聯(lián)想到“文革”中被批判過的實證主義,甚至是實用主義。因為長期被批判,人們用得最多的還是調查研究這個詞。周路先生于1987~1988年赴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從事社會學的訪學研究,在中國犯罪學界最早接觸了計算機分析,掌握和帶回了SPSS統(tǒng)計軟件,回國后與天津監(jiān)獄局合作,分別在1990年、1993年、1996年、1999年和2002年連續(xù)五次對新入監(jiān)的全部刑事犯罪人進行了問卷調查,并建立了“天津犯罪調查科研數(shù)據(jù)庫”。在全員問卷調查的基礎上,1995年出版了《當代實證犯罪學》,最先打出“實證犯罪學”的牌子,使犯罪學界為之一振,耳目一新,也有學者為其捏一把汗。還好,該書沒有遭到批判和禁止,社會反響不錯。2004年,周路先生和他的研究團隊再出版了《當代實證犯罪學新編——犯罪規(guī)律研究》。周路先生的研究最值得贊賞的是他的問卷調查的持續(xù)性,12年間連續(xù)五次問卷調查,形成動態(tài)比較。持續(xù)性研究是尋找規(guī)律的重要手段,但對一般學者而言很難做到,因此天津成為全國犯罪學實證研究的一面旗幟。

        即使是這樣,也不能稱周路先生是引領全國。最先打出了實證犯罪學并不代表以前沒有犯罪學實證研究,正如剛才說的只是當時叫法不同。以我親身經(jīng)歷而言,上個世紀80年代初,青少所進行的姚錦云案件調查、王云龍案件調查、天津流失生的違法犯罪調查、撫順市保外幫教調查,應當屬于實證研究中的質性研究。1983年全面鋪開的國家哲學社會科學“六五”規(guī)劃——青少年犯罪調查是典型的全國抽樣調查。主要組織者赤光主任確實不懂抽樣調查方法,但我們邀請來國家統(tǒng)計局社會調查處的竺平處長負責抽樣、統(tǒng)計等技術工作。竺平是原浙大校長、著名氣象學家竺可楨教授的孫子,他為人忠厚,調查技術嫻熟,辦事認真負責,在問卷設計、抽樣比例、信度效度測量等方面嚴格把關,最終的計算機統(tǒng)計工作是在國家統(tǒng)計局內的計算中心完成。并不像“追憶周路先生訪談”文中所說“沒有科學的方法論”。而且這項調查早于周路先生的調查五六年。

        文中還談到天津市是大城市,犯罪實證研究具有代表性。即使天津再具有代表性,它也不屬于全國調研,而青少所的這項調查是實實在在的全國調查。當時按東北、華東、華中、華南、西南、西北六大區(qū)域各抽一個省市,并以各省市監(jiān)獄為中心,采用分層等量整群抽樣法確定問卷填寫的服刑人員。記得當時東北遼寧的負責人是中國刑事警察學院的方波教授;華東山東由監(jiān)獄局謝文廣先生負責;華中天津由市公安局的楊若何先生負責;華南廣東是省青少年研究所的前所長翁瀾負責;西南四川是省社科院劉成根所長負責,西北陜西由西北政法學院張少俠教授負責,全國通力合作調查進行得非常順利。

        每當回憶起那個時候全國協(xié)調合作、轟轟烈烈的青少年犯罪研究工作,就會懷念起老所長張黎群先生。他確實是一個非常優(yōu)秀的、有戰(zhàn)略眼光的領導者。1980年青少年研究所剛剛成立的時候,他就很有預見性地意識到,光靠研究所里的七八條槍,很難搞出有影響力的青少年犯罪研究,特別是理論研究不能離開學院派的支持。他緊緊依靠熱心于青少年犯罪研究事業(yè)的中國政法大學的郭翔老師、華東政法學院的徐建老師、西北政法學院的張少俠老師、西南政法學院的鄧又天老師,在他們各自的政法學院組建了青少年犯罪研究室或所,并且以青少年研究所為中心,很快出版了一批青少年犯罪的研究書籍,當時最有影響的、我們稱之為“藍皮書”的《青少年犯罪研究資料匯編》,共四本,140萬字,是由中國政法大學的幾位老師最初編輯整理的,最后以青少所的名義于1981年底內部發(fā)行,共印了2萬冊,迅速奠定了青少所在全國青少年犯罪領域的權威學術地位。記得那個時候一到星期六或星期天,我就到三元橋附近的一所中學的書庫里去搞圖書郵寄,掙了不少外快。

        張黎群所長的另外一個戰(zhàn)略布局是推動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及有關省市研究分會的成立。1981年12月,張黎群所長成立了以他為組長的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籌備領導小組,中央和地方25個單位派員參加籌備領導小組。經(jīng)過半年的籌備工作,1982年6月的南寧會議上宣布正式成立。同時大力推動各省市研究會的成立,先后在天津、河南、黑龍江、吉林、江蘇、江西、福建、湖北、湖南、四川、云南、新疆等省市成立地方的研究會,形成了全國的研究網(wǎng)絡。當時青少所的研究人員到全國許多地方調研都會得到地方上的配合?!傲濉币?guī)劃的全國青少年犯罪調查順利成功,是與張黎群所長成功的戰(zhàn)略布局分不開的。

        我們這項全國的青少年犯罪調查與周路先生后來的五次實證研究比較存在不足。一是缺少持續(xù)性調研,只進行了一次調查,盡管樣本客觀,方法科學。但無法進行動態(tài)比較研究。二是資料運用得不充分。當時的青少年犯罪學研究領域的開放程度還不夠,赤光主任強調犯罪調查數(shù)據(jù)的保密性,獨自把持,使數(shù)據(jù)利用率低,僅在赤光執(zhí)筆的《中國青少年犯罪學》一書的第11章“一定時期青少年犯罪上升的原因”中使用了該數(shù)據(jù),還在“六省市青少年犯罪原因調查”一文中運用了該數(shù)據(jù)。根據(jù)這次調查數(shù)據(jù),赤光同志還提出了“個體犯罪因素綜合論”,但在學界沒有產(chǎn)生太大影響。

        與我們這次問卷調查數(shù)據(jù)的使用不同,周路先生心胸開闊,除了自己組織本所研究人員撰寫了《當代實證犯罪學》和《當代實證犯罪學新編——犯罪規(guī)律研究》兩書外,澳門大學的劉建宏教授、美國圣弗朗西斯大學的張樂寧教授也利用這些數(shù)據(jù),進行重新統(tǒng)計計算,寫出了相關文章發(fā)表在美國的犯罪學雜志上,讓世界了解了天津的犯罪調查與研究。

        周路先生是我的好朋友、好兄長,1982年底我在天津搞流失生的違法犯罪調查時,周路先生也是課題組成員,寂寞時,我會到他家中聊天和改善生活,踩在天津老式住房的木地板上,吃著夫人做的家常菜,溫馨氣氛會驅除寂寞。2004年我留學回國執(zhí)教,在郭翔老會長的推動下,在北工大召開了“2004兩岸犯罪問題與對策學術研討會”,周路先生風塵仆仆到會并作了重要發(fā)言,會議休息期間,我曾到周先生下榻的賓館探望,并簡短交流學術和離別后各自的生活軌跡。沒想到一年后驚聞先生病逝,感嘆英年早逝,感嘆會議期間接待四方賓客,雜事纏身,對周先生招待不周,未能暢聊,竟成了訣別。在我的印象中,周路先生屬于話不多,為人低調、忠厚的人。他喜歡獨自思索,默默地埋頭研究。如果先生天堂有靈,估計不會反對我的糾偏。

        “六五”規(guī)劃項目的調研中,我是遼寧組的項目負責人,當時根據(jù)自己掌握的遼寧數(shù)據(jù),并參考部分全國調查數(shù)據(jù),撰寫了三篇文章。

        一篇是《社會應當重視對“二勞一少”釋放人員的繼續(xù)教育工作》,在六省市的調研問卷分析中,發(fā)現(xiàn)青少年“二勞一少”釋放人員的重新犯罪率高,改造場所的改造質量堪憂,而“嚴打”的大規(guī)模的收監(jiān),短期刑和勞教人員在三四年內將集中回歸社會,對社會治安產(chǎn)生不良影響,因此提醒地方各級黨委和政府要高度重視“接續(xù)教育”。并具體提出建立幫教小組,根據(jù)釋放人員不同的心態(tài),采取有針對性的教育手段,解決其就業(yè)就學問題,減少社會歧視,打擊累犯慣犯等對策建議。

        另一篇文章是《重新認識我國青少年犯罪發(fā)展變化的階段劃分問題》,該文更正了當時學界普遍認為的“新中國成立到‘文革’前的全國犯罪數(shù)及青少年犯罪數(shù)是平穩(wěn)緩慢下降,‘文革’后及改革開放初期,犯罪及青少年犯罪驟然上升”的觀點。指出:根據(jù)“六五”國家哲學社會科學“青少年犯罪學”課題組通過對遼寧、四川、陜西等三省在押犯30余年10余萬張檔案卡的統(tǒng)計分析,得出“文革”前17年,存在著三個犯罪高峰期,即1955年、1957~1958年、1960~1962年,并不是學界普遍認為的“一直平穩(wěn)下降”,青少年犯罪占犯罪總數(shù)比例的增加不是“文革”后期和改革開放初期的突變結果,而是新中國成立30余年中緩慢地變化,其中有青少年犯罪的內在規(guī)律可尋,一般犯罪的變化曲線與不同時期的社會變遷程度相關聯(lián)。這篇論文獲1987年中央國家機關青年優(yōu)秀論文三等獎。

        第三篇是《試論對罪犯改造工作的科學化》,通過遼寧、天津等監(jiān)獄和勞改農(nóng)場關押的服刑人員的狀況調查,發(fā)現(xiàn)上世紀80年代初期與新中國成立初期比較,在服刑人員的犯罪類型、年齡結構、階級成分、犯罪動機、服刑期限、文化程度、反改造形式、心理表現(xiàn)形式等八個方面發(fā)生了重要變化。因此對罪犯的改造工作也需發(fā)生相應的變化,需要從入監(jiān)教育、監(jiān)中教育、出監(jiān)教育三個過程中科學設計教育改造的新內容、新教育方式。運用心理學科學方法,良性刺激矯正服刑人員的犯罪心理。并完成監(jiān)獄和勞改農(nóng)場的內部結構改變,即從工廠農(nóng)場型向半工半讀的學校型轉變,干部隊伍從管理型向教育管理型轉變,使罪犯的改造工作更加有的放矢、有針對性。該論文在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的成都會議上,榮獲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10年優(yōu)秀成果三等獎。

        青少所被撤未料 會刊停擺陷危機 費老助會出轉機 研討發(fā)言遭痛批

        問:張教授,您剛才說到成都會議和平頂山會,在以前其他犯罪學者的訪談中,很多老師也愛談到這兩次會議,似乎它們對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的發(fā)展產(chǎn)生過重要影響。您是這兩次會議的重要組織者,能談一談您的感受嗎?

        張:平頂山會議在先,是1987年4月在河南的平頂山市召開的,我把它稱為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起死回生的會議”。成都會議在后,1990年10月在四川成都召開,我把它稱作“風波會議”。兩個會議我都是副秘書長的角色,以做好會務服務工作為主,兼談學術觀點。

        為什么說平頂山會議是起死回生的會議呢,先要解釋這個“死”字。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成立后,靠掛在青少年研究所,具體辦事機構在青少年犯罪研究室。但1985年中央突然決定撤銷青少年研究所。

        為什么撤銷青少年研究所呢?有兩個版本的說法。一種說法是張黎群與王兆國的矛盾。張黎群所長是共青團的元老,抗日戰(zhàn)爭和解放戰(zhàn)爭時期,就歷任中共四川樂山地區(qū)中心縣委組織部長,濟南市共青團市委書記等職。新中國成立以后,曾任共青團中央委員、常委,中國青年報社社長兼總編輯,中共中央西南局辦公廳副主任,是胡耀邦同志的老部下,是團口的老資格,傳說他不太看得上時任團中央書記處第一書記的王兆國,兩人在青年理念等方面有著很大差異,這是團中央放棄青少所的主要原因。

        另一個版本說是1983年10月在全國開展的“清理精神污染”運動,青少年研究所成為“精神污染”的重災區(qū)。“清污領導小組”整理了青少年研究所“精神污染”的十四條罪狀上報中央,結果導致青少所的被撤銷。具體那十四條罪狀是什么不得而知,據(jù)說,有揭發(fā)青少所主持召開的“南寧會議”上,有代表主張“社會主義制度產(chǎn)生犯罪”,否定“階級斗爭是青少年犯罪產(chǎn)生的原因”,缺乏政治正確,屬于“精神污染”。

        鏈接:全國首屆青少年犯罪研究學術討論會(南寧會議)

        1982年6月11~17日,全國首屆青少年犯罪研究學術討論會暨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成立大會在廣西南寧市召開。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公安部、教育部、共青團中央、全國總工會聯(lián)合籌備了這次會議。華東、北京、西南、西北四所政法學院也參加了這次會議的籌備工作。參加會議的有來自中央和27個省、直轄市、自治區(qū)的180余名代表,提交大會調研報告和論文200余篇。中共中央宣傳部顧問廖井丹、共青團中央書記高占祥、廣西壯族自治區(qū)黨委書記肖寒等領導同志出席會議并講了話。

        中國社會科學院青少年研究所所長、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籌備組張黎群和華東政法學院副院長曹漫之主持了會議。廖井丹代表中宣部在大會上就青少年教育和青少年犯罪問題作了長篇講話,強調指出:青少年占人口總數(shù)一半以上,青少年研究,包括青少年犯罪研究,無論對社會安定還是“四化”建設都有重大戰(zhàn)略意義。參見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編《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年鑒(首卷)》,春秋出版社1987年版,第957~958頁。(鏈接完)

        “南寧會議”召開的時候,我還在大學等待畢業(yè)分配,沒有參加。因為中國犯罪學口述史訪談郭翔教授時,他回憶說:“我參加了南寧會議,親自聽了會上的討論發(fā)言,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在會上沒有任何人說社會主義制度產(chǎn)生犯罪,只是討論的時候,有人認為犯罪產(chǎn)生的原因很復雜,社會主義制度固然不產(chǎn)生犯罪,但在社會主義社會還存在著生產(chǎn)力與生產(chǎn)關系的矛盾,經(jīng)濟基礎和上層建筑的矛盾,還有其他矛盾;同時,社會主義一些具體制度還存在弊端、弊病、不完善的地方,需要改革、改進,中央領導同志也這樣講過。那么這些矛盾、弊端、弊病會不會誘發(fā)青少年犯罪呢?應該作進一步的研究。會議圍繞這些問題展開了討論和爭論,根本沒有人提出社會主義制度產(chǎn)生犯罪的問題。而且,沒有任何人在會上說階級斗爭不是犯罪的原因,只是說,除了階級斗爭以外,還有別的原因,心理、家庭、社會、就學、就業(yè)、人際關系、黨風社會風氣不正等等,這些問題處理不好也會產(chǎn)生犯罪?!?/p>

        根據(jù)我當時的觀察認為,南寧會議并不是撤銷青少年研究所的重要原因。張黎群所長被稱為1936年就參加了中華民族解放先鋒隊的“老革命”,但一生坎坷,1957年險些劃成右派,最終背著撤職等六項處分下放陜北米脂縣,“文革”期間被監(jiān)禁七年。坎坷的人生讓他思考很多問題。青少年研究所成立之后,他除了關心青少年犯罪研究外,更多地還在思考青年與國家的命運。當時研究所除了青少年犯罪研究外,青年待業(yè)、大學生德育、西單民主墻事件、紅衛(wèi)兵運動研究等都搞得紅紅火火。印象最深的是所里名人唐若昕搞了一套全國很有影響的叢書,叫《走向未來叢書》,他作副主編。這套叢書是小開本,類似于現(xiàn)在的“口袋書”,用通俗易懂的方式介紹當代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在剛剛打開國門的中國,《走向未來叢書》像一縷清風贏得大學生和年輕知識分子群體的青睞,在新華書店一上架就告罄。唐若昕經(jīng)常帶著編委會的大佬到青少所開會,讓我們羨慕不已,我當時也有入圈干一番事業(yè)的沖動,但層次不夠。唐若昕是中國社科院魯迅研究的奠基人、著名作家唐弢的兒子,后來他離開學術圈,從政經(jīng)商,曾任秦皇島市委副書記、邯鄲市長,中國出口信用保險公司總經(jīng)理。張黎群所長當時對年輕的唐若昕很是欣賞,也很支持他的做法和研究理念。

        張黎群同志擔任所長時,雖已越過甲子之年,但有一顆年輕的心,充滿著好奇和思考。他親力親為地跑到北京大學,悄悄地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傾聽大學生們競選海淀區(qū)人大代表的演說,了解大學生思想動態(tài),思考國家發(fā)展未來。當時他的這一舉動在研究所傳為佳話,但也有人打小報告到中國社會科學院,說他的研究立場有問題,最終張黎群受到了院領導的點名批評。我估計上述這些研究及對全國的影響要比“社會主義制度是否產(chǎn)生犯罪”的研究,更容易踏入“禁區(qū)”,更容易觸動上級領導敏感的神經(jīng),是青少年研究所被撤銷的更主要原因。

        青少年研究所被撤銷后,根據(jù)當時中國社科院的人事安排,原有的行政人員劃歸人口所;研究人員劃歸社會學研究所,社會學所內新設立以謝昌逵為主任的“青少年研究室”,以赤光為主任的“青少年犯罪研究室”和以李慶善為主任的“社會心理學研究室”。我們從前門東大街的團中央十層搬出,搬進了位于建國門內大街的社科院大樓十層。老赤手下的研究人員都不愿意跟著他再干了,利用機構調整的機會紛紛“跳槽”。邵道生和張潘仕跳槽到社會心理學室,我跑到“青少年研究室”,結果老赤成了“光桿司令”,青少年犯罪研究室自然無法成立,老赤只好也到青少年研究室,和我一樣當了一名普通的研究人員。

        有句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此時,社科院又搞起了刊物管理制度改革,要求刊物自負盈虧,沒錢別辦刊。記得當時經(jīng)常聽老赤叨嘮,“哪去找這筆錢去?《青少年犯罪研究》辦不下去了,停刊算了”。果然刊物沒人編輯了,發(fā)行中止。

        問:明白您說的“起死回生”中的“死”的含義了。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掛靠在青少年研究所,所被撤銷,學會秘書處原設置在青少年犯罪研究室,但研究室到社會學所后沒建立起來,刊物改革“自負盈虧”,《青少年犯罪研究》無錢運營被迫暫停,青少年犯罪研究事業(yè)落入低谷,并瀕臨死亡。下面想聽一聽您講“回生”。

        張:要讓學會起死回生需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為學會找到一個娘家。張黎群會長拉下老臉去求中宣部顧問廖井丹、中國法學會會長張友漁、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所長何建章,最終將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掛靠到了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所。說句實話,我很佩服張黎群老先生對青少年研究事業(yè)的摯愛,百折不撓的意志和社會擔當。當時張黎群同志已經(jīng)65歲了,要是我呀,可能就放棄了,回家養(yǎng)老,頤養(yǎng)天年,而他到處登門求救,確實令人感動。

        第二件事就是讓《青少年犯罪研究》重新運作起來。會刊停刊我也很著急,深知這是大家特別是年輕學者發(fā)表研究成果的重要平臺,是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發(fā)展的生命線,會刊一旦停辦,就會“樹倒猢猻散”。當時,我考慮再三,給當時的學會副秘書長郭翔老師打了電話,說明情況,希望他能接過這份雜志,郭翔老師回答我愿意考慮。在我心目中,學會的幾位領導中郭老師最有辦刊能力,他辦事有板有眼,而且人脈很廣。在后來的犯罪學口述史的訪談中我也了解到,張黎群同志也動員郭翔老師接過刊物,并多方周旋,辦理相關手續(xù)。郭翔老師勇挑重擔,臨危擔任主編,并組成以皮藝軍、白嵐任為副主編,我所張潘仕先生為責任編輯的《青少年犯罪研究》編輯部,大家多方籌集資金,讓停刊半年的會刊死灰復燃,并一直頑強地堅持下去。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歸團中央管理后的2011年,該刊更名為《預防青少年犯罪研究》。

        第三件事就是應當召開全國的學術研討會,讓原來已經(jīng)布局好的各地研究網(wǎng)絡重新活躍起來。1983年全國開展的“嚴厲打擊刑事犯罪斗爭”的結果并沒有像中央預期的那樣社會治安回復到20世紀五六十年代“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狀態(tài)。全國的刑事犯罪數(shù)量經(jīng)過三年的下降,1985年開始出現(xiàn)反彈,當年中央下發(fā)了《關于加強青少年教育,預防青少年違法犯罪的通知》,強調“社會科研部門和政法工作部門要加強對青少年違法犯罪的研究,探求青少年違法犯罪的規(guī)律,做好預防違法犯罪的工作?!睆埨枞簳L指示:作為全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專業(yè)學術團體,貫徹中央指示理當“責無旁貸”。我們開始考慮策劃全國性學術研討。但是學會陷入低谷,沒有經(jīng)費召開全國會議怎么辦?

        此時,有一位需要大書特書的人物需要介紹。她雖然沒有在中國犯罪學史上留下太多的筆墨,但她被中國青少年犯罪學界稱為關心和拯救失足青少年的“愛心之母”、著名社會活動家,她叫費路路。在費路路女士的牽線搭橋下,河南省司法廳愿意做東道主在平頂山召開全國學術會議。河南人慷慨相助,讓我們興奮不已。

        費路路是新中國成立后的第一位女法官,1957年“反右運動”中因發(fā)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的言論,被打成“右派”,十一屆三中全會后獲徹底平反。20余年的不白之冤沒有摧毀她的大愛之心。她除了創(chuàng)辦燕京高等外語學校,向社會輸送了大量外語人才外,還奔走于各省市的工讀學校、少年犯管教所,講演、談心、捐資等,做挽救和幫扶失足青少年的工作。那時候,我們一些年輕學者很愿意聚集到她在百萬莊的家中討論青少年犯罪問題,她會托腮靜靜地聽,并會不時插話,或叫阿姨給我們的茶杯添點兒水。我們也愿意聽她講故事,講抗日戰(zhàn)爭時期搞地下工作的事兒,講她對法治國家的理解。她曾告訴我,她是地道的北京人,解放初期,她的大家庭在北京有20多處房產(chǎn),是個非常殷實的家庭。

        記得1984年的一天,她約我一起到西長安街北側的民族飯店見一位大企業(yè)家——白孔雀藝術世界的總經(jīng)理,談失足青少年的就業(yè)問題。費路路女士當時間,白孔雀藝術世界這樣的大企業(yè)能否接收一些工讀學校畢業(yè)的孩子,少管所刑滿釋放的青少年就業(yè),為全國的失足青少年就業(yè)做個表率?聞此老總的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他說:“企業(yè)是干什么的?企業(yè)是追求利潤的,我們不能因為一顆耗子屎攪了一鍋粥呀?!?/p>

        我當時有些激動,馬上接過話茬說:“這些失足孩子沒有工作就會再犯罪的?!?/p>

        “再犯罪就再抓!”老總回答。

        “再抓,出來還犯罪呢?”我再問一句。

        “那,就殺!”他斬釘截鐵地回答,讓我們不寒而栗,話不投機,交談很快結束。

        我和費老走出民族飯店大廳,邊走邊聊,雖能理解企業(yè)家為國家百廢待興,恢復經(jīng)濟、追求利潤的緊迫感,但是,國企畢竟是國家的大兒子,應當為國家挽救失足青少年分憂。

        現(xiàn)在回憶起那個時代的歷史演進,早期計劃經(jīng)濟時代,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yè)一般是由政府部門以行政命令的方式強制安排,主要安置就業(yè)的方式是留場或監(jiān)所就業(yè),回原單位工作,或到政府指定的單位就業(yè)。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從計劃經(jīng)濟向市場經(jīng)濟轉型,企業(yè)強調生產(chǎn)利潤,自負盈虧,用人的自主權迅速擴大。人們的就業(yè)方式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從國家指令性的統(tǒng)一分配工作到就業(yè)者與用人單位的“雙向選擇”,加之企業(yè)對經(jīng)濟效益的強調,用人單位往往忽視社會責任,拒絕刑滿釋放人員就業(yè)成為了必然。

        20世紀80年代中期開始,盡管刑滿釋放人員指令性就業(yè)逐漸變成不可能,但刑滿釋放后的就業(yè)還不成問題,因為,在傳統(tǒng)的“輕商”“鄙商”的觀念下,向商品經(jīng)濟轉型初期,在主流社會不屑經(jīng)商的氛圍下,“自謀職業(yè)”、從事個體經(jīng)營成為相當一段時間里,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yè)主要方式。當時社會上流傳的“不三不四發(fā)大財”是對那段歷史變遷的寫照。但是隨著市場經(jīng)濟的進一步發(fā)展,人們從“輕商”轉變?yōu)椤爸厣獭?,各行各業(yè)的人們爭先恐后地“下海”,市場對經(jīng)商者的智力、科技能力、資本能力的要求越來越高,刑滿釋放人員“自擇職業(yè)”的時代逐漸結束了。2014年山東省監(jiān)獄系統(tǒng)對14~25歲重新犯罪情況進行調研,重新犯罪者占總數(shù)的38%,其中無家可歸、無業(yè)可就、無親可投的“三無人員”占到了85.4%,問題蠻嚴重的。另一項調查表明,安置刑滿釋放人員就業(yè)的主力是私營或民營企業(yè),國有企業(yè)的安置能力近乎于零,僅憑一條“無犯罪記錄”的規(guī)定就將他們拒之門外了。那個時候,如果白孔雀藝術世界等國企能做個表率,經(jīng)過30余年的摸索形成模式,刑滿釋放人員的就業(yè)狀況,以及抑制他們的重新犯罪的狀況應該會好得多。

        犯罪學界都知道“二八定律”,說的是20%的犯罪者做出80%的案件,這20%的人中大多是刑滿釋放人員。刑滿釋放人員的重新犯罪社會危害極大,其犯罪特征表現(xiàn)出,有報復社會傾向、犯罪經(jīng)驗豐富、手段惡劣和狡猾、易教唆和誘惑他人犯罪、常扮演犯罪團伙頭目的角色等,是拉高全國犯罪率上升的重要因素。

        問:您說費老為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牽線搭橋,并召開平頂山會議,具體還做了些什么呢?

        張:在費老的幫助下,河南省的領導同意在平頂山召開全國青少年犯罪研討會,但出于對會議經(jīng)費的考慮,后來又提出一個小要求,不能光是學者參會討論,要請一些部級領導干部,提高會議規(guī)格。會議規(guī)格高了,他們就好向省財政申請會議經(jīng)費了。

        費老二話沒說就答應下來了,并親自打電話,帶著學會秘書處的人登門拜訪。最終請到了曾志(中顧委委員、老紅軍、陶鑄同志夫人)、王定國(全國政協(xié)委員、老紅軍、謝覺哉同志夫人)、鄧六金(老紅軍、曾山同志夫人)、郝治平(總政治部顧問、羅瑞卿同志夫人),加上費路路,被稱為“五大姐”。還請到了當時的司法部部長鄒瑜、中國法學會會長王仲方等領導參會,會議規(guī)格一下子提高了。當時我是會議籌備組的負責人,聽到這個消息既興奮又緊張。興奮的是以前辦會從來沒有這么高的規(guī)格,太給處于低谷的青少年犯罪研究會長臉了;緊張的是萬一會務考慮不周,出現(xiàn)問題咋辦?責任重大。我們會議籌備組與河南方面反復研究會議日程、接送代表的用車等,甚至連接老大姐們的車上要不要準備藥箱,要不要預備馬桶等都想到了。

        確定“五大姐”和兩位部長的加盟,一下子使平頂山會議變得聲勢浩大,處于低谷的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學會似乎又有了活力。

        1987年4月19~23日,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起死回生”的會議,以“‘七五’期間我國青少年犯罪的趨勢與控制戰(zhàn)略”為題,在平頂山市隆重召開,與會代表多達240余人,收到會議論文80余篇,可謂盛況空前。關于平頂山會議的情況,以前的口述史中有不少學者作了詳細的介紹,我就不再重復了。只想談一點我記憶深刻的小插曲。

        平頂山會議上除了忙會務,學會領導也給了我一次大會發(fā)言的機會。我談了六省市調查中我的一些感受,認為,全國的調研反映出目前犯罪主體、犯罪類型等與以前相比都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生在紅旗下、長在紅旗下”的青少年成為犯罪的主體人群,反革命犯罪占的比例已經(jīng)很低,大量案件與財產(chǎn)犯罪相關聯(lián),中國改革開放拼命發(fā)展經(jīng)濟,加之國外高檔商品大量涌入,刺激著人們特別是青少年的消費欲望,犯罪會隨著這種背景繼續(xù)保持增長勢頭?,F(xiàn)在犯罪的增加是一種非運動影響的自然狀態(tài),是中國邁向現(xiàn)代化過程中的伴生物,或者稱為“現(xiàn)代化的代價”。記得當時我還打了一個比喻,過去馬路上運輸主要靠馬車和牛車,馬和牛的行駛速度很慢,牲口受驚的幾率也很低,因此交通事故并不多?,F(xiàn)在道路上跑的都是汽車了,汽車速度比馬車快得多,它在帶來便捷和效率的同時,也導致交通事故的大量增加?,F(xiàn)在看這個比喻并不十分恰當,但反映了我當時的思考路徑。

        發(fā)言后,老赤臉色很不好看,低聲對我說:“犯罪增長是資本主義現(xiàn)代化的結果,而不是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的結果,你的發(fā)言有自由化的傾向哦?!蔽耶敃r的心里咯噔一下,馬上變得坐立不安,忐忑得不知所措。因為那一年初始,胡耀邦辭去總書記職務,全國正在掀起“反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我怕自己被當?shù)湫汀?/p>

        會議中間休息時,我灰溜溜地低著頭,向主席臺對面的大門走去,坐在最后一排門左側的康樹華老師突然站起身來,用親切口吻和我打招呼,并說:“張荊啊,你的發(fā)言我認真聽了,講得不錯!有想法,愿意不愿意來我這兒讀在職研究生?一個學年學費500元左右?!笨禈淙A老師當時在北京大學法律系擔任副教授,帶少年法學碩士生,能到中國一流學府北大去讀研當然求之不得,記得當時我的月工資是40元左右,精打細算,再和朋友們借點錢,付學費應該問題不大,我答應康老師向所里請示。同時,更讓我興奮的是一位北大的學術權威說我的發(fā)言不錯,讓我忐忑的心平靜了下來,找到了自信。

        關于去北大讀研的問題,向所里領導請示未批,我只好告知康老師“放棄”,以后去日本留學,與康老師聯(lián)系很少。2004年回國執(zhí)教,一次偶然的機會在出入境管理局辦理護照,巧遇康老師,一邊排隊等候一邊聊起平頂山會議的那段經(jīng)歷。后來,康老師邀請我參加他主持召開的《未成年人保護法》修訂的理論研討會,在花家地的北京青年政治學院,我去了。

        那天,康老師開幕致辭,發(fā)言點評,器宇軒昂,指點江山,底下聆聽的研究生和學者們不停地點頭、記錄。對于康老師的發(fā)言,我提出一些不同的看法,比如:中國的《未成年人保護法》第三條強調未成年人享有生存權、發(fā)展權、受保護權和參與權,就“參與權”而言,我國的未成年人保護立法在世界上處于領先地位。日本學界用了很多年反復討論未成年人的參與權是否寫入法律,最終的結論是不寫入。原因是他們的社會還沒有進步到那種程度,若將未成年人的參與權寫進法律,社會能夠確保未成年人逐漸擁有選舉權和被選舉權嗎?成人社會能讓未成年人參與學校管理和社會管理嗎?如果不能,參與權寫入法律必將是束之高閣,影響法律的嚴肅性。今天的中國也存在著類似的問題,目前我們有六七千萬的留守兒童與父母分離,無法享受正常的家庭生活;每年有15萬的流浪兒童需要民政部門的救濟,小學生們背著沉重書包上學,晚上作業(yè)寫到深夜,平均身高的發(fā)展受阻,近視眼的比例越來越高,這些都說明我國未成年人的成長最主要的問題依然是生存權、發(fā)展權和受保護權,關于“參與權”離我們的社會還很遙遠。法律的制定要貼近社會的發(fā)展程度。

        我的發(fā)言得到了與會者異樣的目光,康老師低著頭,沒有評論,似乎不屑一顧,他的眼神已經(jīng)沒有了平頂山會議上的光芒。他被與會者不停地稱為中國犯罪學界的泰斗,何為“泰斗”?字典上解釋:泰山北斗,比喻德行和事業(yè)成就為眾人所敬仰的人??道蠋煴痪囱稣叽負碇砩蠞M是光環(huán)……

        再后來,康老師主持的會議我就沒有參加過了。2014年2月驚聞康老師駕鶴西歸,我趕到八寶山殯儀館向遺體告別,還想告訴他一聲:17年前他對我說的那兩句話:“講得不錯”“來讀我的在職研究生吧”,一直激勵著我,給我自信……

        再說平頂山會議,在我的發(fā)言之后,殺出了一個真的“黑馬”,他叫武伯欣。當時是中國人民公安大學的年輕教師,后來成為“犯罪心理測試技術”的專家、教授。他當時發(fā)言的內容是運用系統(tǒng)工程的方法論分析青少年犯罪增多的原因。他認為,犯罪現(xiàn)象并非只是私有制、剝削制度下或資本主義社會的特定產(chǎn)物,犯罪現(xiàn)象實質上是任何國家社會發(fā)展動態(tài)系統(tǒng)中多種非平衡因素交互作用的產(chǎn)物。他列舉了新中國成立到“文革”期間,再到改革開放之后的各種社會非平衡因素與犯罪發(fā)生的關系,特別談到了三年困難時期人們挨餓與犯罪的增加。武老師的發(fā)言在全場產(chǎn)生了轟動效應,確有一種耳目一新之感。但一散會,赤光便私底下宣布,武伯欣的發(fā)言是“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要組織會議批判。西北政法學院的張少俠教授馬上表示下午的會他不主持了,退避三舍。老赤和郭翔老師還在餐廳吃飯時發(fā)生了激烈的爭執(zhí),會議的氣氛變得很緊張,張黎群會長趕來撲火。此時。我著實松了一口氣,我的“現(xiàn)代化代價論”的觀點被武老師的“社會非平衡論”覆蓋了。老赤向更大的“資產(chǎn)階級自由化”發(fā)起進攻,我被他遺忘了。

        研究轉向有無奈 了斷文章獲銀獎 老陸率隊赴漁場 品魚聚智著華章

        問:張教授,我們檢索了一下您的研究軌跡,似乎從平頂山會議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您在犯罪學方面的研究文章很少,您是否在從事別的研究?

        張:前面談到過,青少所撤銷后,青少年犯罪研究室沒有建立起來,研究方向有些偏離青少年犯罪研究,原因有三個:一是做行政工作;二是惡補社會學;三是個人的心理對犯罪學的厭倦;四是轉向研究青年價值觀。

        平頂山會議之后,我被任命為《青年研究》雜志副主編,除編輯工作外,主要負責出版業(yè)務,跑印刷廠、跑紙張、包設計。像《青少年犯罪研究》一樣,我們也要自負盈虧。我沒有張黎群會長和郭翔老師那樣的老資格和廣闊的人脈,很難找到愿意贊助《青年研究》的領導和企業(yè)家,只好采取經(jīng)濟手段“倒買倒賣”,在吉林團校的朋友幫助下,我們從琿春造紙廠以“人情價”買來低價銅版紙,留足《青年研究》的用量后,其余以市場價賣給一家校辦印刷廠,這么一倒,給《青年研究》掙到了三萬多元的外快,當時絕對不是小數(shù)目,補貼了《青年研究》幾年的運營。

        關于惡補社會學知識。青少年研究所被撤銷,合并到社會所,平心而論,對青年研究和青少年犯罪研究事業(yè)是一大損失。但對于我個人的研究而言,還是利大于弊的。社會學如此厚重的學科,從孔德創(chuàng)立至今百余年,名學者眾多,理論體系龐大,遠非青少年犯罪研究領域可比。來到社會學所,缺少了青少所的熱鬧和激情,但多了學術的寧靜和空間。這里有沉著的老社會學研究者,也有理論功底扎實的中青年學者,還有幾位當時罕見的海外留學歸來的博士。在這種學術氛圍下,我一邊參加社會學所開設的函授大學,惡補社會學理論和研究方法論,一邊汲取新的社會學理論,并繼續(xù)沿著平頂山會議發(fā)言時的基本思路進行資料分析和進一步的理性思考。

        問:剛才您說“個人心理對犯罪學研究的厭倦”是怎么回事呢?

        那個時候我剛20來歲,搞青少年犯罪研究,經(jīng)常到少管所和監(jiān)獄實地調研,足跡遍布遼寧、北京、天津、武漢、廣州等地,單身一人無牽掛,調研熱情高,常常吃住在監(jiān)獄或少管所,一住就是兩三個月。整天閱讀犯罪人檔案,與強奸犯、搶劫犯、盜竊犯交談,接觸的多是人性的陰暗面。當時我也在讀《犯罪心理學》和《變態(tài)心理學》的書,時不時地對照自己,擔心受情景的影響產(chǎn)生變態(tài)心理。那時候,我還沒談女朋友呢,這種擔心是必然的,整天對強奸犯訪談,使美好性愛變得齷齪,真擔心找不到對象。那時,我還會寫一點浪漫的文學作品或“雞湯文章”來調節(jié)一下自己的心態(tài),讓自己保持陽光的心態(tài)。

        記得1985年,我到南方的一所監(jiān)獄調研,社科院牌子大,監(jiān)獄領導對我也很重視,監(jiān)獄的一些會議也會邀請我坐到主席臺上。有一次,一名監(jiān)獄犯人越獄逃跑,最終被抓回來了。為了震懾其他犯人,在大禮堂召開公審大會,我又被安排在主席臺上就座,當宣布對越獄者判處死刑立即執(zhí)行時,獄政科長問我“要不要跟車一起看看”,我害怕看到鮮血留出、腦漿涂地的場面,便婉言謝絕了。死刑執(zhí)行后監(jiān)獄領導在會場主席臺上擺了四桌酒席為執(zhí)法者“壓驚”,讓我作陪。席間我第一次聽到了過去從來沒有聽到的“干得利落”等奇奇怪怪的祝酒詞,那次我喝吐了,醒來后頭總是沉甸甸的,“了斷犯罪學研究”的念頭死死地纏繞著我。

        應當說,《急劇的社會變遷·社會整合與犯罪》一文是我當時“了斷犯罪學研究”的作品,發(fā)表于《社會學研究》1988年第3期上。這篇論文是我沿著平頂山會議發(fā)言思路,對調研資料的進一步分析,加上對社會學理論“惡補”,以及對犯罪問題更深入思考撰寫而成,應該算是我那個年代的巔峰之作,也是我成為獨立的犯罪學者的代表之作。

        在文章中,我首次提出中國犯罪率的上升與急劇社會變遷有關,提出科學迅速地整合社會對抑制犯罪增長的重要價值。全文概述了新中國成立以來“五次犯罪高峰期”,然后以改革開放以后出現(xiàn)的“第五次犯罪高峰期”為解剖對象,闡述了急劇社會變遷、犯罪與社會整合三者的關系。分析了急劇社會變遷中人們消費觀念的變化、道德倫理觀念的混沌、家庭結構的變遷、學校教育制度變革、民事糾紛的激增等與犯罪變化的關系;在急劇社會變遷與犯罪增長的變量中,社會整合作為“中介”變量,具有抑制犯罪增長的功能,但是,中國在改革開放后的急劇社會變遷中,社會整合緩慢且不足,致使犯罪增長過快。文章的最后從加強宏觀社會整合能力和著手微觀社會整合的視角,提出科學整合社會與治理犯罪的若干原則。該論文在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會年會成都會議上,被評為“中國青少年犯罪研究10年優(yōu)秀成果二等獎”。

        2004年,我看到周路研究員發(fā)表的一篇文章《現(xiàn)代化與犯罪——社會控制中介論》,與我的這篇文章的觀點相一致,周先生認為:犯罪增長與現(xiàn)代化、經(jīng)濟發(fā)展和社會轉型之間有聯(lián)系,但不是線性關系,不是簡單的“代價”關系,而是間接關系,是通過一個“中介”而發(fā)生的,那就是“社會控制”。我和周先生文章的差異僅在于中間變量周先生用的是“社會控制”,我用的是“社會整合”。社會整合強調:首先是急劇社會變遷打亂了原有的社會結構和規(guī)范文化,產(chǎn)生出大量新問題、新矛盾;然后是社會整合將這種新矛盾重新整合于一個統(tǒng)一體之中,從而達到新的穩(wěn)定。社會整合是動態(tài)的、是一個過程。

        “了斷青少年犯罪研究后”,我轉向青年研究,而且,我們青少年研究室還申請到了國家哲學社會科學“七五”計劃重點項目“社會主義精神文明建設中青年的價值觀與社會問題”。1987年我們開始啟動全國的問卷調查,我是云南調查組的負責人,一直在四季如春的云南轉悠。論文寫作的方向也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寫了不少有影響的青年研究文章,像是“當代青年的道德價值觀”“現(xiàn)代化進程中的青年困惑”“論青年與社會的互動方式”等,國家重點課題結題后,全室研究人員合作撰寫的《中國青年大透視:關于一代人的價值觀演變研究》一書還獲得北京出版社優(yōu)秀圖書二等獎。

        這期間被迫接受了一次犯罪學研究的任務,是因為陸學藝所長的器重。

        1990年初,中國社會科學院根據(jù)有關部署開展“治理整頓”,上級派來工作組集中開會、個別談話,而且要求研究人員都坐班,這是我來社科院后第一次嘗試坐班制,研究室里,大家你望著我,我望著你,打一打電話,聊一聊天,一天就混過去了,晚上回家再拼命“熬燈油”趕稿子,時間長了,把覺就放到了研究室。

        有一天,陸學藝先生通知我,離開社科院大樓,出去“坐班”,準備寫一部全國有影響的書,叫《中國社會發(fā)展報告》。

        陸學藝先生是1987年從中國社科院農(nóng)村發(fā)展研究所調到社會學所擔任副所長的,1988年替換何建章任所長。大家都知道陸學藝先生是農(nóng)業(yè)改革方面的專家,改革開放初期,他堅持農(nóng)村實地調查,是最早對聯(lián)產(chǎn)承包責任制進行理論總結的學者,他的農(nóng)村改革建議經(jīng)《要報》上報中央,得到鄧小平等中央領導肯定。他一直堅持在山東陵縣蹲點調查,兼任縣委副書記。但他懂不懂社會學,能否辦好社會學所,在所長的位置上能待多長時間,大家心里都沒底,都在觀望……

        我們被陸學藝先生拉到北京西郊的一家漁場賓館,參加寫作的人員基本都是所里的年輕學者,有李培林、沈原、姜曉星、樊平、李國慶、石秀印、王頡、王春光等,這批年輕人后來相當一部分成為中國社會學界頗有影響的人物。老陸的年齡超大,大出這批年輕人一到兩輪。他要求嚴苛:禁止請假,不準外出玩耍,閉門專心研討。其實漁場賓館外是空曠的田野,沒啥住家,更沒有娛樂設施,出門也沒啥可玩的。陸先生把我們年輕人圈到一起的領導學術藝術是“衣食足出思想”,首先保證大家吃好,守著魚塘,魚的吃法換著來,清蒸魚、豆瓣魚、紅燒魚、松鼠魚、醋熘魚、酸辣魚……,魚的新鮮程度那是頂級的,都是現(xiàn)撈、現(xiàn)宰、現(xiàn)做,魚肉鮮爽,吃完這么鮮美的魚,誰好意思不開動腦筋出思想呢?

        討論累了,或寫作累了,唯一可以玩的地方還是魚池,望著逍遙游弋的魚群,吟兩句《莊子》“倏魚出游從容,是魚之樂也”“子非魚,安知魚之樂”“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魚之樂”僅此而已。

        老陸不讓租會議室,他的觀點是把租會議室的錢用在吃上。我們一群年輕人就坐在他所住房間的兩張床上,你一言我一語,伴著年輕人的臭腳味反復討論,從早上到晚上連軸轉,先是討論《發(fā)展報告》的總體框架,之后逐一討論分報告框架,再明確分工,我被指定寫作“中國的社會秩序”。

        研究寫作的基本流程是,先確定框架和分工,回研究所收集資料或進行調研,拉初稿。然后再回漁場,初稿遭一頓猛批,漁場現(xiàn)場修改補充,然后再調研,再批再修改。從1990年3月至5月,進進出出三次漁場賓館,忙活了三個來月,書稿才大功告成。

        我的“社會秩序報告”當時沒有太多的參考資料,首先遇到的問題是研究指標的設定,哪些指標綜合后可以代表社會秩序,冥思苦想,與大家思想碰撞,還真出了不少火花。最后確定為違法犯罪、交通火災事故、自殺死亡、集群行為、上訪與民事糾紛、流浪乞討、公共安全感等七個指標。指標確定后開始調研,到有關部委跑數(shù)據(jù),做訪談,然后進行現(xiàn)狀和統(tǒng)計分析。

        在“社會秩序報告”的違法犯罪研究中,我首次提出中國社會轉型的三種方式,“指令性的產(chǎn)品經(jīng)濟向有計劃的商品經(jīng)濟轉型”“傳統(tǒng)的農(nóng)業(yè)國向工業(yè)國轉型”“泛道德國家向法治國家轉型”,所派生出的貧富差距的拉大、人口的頻繁流動、規(guī)范文化的混亂等與犯罪增長發(fā)生聯(lián)系。這一研究基本思路也奠定了我以后持續(xù)研究的基本方向。此外在其他六個指標的現(xiàn)狀考察分析后,筆者進一步研究與之相對應的社會控制機制,分別從立法、法院、檢察院、公安、公眾參與治安管理、司法系統(tǒng)、信訪機構、預防自殺的服務機構等八個方面闡述中國社會控制效果和社會控制機制的建設及對策。我的“社會秩序報告”經(jīng)過幾個月的努力,提交了三萬余字作品,所科研處領導曾夸獎我:“有水平,是可以參加國際學術會議的文章?!?/p>

        1991年11月,我們的《中國社會發(fā)展報告》(也稱《社會藍皮書》)的首卷正式出版。并且堅持每年出版一本,至今已經(jīng)出版了25本,影響越來越大,成為了全國社會科學的品牌報告,我有幸成為這套書的元老。

        陸學藝先生也因為這次活動凝聚了團隊,社會學的事業(yè)越做越大。有人曾經(jīng)問過我,陸先生原來是搞中國哲學的,后來搞農(nóng)村研究,55歲了才來搞社會學,并成為了著名的社會學家,其秘訣何在呢?我給他們講了“漁場的故事”。他能把一批有研究潛力的青年學者團結在自己的周圍,放手讓他們干、讓他們想、讓他們寫,并適度地給予保護。私底下年輕人稱他“陸爺”,我不愛這么稱呼,大概是研究犯罪學的緣故,總覺得有點兒黑社會老大的味道。其實北京話說“爺”有多重含義,有定力、敢擔當、夠意思、講義氣、寬厚待人、包容等。

        陸學藝先生和我說過好幾次:“其實我沒有一本自己寫的專著,都是組織大家共同研究、共同攻關,一起寫作?!彼J為,現(xiàn)在社會科學單打獨斗的時代早已過去,要把大家的智慧集中在一起,才能做出大學問。當然,凝聚一群優(yōu)秀學者在他的周圍,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學者們一般都很有個性,凝聚他們需要德行和個人魅力,還要有一定的社會或行政權力,像所長、會長等,而且還不斷地出思想,有大的問題意識。這些陸學藝先生都具備。

        (責任編輯:張 超)

        2016-08-18

        D917

        A

        1008-2433(2017)02-0005-18

        主持人簡介:翟英范(1955— ),男,河南滎陽人,河南警察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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